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奔腾的大河
巴赫已经走过了六十七年的人生历程,回首他的一生,除了敬佩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表达我们的心情呢?这位辛勤劳作的老人,他的工作量之大要远远超过十几个普通的乐师。有人计算这个精力充沛的伟大艺术家的作品,需要多少人用多少小时、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才能抄完。他不是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溪——巴赫名字的本意为小溪,而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甚至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我们能够从这样的对比中轻易地看出巴赫与其他人的差别,和他巨大的创作能量相比,其他任何人都会自惭形秽。事实上,巴赫创作的作品不仅数量庞大,而且质量特别高,直到今天仍旧魅力不减。虽然18世纪也有许多其他的作曲家,创作了一部部歌剧、交响曲、奏鸣曲和清唱套曲,但到了今天那些作品都失去了生命,被世人放在图书馆的地下室与灰尘和蛀虫为伍。它们就算哪一天被大火付之一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也没有人会为它们而叹息、遗憾。但巴赫的作品却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不但没有被遗弃,反而愈加璀璨夺目,也必将不朽。
巴赫的作品总是超出常规的,不管是悲哀的葬礼弥撒,还是轻松明快的歌剧,都体现着巴赫与众不同的独创性。巴赫的一生尝尽了人间苦难,生活并不总是顺心,但有一种欢快的情绪始终贯穿在他的作品之中,即使是庄严肃穆的旋律也不例外。那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对生命的感激,因为拥有生命本身就是绝无仅有的特权和无法比拟的幸福;同时,创作幽默歌曲时,他总是以一颗圣洁的心去衡量,从而避免了跌入庸俗的渊薮。然而,所谓的“轻音乐”领域在我的日常的生活中总是无法摆脱庸俗的。
然而,这样一个伟大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这不得不让我们叹息不已。这个善良、单纯、诚实、率直的人,走过了他饱经忧患的一生,即将完成他人生的旅程进入另一个世界。我们应该不会忘记小巴赫摸黑抄乐谱的事吧,这件事为他的视力问题埋下了隐患;而祖辈遗传给他的易患白内障的倾向,以及长期的辛苦劳作,则彻底把他推向了黑暗的深渊,他是作为一个盲人告别这个世界的。
那个时候,德国北部很多人都得了眼病,为眼科医生提供了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英国眼科医生约翰•泰勒凭借着高明的医术而声名大噪,巴赫得到这个消息后,前去找他治疗自己的眼疾。当时麻醉剂尚未普遍使用,接受这样的手术势必要忍受很大的痛苦,尽管如此,巴赫仍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当时有一位作家描述巴赫的举动时说:“巴赫是在心智清醒身体健康的状态下作出接受手术的决定的,他这样做是要为不朽的上帝和他的邻人服务。”
尽管英国专家医术高明,但巴赫的眼疾拖得太久了,所以最终没有恢复光明。面对折磨人的病魔,巴赫远没有他的强劲对手那般幸运,他没能逃脱病魔的纠缠,手术后健康状况开始恶化,而且越来越严重。逐渐垮下去的身体告诉巴赫,他已经越来越接近死亡了,也许几周也许几个月,他就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这位病入膏肓的伟大艺术家是如何度过他人生旅途中最后一程的呢?尽管只能安稳地躺在床上,面对着无边的黑暗与病痛的折磨,但他依然用不朽的精神支撑着自己,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热情。这时,他的学生约翰•克利斯托夫•阿特纳柯来到他的身边,给予了他很大的帮助。这个年轻人刚刚和巴赫的女儿伊丽莎白•乔丽安娜•福里德利克完婚。巴赫靠着这位女婿秘书的帮助,开始改编他的几首最伟大的赞歌合唱幻想曲。在工作进程中,他的眼睛竟然意外地看见了东西,这让他激动不已。他心里感到很欣慰,但他不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1750年7月28日晚上八点三刻,令人心痛的时刻还是来了,六十七岁的巴赫因中风而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弥留之际,他口述了一首名为《主啊,我们非常需要你》的清唱套曲。他坚定的信念并没有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有所动摇,既然至高无上的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那就是最值得赞颂的。他的得意门生阿尔伯特•施威特曾经说过:“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扰攘纷争和他没有关系了!”或许他的所有弟子都应该认识到这一点,并从中获得前进的动力。是啊,老乐师见上帝的时刻来临了!在过去的工作和创作中,他总是崇奉上帝,并在精神层面上与上帝达成一致,而如今他即将站在上帝面前。在他耗尽生命的最后能量所创作的一首赞美诗中,这样的风格依然延续下来。也许他觉得请呈式的标题“上帝啊,我来到了你的宝座前”不够恭顺,于是便用颤抖的手将其改为“主啊,我恭敬地站在您的宝座前”。
伟大的巴赫先生,于三天后按照基督教的习俗入土为安了。他曾经为波兰国王、选帝侯和萨克森国王作过曲,还担任过安哈尔特—科登亲王教堂及莱比锡城圣托马斯学校的乐师,这些都是难得的荣耀。这位原本卑微的唱诗班指挥,现在却荣耀等身,从而使他墓地附近的一座教堂也变得有名起来。到了19世纪早期,世人已经淡忘了这位唱诗班指挥。这时,他却再次被迁移了,因为人们要在教堂前面修一条有用的路。于是,巴赫的墓地就被他们挪到了一座公墓里。据说,他的墓从此就没有再动过。不过,后来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1894年,他的棺材再次被人发现,接着就被迁出了公墓,埋在了圣约翰教堂的祭坛下面。总之,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根本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重要的是,他的不朽之作流传下来了,音乐殿堂因此而增添了异彩。
那么,他在同事和同时代的人心目中是怎样的呢?好像只有一句话:“他是德国最伟大的管风琴家。”此后不久,米兹勒音乐图书馆公布了一份名录,上面列举了德国最受人欢迎的作曲家的名单,巴赫排在第八位。排在他前面的人物,先后有哈斯、亨德尔、泰莱曼、约翰、哥特里普、格劳恩、斯图尔特。由此可见,这个纷繁芜杂的世界,明显没有深入地了解巴赫有多伟大!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吧。事实上,就算是今天的音乐家,也不容易洞察巴赫。在巴赫逝世一周年时,为圣托马斯教堂委任一名乐师一事,再次被莱比锡市政委员会提起。他们考虑的主要问题,我想一定是避免重犯二十七年前的错误。因为,巴赫无疑是一位伟大的音乐家,却不适合做校长。不过,尽管他们意识到了这个错误,但也只是给巴赫先生的遗孀安娜•玛柯特琳娜支付了半年薪水,以后就再也没有过问她的情况。此后不久,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无以糊口了,只好靠申请救济金苦挨了十年。1760年2月27日,她凄然地死在一家济贫院里。(www.xing528.com)
这样的结局,不免令人有些悲哀。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巴赫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他的子女们瓜分了他的财产。他的财产有:几件乐器、几身亚麻衬衫、其他琐碎物品,还有大量乐谱。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些曲谱即使拿到拍卖会上,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于是,他们就聪明地借用父亲的杰作来激发自己的“灵感”。这就是巴赫的孩子们!他们根本不关心父亲,只关心怎么分配父亲的财产,一拿到财产就匆忙地往自己家里赶,根本没有想到母亲将来要怎么过活,也没有想着去照顾他们同父异母的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无从考证。不过,十五岁的约翰•克里斯还是比较走运的,他被哥哥曼纽艾尔带到了柏林,并完成了学业;而他的三个妹妹,却只能留在穷困的家里,跟母亲一起过着艰苦的生活。1809年,他们的小妹妹吉娜•苏珊娜去世。她最后几年的生活,是靠《音乐报》为她募集的捐赠维持的。1839年,约翰•克里斯在伦敦去世,这位天主教徒居然留下了五千英镑的债务,可见其有非凡的名望和影响力。巴赫的其他孩子,也都生活得不富裕。他们不停地为生计奔忙,并为18世纪下半叶的音乐界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虽然他们远远比不上他们伟大的父亲,但他们能够取得那样的成就,确实也非常难得。
值得我们深思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为什么巴赫之后的两代人都对他不以为然,甚至轻视他呢?难道巴赫的伟大与灵感,在其死后的一百年里也仍然得不到肯定吗?难道那个时代真的完全排斥巴赫的独创性吗?
也许,上述疑问本身就是非常荒谬的。因为,即便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也经常会发生这样愚昧无知的事情。也许昨天,说不定就是现在,就有一位未知的伟人被我们送进了坟墓,而我们还浑然不知。对此,我们当然也可以不以为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毁灭或忽略自己真正恩人的事,总是在重复上演。而且,在有些人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为了表示我对巴赫和跟他同时代的人是一视同仁的,这里还要再提一件事,那就是当时的现实条件。在巴赫所处的那个时代,乐谱的出版才刚刚起步,还需要用铜板来刻谱,印刷成本极其高昂。因此,巴赫的作品极少能够在他健在时出版,大部分都只能作为私人珍藏品,无法流传于世。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在他死了很久之后,也没有太大改观。如今,巴赫的很多作品都已经出版了。光是巴赫协会,就收集到了六十大本之多,而其中只有六本是巴赫在世时出版的。我们要想透彻地鉴赏一位作曲家,首先得熟悉其作品,这一点大家都非常清楚。不过,由于技术的限制,巴赫的大多数作品,都根本到不了跟巴赫同时代以及其后的作家的手上,所以也难怪他们会对巴赫持冷淡或不理解的态度。
另外,巴赫当时能具有较高声望,主要是因为他是优秀的管风琴家和拨弦古钢琴高手。相比之下,他的创作和其他才能反倒没有备受瞩目。由此来看,他死后不久就被世人遗忘,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乔治•弗雷德里希•亨德尔跟巴赫同岁,虽然人们喜欢把他和巴赫相比,但他的际遇却和巴赫完全不同。他原籍德国,他不但是个很有才华的一流音乐家,而且社交能力强,很会表现自己。他很会见风使舵,因而抓住了许多机会,很快就获得了声名,被人们尊称为“亨德尔老爷”;有时候,甚至连王公贵族都得听他的调遣。总之,他一生享尽了荣耀。而我们善良诚实的巴赫先生却不同了,他一直运气不好,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唱诗班指挥,自然不像亨德尔那样受人瞩目,更别说过上奢侈豪华的生活了。
在人们眼里,亨德尔比巴赫生活得有趣多了。他家的大门,总是随时为有地位有名望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敞开着,他会陪他们一起享受味道醇美的牛奶和品味高雅的音乐。而巴赫的待客之道却刚好相反,他以正式的礼节来对待每一位来访者,没有丝毫的随意和散漫。去他那因家具稀少而显得极其宽敞的房间里拜访的,都是一些举止高贵而又富有教养的客人。这时的巴赫,往往都会穿上他那身最好的黑呢西装,并且把假发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巴赫每一次演奏之前,都会朝客人们礼貌地鞠上一躬,然后才坐到管风琴前。他一动手指,音乐就会缓缓地从他的指尖流出。音乐一开始,人们仿佛听到了一条小溪穿过一座孤独雪山的声音。忽然,涓涓细流变成了湍急的激流,小溪最终流入宽广的大河,缓缓地流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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