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好几位哲学家曾雄辩地列举了人们所归咎于感官、想象和激情方面的大量错误,然而他们却不能自夸,说人们已经从他们的著作中采集到了他们本人曾许诺过的所有成果。他们的理论太不完备了,不利于在实践中令人有所启发。想象和激情受到各种各样的束缚,并且极其强烈地依赖于性格气质、时间和环境,以致要想把它们所产生的一切原动力全部揭示出来是不可能的。而且,很自然,各人都自吹自擂,说自己并未坠入受想象和激情所蒙骗的那些人的行列之中。
好像一个体质虚弱的人,他刚从一种病症中恢复健康却又感患另一种病症而再次卧床,精神往往只是使人将错误改头换面,而不是把它们彻底摆脱。为了让一个体格孱弱的人根治他的一切病症,必须彻底改变他的体质,使之焕然一新;而为了克服我们精神上的一切短处,必须给他以新颖的观点,而且也不能仅局限于针对他的疾病的一些细枝末节的症状来进行治疗,而必须对这些症状追源溯流,对症下药,铲除病根。
§2 我们将在我们所陷入的恶习中找到这个病症的根源,这个恶习乃是对那些丝毫不具观念的事物,或者对那些我们仅有一些确定得粗糙不堪的观念的事物加以推理。现在是在这里探究这个恶习的根源的时候了,以便能以令人信服的方式,来认识我们种种错误的由来,并且让人知道人们应当以怎样的批判精神来阅读哲学家们的著作。
§3 在儿童时代,我们对于作出反省还是无能为力的,我们的需要就是我们所专心致志的一切事物。然而,在感官中遇到阻力越是微弱的客体在我们的感官上造成印象也就越是深刻,器官机能的发展是很缓慢的,而理性的到来则还要更加缓慢,但我们却已过早地让由偶然的机会和低劣的教育所提供的观念和格言充塞在我们的心头。及至到了一定的年龄,精神就开始把它的思想井然有序地加以整理了,但我们所能见到的却依然只是那些很久以来已经为我们所熟知惯识的东西。因此,我们就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些东西全都确是存在的,而且它们全都确是如此的;因为它们对我们显得自然而然全都确是存在的,而且它们也全都确是如此的。这些东西都已那么鲜明生动地镌刻在我们的大脑里了,以致我们无法想象它们原来并不全都是存在的,或者并非全都是这样的。对于认识我们所习以为常的东西的这种漫不经心,以及对于认识一切显得好像是新鲜的事物的好奇的念头就是从此而来的。
§4 在我们开始反省的时候,我们无法见到,我们在自己身上所找到的那些观念和格言是怎么会引进我们心中的;我们也不能回想起,我们对这些观念和格言是怎么会有所取舍的。我们便因而心安理得享用着这些观念和格言。不管它们是否残缺不全,我们总是把这些观念和格言本身当作是一些显然的概念。我们给它们取了一些名称,管它们叫理性、自然的知识,或者与我们生而俱来的东西、镌刻于、铭记在心灵中的原则。我们对这些观念是如此地深信不疑,以致我们认为假如这些观念真的欺骗愚弄了我们,则我们的错误的根源乃是来自上帝的,因为我们把它们看成是上帝赐予我们以作探求真理之用的唯一途径。因此,我们所熟悉的一些概念之所以对我们显得好像是最清楚明白的原则,其原因却在于此。
§5 使我们的精神习惯于这种不精确性的东西的,乃是我们形成言语的方式。我们是在学会使用口语很久之后方才到达形成理性的年龄的。如果除去那些用来使人了解我们的需要的单词,则通常总是由于偶然的巧合而使我们有机会听到某些声音而听不到另一些声音,这就决定了我们附加在这种声音上的观念。因为即使不去考虑我们所见到的那些儿童的一些情况,我们也能回想自己所经历的童年时代的情况,我们就会承认,我们自己通常对这些单词所作的使用是丝毫没有什么不精确的。这是不足为奇的。我们曾听到过一些辞句,其意义既然由于习常使用而非常肯定了,但仍然是那么的错综复杂,我们既不曾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又没有足够深邃的洞察力可以把握它的意义。我们也曾听到过其他的一些辞句,它们也从来不曾在两次使用中表现出同一个观念,或者这些辞句干脆意义空洞的。为了断定我们根本不可能以真知灼见来使用这些辞句,只要指出我们在使用这些辞句时仍然经常要绞尽脑汁就行了。(www.xing528.com)
§6 然而,把符号和事物联结起来的做法对我们已经变得这样自然,在我们还无法估量其价值的情况下,我们就已经习惯于把一些名称联系到一些客体的实体本身上去了,而我们也就信以为,这些名称都能尽善尽美地说明客体的本质的。这样,人们便自己设想存在着天赋的观念了,因为事实上,在所有的人的精神中,总是有一些同样的观念的;要是我们并不知道其他的民族在讲着各种全然不同的语言,我们就不免要下断言说我们的言语也是天赋的了。在我们的探讨中,我们的一切努力似乎仅仅是为了寻觅新的辞句而已。我们一构想出一些新的辞句,就马上会信以为已经获得了新的知识。而自尊心又很容易使我们偏信,在我们为了认识某些事物而长期进行摸索的时候,并且在我们对这些事物反复加以谈论的时候,我们就认识这些事物。
§7 在回想起我刚才所指出的我们错误的根源时,人们总是把这些错误笼统地归咎于一个独一无二的原因,这个原因即是我们自欺欺人,以为它在我们的判断中至今已没有多大的作用了。或许人们甚至可以迫使最谨慎小心的哲学家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原因曾对他们的思想体系奠定了最初的基础。这只须巧妙地向他们提出些质疑就可以知道了。实际上,假如错误是我们的激情所引起的话,这是因为我们的激情滥用了一种空洞的原理,一种暗喻式的辞句,以及一种模棱两可的术语,以便对这些东西作出应用,而从这些应用中我们又可以归纳出一些令我们扬扬自得的观点来;假如我们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那么,那些空洞的原理,那些暗喻式的辞句以及模棱两可的术语就全都是我们激情的前因。因此,为了消除一切人为的错误,只要废弃这种华而不实的言语就可以了。
§8 如果错误的根源乃是存在于观念的缺陷之中,或者存在于确定得草率的观念之中,那么真理的起源便理应存在于妥加确定的观念之中。数学就是这种情况的一个明证。在某种题材上,若我们已经具备了正确的观念,则这些观念往往足以使我们明辨出真理来的;反之,如果我们没有正确的观念,那么即使采取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谨慎小心的态度,也会把这一切都搞得混乱不堪的。一句话,即使是在形而上学中,只要有了妥加确定的观念,我们也能脚踏实地地前进;而如果没有这样的观念,那么哪怕在算术中我们也会使自己迷失方向的。
§9 然而,为什么算术家们会具有那么精确的观念的呢?这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观念是怎样产生的,从而就总是能按照这些观念之间的一切联系来对它们进行组合或分解,以便作出比较。他们只是在某些数字的派衍中进行思考之后,才找出某些组合的法则来的。至于那些不曾对数字的派衍进行过思考的人何以也能够以同别人一样的准确性来进行计算,那是因为那些法则总是可靠的;可是,若不知道各种法则是建立在哪些依据上的,那么他们对自己所作的计算就不会具有一点观念,从而也就没有能力去发现新的法则。
§10 然而,在一切科学里,真理只是通过组合和分解来被发现的,就像算术里一样。如果人们在发现真理的过程中通常不是以同样的准确性来作推理的话,这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可靠的法则,可以总是用来正确地组合和分解观念,而这样的情况是来自于人们甚至还不懂得如何确定观念的缘故。然而,我们关于我们知识的起源所得出的一些想法,或许会给我们在这方面提供一些补充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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