1959年夏季,我进入了复旦预科学习,复旦预科早期的全称为复旦大学工农预科,她的前身是华东人民革命大学附设工农速成中学。复旦预科隶属于复旦大学,她的学制最初定为两年,学习合格的学生毕业时直升复旦大学。这种办学模式在当时是一种创新,复旦是一所名校,考取了复旦预科就意味着已进入复旦的门槛,因此非常吸引初中毕业生报考,竞争激烈、十分难考。复旦预科后来改制为复旦附中,经过多年的发展,现在已是一所国内外著名的寄宿制中学。
我还依稀记得初入复旦预科的第一天,一位面貌清癯,一身布衣布裤,脚蹬圆口布鞋的长者站在校园门口迎接我们,他就是复旦预科的姜拱绅校长。从那以后,便开始了我一生学习生涯中最难忘、最值得回忆的三年时光。
复旦预科的学习生活是充实丰富、生动活泼和富有诗意的。美丽的校园,宽敞的教室,四人一间的日本式的学生宿舍,别有一番情趣。每天清晨起床,早锻炼后就到教室自修,每天除了上课之外,还有文体和兴趣小组的活动,晚上要上自修课。一天的生活有序而不枯燥,充满了朝气。
复旦预科(附中)当时的校园,图中红色楼房为当年预科时的教学楼
学校对我们的要求很严,各门课的任课教师水平都很高,对我们的影响非常大。记得我们有一位中文老师姓刘,年纪较大,古文非常好;数学老师曾荣;物理老师王维;生物老师唐文钓;语文老师李集福和化学老师刘云英,都曾是我们的班主任。当时我们是学俄语,俄语女教师是一位苏联人,这一批老师不仅具有才学,而且善于育人。
短短三年的学校生活中,姜校长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他既是一位校长、教师,又是一位指引我们成才的启蒙导师。他为人谦和、平易近人,很善于分析学生的心理动态。我很喜欢听他作报告,他语言生动说理透彻给人以一种激励和振奋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当时预科的办学方针中,体现了德智体全面育人、整体育人的思想。在他的倡导下,预科的教育形成了“严、活、高”的特点。
所谓“严”就是严格要求,要求学生勤奋求实,一丝不苟。他常用古今中外名人刻苦奋斗的事例及学生中刻苦学习的例子来教育大家。所谓“活”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求学生不要死读书,而是强调理解、强调融会贯通、强调学以致用;二是在学校的教学安排上,不因循守旧,强调因材施教。针对学生的不同特点,组织多种形式的兴趣小组、培训班等。我自幼喜欢数学,多次参加各种竞赛。在姜校长的关心下,学校挑选了优秀教师,为我们组织培训,更增强了我对数学的兴趣,提升了能力。这也是促使我报考复旦数学系的主要原因。在我的印象中,复旦预科在各门学科中都培养了一批优秀的苗子。所谓“高”就是高标准。在掌握知识的深度广度、自主学习、独立工作能力等等方面,学校都以高标准要求大家,鼓励大家向高目标攀登。对于学有余力的学生,更是创造各种条件,促使优苗成才。在我们当时的同学中,毕业时,有的学会了大学二年级的数学课程,有的已初步掌握了两门外语,有的成为品学兼优的优秀学生干部。
2009年作者在姜拱绅校长铜像前留影
由于良好的教风学风,再加学生都是住读,朝夕相处,师生之间、同学之间相互尊敬,团结友爱,纯朴真诚。晚上在复旦预科榻榻米的宿舍里,我们一伙少年常常谈天说地、探讨人生和理想,谈论我们崇拜的偶像,如苏步青、谷超豪等数学家。当时,我一直梦想的是当一名科学家,所以每每谈到这些学者,我们的敬仰之情便油然而生。在这段时期,我的学习一直非常优秀,担任过校学生会的学习部长,还参加了很多的兴趣小组,课余还自学了大学的一些数学课程。
回想在复旦预科的学习和生活,总会有一种留恋、神往和感激之情。初入校时我年仅十四岁,正值青春年少,至今已年近七旬。在此期间,我曾念过三所大学,在工厂工作了十年,多次出国访问和学术交流,但总感到复旦预科始终是我心中的一块绿洲,而在这块绿洲上辛苦耕耘的姜校长和许多优秀老师的身影,时常晃动在我眼前。记得在母校参加45周年校庆庆典时,我将著作《控制论基础》和《块脉冲算子及其应用》赠送给姜校长。他显得很高兴,我作为弟子也感到十分欣慰。我想,对于母校最好的报答就是将我们取得的点滴成果奉献给她,将母校的优良传统和精神融汇在我们的工作中,发扬光大为国家培养更多的英才!
复旦预科原来学制为两年,后来由于形势的需要,改为三年学制并取消了直升复旦。我们在1962年参加了高考,大约有120名左右的学生考入复旦,也有一些考入了清华、人大、交大、同济、华东化工学院等名校。我和班级的另二位同学一起考入了复旦大学数学系,一位是荣焕宗,他后来是上海一家著名研究所的研究员;另一位是陈秀华,大学毕业后,我们成了终身伴侣。我在和平中学初中时就已是同学的秦建业考入了清华大学,我的几位好友考入了华东化工学院,二十年后我也进入了这所学校攻读博士学位。
三年同窗,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要各奔前程确实十分留恋。记得当时班级组织了一次活动,到“长风公园”游玩。我家当时已从华师大一村搬到华师大二村居住,紧邻长风公园,我自然积极参加。这次游园是我们毕业分手时一次难忘的聚会,我曾写过一首诗,颇能反映当时的心态:
游长风公园(www.xing528.com)
晨浴朝阳赴长风,别前游园意正浓。
池边垂杨争妍舞,路上行人拂笑容。
铁擘喜酬凌云志,银锄已成万水宗。
山河塑造虽不易,学识犹如登极峰。
其中“铁擘”和“银锄”系指长风公园的“铁擘山”和“银锄湖”,此湖和山都是由人工挖掘和堆造。此诗毕业时曾赠给几位同学。
预科毕业之后,我曾多次返校。记得45周年校庆、50周年校庆我都返校庆贺,1995年7月复旦附中语文特级教师黄玉峰与我联系,邀我写一篇文章以总结姜拱绅校长的教育思想。我欣然从命,撰写了一篇回忆文章《辛勤耕耘,桃李芬芳》,后发表于《育人之道——名誉校长姜拱绅教育思想研究》一书之中。2005年在复旦附中55周年校庆活动中,我应邀参加“校友专题讲座”,向母校师生作了汇报。我每次回校都感到母校的变化,校园环境变美了、教学设施更新了、学生住宿的条件也比我们当年好多了,而最重要的是学校优良的教育传统得到了继承和发展,学校的师资队伍也不断地更新和提高。
2005年回校作讲座时,受到谢应平校长、周萍、陈克敏、黄玉峰等领导和老师的接待,见到了一些在预科时的老领导和老师,谢校长还将《复旦大学附中学报》和黄玉峰老师亲笔作画题字的折扇赠我,使我倍感亲切和高兴。回来后,我仔细阅读了学报的文章,使我深受感动和教育。从学报发表的文章中,我深切感受到复旦附中教师潜心研究教学、专心致志育人的崇高精神,特别是读了谢应平校长的“寓治于教化之中”一文之后,使我深受启发和教益。作为老校友,我和妻子都由衷地为母校的发展和成就感到高兴和鼓舞!
2009年9月附中校友会组织了一次“五十年又相会”的返校活动,顾大丰、赵凯、谢天放等和我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和组织者,这次活动非常成功。全年级老同学踊跃参加,盛况空前。当年的同班同学33人参加了返校活动。复旦附中的王德耀书记、郑方贤校长和当年的部分老领导和老教师如洪应皋、徐毓英、刘云英、胡智龙、唐文钧等参加了活动,并合影留念。在这次活动中,会务筹备组在复旦附中领导和校友会的帮助下,从我们入学时的登记表中,找出了每个人当年的照片并制作成胸牌。同学相见之时,还能看到50年前入校时的容貌,对比之下,令人惊喜和感慨!
五十年后老师、同学再次相见心情都非常激动,回忆五十年前学习和生活的往事,互述离校后的工作经历、家庭和子女状况,畅谈为人治学之道、养生之道,感悟和品读人生。许多同学因多年不见,相见不相识,但青少年时的音容神情犹存,此情此景正如唐朝诗人李益诗句中所言: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我常问自己,从育人的角度看,在复旦预科三年给予我的最大收获是什么?现在想来,这就是灵魂的启迪,理想精神的形成,一种将初中启蒙时所形成的学习主动性和自觉性上升和扩展为对待人生的积极的、自觉的进取精神。这种精神上的升华,比起所学到的知识要重要得多,它将影响和左右人的一生。由此,我想到了教育的根本目的,想到了一位教育家的话语:“教育是人的灵魂的教育,而非理性知识的堆积。通过教育使具有天资的人,自己选择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自己把握安身立命之根。”(雅斯贝尔斯)这段话含意深刻,揭示了教育的本质。每个人从小到大都要学习许多课程和知识,这些知识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变更,新陈代谢,我们需要终生学习,但无法穷尽知识。我以为,这些知识只是我们认识和探索世界、认识人生的载体,通过教育若能促动人的心灵,提升观念和悟性是最为重要的,所谓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其意义正在于此。
时光飞逝,风云变幻,弹指间五十多年过去,当时的少年学子均已渐入古稀之年,回首往事,令人难忘。值得庆幸的是,尽管世事变化难料,但同学之间的友谊长存,我们班级的同学基本上保持了每年聚会一次的传统。每次聚会,言谈甚欢,几十年来仍能坚持,确非易事,足可见当年复旦预科教育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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