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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者:改写乌兰布和干旱地区的生态战争

时间:2024-01-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2010年4月5日乌兰布和沙漠的困境,也是整个阿拉善生态体系的缩影。它是我国干旱与半干旱地区的分界线,也就是亚洲中部荒漠区与草原区的分水岭。这是乌兰布和沙漠的清晨,天气很冷,井台上的水渍依旧结着冰,春天还很遥远。吉兰泰是阿拉善盟第二大镇,在乌兰布和沙漠的西侧边缘,巴利开车过去要40多分钟。乌兰布和沙漠在阿拉善的东部,是其境内三大沙漠之一。

超越者:改写乌兰布和干旱地区的生态战争

2010年4月5日

乌兰布和沙漠的困境,也是整个阿拉善生态体系的缩影。它是我国干旱与半干旱地区的分界线,也就是亚洲中部荒漠区与草原区的分水岭。每年,西伯利亚寒流与蒙古气旋冷锋从这片干燥的土地上掠过,卷起沙尘,横扫大半个中国。这里因而成为东亚地区最大的沙尘源地。

气候难以改变。重要的是,我们如何与荒漠一起生活

天刚刚亮,那仁就起床了,她的丈夫巴利还在睡梦中。她要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煮好一天喝的奶茶,把房间清扫干净,拂去窗台上的灰尘,再点上一支檀香

这是乌兰布和沙漠的清晨,天气很冷,井台上的水渍依旧结着冰,春天还很遥远。沙漠里天亮得很早,太阳还没露头,晨光就毫无阻挡地洒向了广袤的大地。

10年前,那仁嫁给了巴利,搬到了这个沙漠中的家。这个嘎查(村子)叫召素陶勒盖,汉语读起来非常绕口,蒙语中的意思是“有钱的疙瘩”。那仁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只是不远的地方有两座大沙丘,当地人叫做“金疙瘩”、“银疙瘩”。也许是由于这里地下水位比较高,十几米深的井就能出水,解决了荒漠中最大的生存问题。

巴利家门前就是沙子,再向前走是纵深三四公里的梭梭林。梭梭是温带荒漠中唯一一种能够在流动沙丘上生长的小乔木树种,有极强的抗旱、抗风沙和固定沙丘的能力,是阿拉善地区防风固沙的先锋灌木树种,被称为“荒漠植被之王”。它的主根可以深达5米,灰白色芜杂的枝杈指向天空。

这片稀疏的梭梭林扎根在裸露的沙地上,平均每平方米不足一株。在冬天,梭梭的树叶和枝条是骆驼与羊群的食物。巴利90岁的奶奶说,以前那些梭梭林非常茂密,骆驼和羊群走进去都看不见。走过这片稀疏的梭梭林,面前就是茫茫大漠。如果没有这片梭梭林,巴利家就容易被沙子埋住。

巴利门前这片梭梭林是阿拉善境内的一道重要生态屏障,这条林带东起阿拉善左旗的敖龙布拉格苏木(镇),西至额济纳旗的马鬃山,绵延800多公里。如果再将地图从巴利家门前横向拉开,这片梭梭林属于一条横跨中国西北与中亚的梭梭林带:东起内蒙古西部的古乌拉特中旗,向西经阿拉善沙漠、新疆准噶尔盆地、塔里木盆地,绵延至中亚阿富汗境内。如果从航拍片上对比看,这条林带在50多年间消失了一大半,现在只剩一片残林。

巴利也起床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照例是奶茶、油饼和齐丹子(油炸过的面食)。他和母亲、奶奶生活在一起,他唯一的儿子在镇上读小学二年级。儿子住校,只有假期才回家。巴利今年35岁,典型的蒙古族人的身形,宽宽的面庞、眼睛细长,皮肤晒得黝黑,身材不高,但很粗壮。

这一天,巴利要到吉兰泰镇取梭梭树苗,第二天会有一批城里的志愿者来种树。吉兰泰是阿拉善盟第二大镇,在乌兰布和沙漠的西侧边缘,巴利开车过去要40多分钟。沙漠中根本没有路,汽车要在一座座沙丘间穿行,技术不好,常会陷进去。回来时他还要给住在几公里外的邻居带两条香烟

乌兰布和沙漠在阿拉善的东部,是其境内三大沙漠之一。沙漠中共有十余个嘎查,2000多人散居在广袤的荒原之上。每户之间最近的距离也有两三公里。相对而言,巴利家算是离镇较近的人家了。沙漠里没有超市和菜场,一根针、一盒火柴都要到吉兰泰去买,所以进城的人就要帮大家带东西。

20多年前,巴利一家就离开了蒙古包,盖起了现在的土坯房。房子有两排,每排之间足有50多米的距离。房后竖着发电用的风车,日夜不停地吱吱转动。院子里种着一棵名为“花棒”的树,20多年才长到两米多高。花棒的树皮是红色的,一层一层包裹起来,可以不断脱落,保护茎干不被太阳灼伤。它的根系非常发达,深深扎入沙子中,适于生长在沙漠边缘,牧民们非常喜欢把它移植到自家院子里。每到秋天,花棒会开满紫色的小花。于是它就有了一个更加浪漫的名字——“沙漠姑娘”。

房子西边30多米外是梭梭柴垛,那是巴利家的燃料;东面40多米外是羊圈;北面50多米外还有骆驼圈。房子与院门的设计还保留了蒙古包的特征——非常低矮,只有不到1.6米的高度,必须要低头弯腰进入。不习惯的话,会被撞得头昏眼花。院子里支了一口大锅,那是煮羊用的。逢年过节,总要杀一些羊款待亲朋,这口锅可以同时煮3只羊。

巴利走后,那仁和婆婆开始准备上午最重要的事情——喂羊。荒漠牧场的植被十分稀疏,冬天食物更少,羊群和骆驼只能吃梭梭和白刺的枯枝,上午放牧前必须喂一次“早餐”。巴利家有100多只羊,其中四五十只是冬天刚接下的小羊羔。母羊和羊羔住在一起,公羊们被分在另外一个栏中,能吃上“早餐”的只有母羊和羊羔,公羊在栏里眼巴巴地看着。

喂羊的方式很特殊。那仁把一把玉米放在口罩一样的布袋子里,然后把“口罩”系在母羊头上。不一会儿,每只羊都戴上了“口罩”,大声咀嚼着自己的“早餐”。这样喂羊是为了公平起见,不会因为力气小而吃不到东西。小羊不需要戴套子,那仁就把玉米直接倒在食槽中。它们的牙不像成年羊那么尖,咀嚼的时间长,吃的也不多。

那仁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总是先把圈中一只残疾的小羊抱出来。这只羊刚出生时就站不起来,如同患了“小儿麻痹症”。那仁把它放在一个避风而又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铺上棉垫子,再扯上一些绿色的苜蓿,给它开小灶。

早饭吃完后,圈门开启,成年的公羊、母羊被赶出来,它们自己到牧场里觅食。下午15点多钟,羊群会回家喝水。那仁再把它们赶回圈里,扔一些玉米秸秆做“晚餐”和“夜宵”。

巴利家还有30多只骆驼。牧区的骆驼们基本处于半野生状态,自己出去觅食,活动半径很大,一天能走50公里。口渴了就回家,喝饱了再出去。虽然各家牧场间都用铁丝网围了起来,但还是为骆驼留出了一些通道。

巴利有1万多亩牧场,实际上就是植被稀疏的草原荒漠和流动的沙丘。其中4000多亩为公益林,限制牲口数量。由于执行限牧政策,按照规定120亩牧场才能养1只羊。这几年巴利家的羊减少了近一半,以这种方式放牧,动物的生长期都比较长。一只羊从出生到出栏需要至少三四年的时间。

十几年前,巴利又在沙漠边缘开垦了40亩农田自己耕种。夏季,贺兰山洪水就会将一些泥土冲到100公里以外的沙漠中来,这些一块块分割的泥土地恰好可以发展农业。巴利家每年的收入有六七万元,农牧业各占一半。

那仁还养了十几只猫和十几只狗,最初只是两三只,但后来越生越多。这些小动物为单调的沙漠生活增添了一些乐趣。

外人看来,沙漠的生活单调而艰苦。这里没有与外界相通的基本道路,也没有蔬菜水果。很多地方手机形同摆设,打电话要找个高高的沙丘,更谈不上互联网。没有卫生间和淋浴,每次“方便”需要在房子50米外找个沙丘,就地解决。很多牧民家在缺水地带,打井出的是苦水,必须要到几十里外买水喝。

但是那仁和巴利并未觉得有太多的辛苦,现在可以通过卫星看电视,电话也能打通。他们认为最大的困难是没有稳定的电力。家里用电全靠房子后面吱吱呀呀的风车,平时白天都很少用电,无法享受冰箱的好处,更不要说大功率的空调了。尽管夏天很热,这里的孩子也很难吃到冰棍。

阿拉善有三座沙漠,巴丹吉林、腾格里与乌兰布和。三座沙漠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沙漠群,面积为中国第二,世界第四。

乌兰布和在腾格里与巴丹吉林之间,其北至狼山,东北与河套平原相邻,东近黄河,南至贺兰山北麓,西至吉兰泰盐池。南北最长170公里,东西最宽110公里,总面积约1万平方公里,海拔1028~1054米,地势由南偏西倾斜。属中温带干旱气候,干旱少雨,昼夜温差大,季风强劲。沙漠南部多流沙,中部多垄岗形沙丘,北部多固定和半固定沙丘。

在蒙语中,乌兰布和的意思是“红色的公牛”。也许是形容这里沙漠浩瀚而蛮荒,或是大风起时,沙尘飞扬,遮天蔽日,太阳如血色通红,风沙横扫大地,彪悍如同公牛。

在没有风沙的日子,沙漠则像一幅静止的油画。风是冷的,沙是热的。骆驼悠然地走在灌木丛中,当你靠近时,它会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凝视着你的一举一动,鼻孔冒着粗气。上一次沙尘暴肆虐的印记还随处可见。一座几年前废弃的房子,曾经被沙子掩埋,现在又被风刮了出来。大风过后,牧民们常能发现以前丢失的东西。碗口粗的梭梭树被风折断,倒在沙漠中枯干死去。大风推动流沙滚动,荒漠植物的根部被刨蚀出来,形成沙丘孤岛。这本是生态循环的一部分,牧民将残枝拣回家做柴,又给新的植物留出生长空间和养料。

与阿拉善的另外两座沙漠比,乌兰布和没有巴丹吉林能成为“沙漠珠峰”的高大沙山,也没有那里由于地势落差较大而形成的众多湖泊、涌泉,更没有腾格里沙漠的清秀景致和旅游价值。因此,乌兰布和沙漠很少被人造访和了解。

阿拉善荒漠的东界就在乌兰布和沙漠的东缘,也就是亚洲中部荒漠区与草原区的分界线,而且是极为重要的植物地理学分界线。

这是亚洲干燥的怀抱。乌兰布和以东的阿拉善地区是我国年降水量最少的地区之一,也是北半球同纬度降水最少的地区。最大的降水量出现在贺兰山附近的巴彦浩特,年平均降水量为206.7毫米,降水最少的地区在额济纳沙漠区,年平均降水量只有35.56毫米。而蒸发量则由东南部的2400毫米向西北部递增4200毫米。93%的地表为沙漠、戈壁,生态极度脆弱,环境容量极低。

生态学意义上,乌兰布和沙漠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地理坐标。东经106°57′是乌兰布和的东部边界。在我国西北地区,沙漠化土地以106°经线来划分。经线以东是半干旱地带,这一区域的沙地去掉生态压力,完全可以实现天然逆转。但106°以西,则是干旱地区,干旱就是这里的属性,无论怎样也无法改变这一现实。这一地区环境极度脆弱,人口只能在绿洲与荒漠边缘生存。

气候变化使干旱更加严重。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委托甘肃治沙研究所所做的一份报告中显示:在1961~2005年的时间段里,乌兰布和沙区气温呈明显的上升趋势。1961年的平均气温大约为8.7℃,而到了2005年,平均气温达到了9.5℃。40余年的时间里,气温升高了0.5~1℃。特别是从上世纪60年代末到上世纪90年代末,气温从6.5~7.0℃升高到了10.5℃左右,大约30年的时间里,平均每10年升高0.6~0.8℃,温度的升高十分显著。气温的显著升高进而导致潜在蒸发能力显著增强,干旱进一步加剧。

但是对于世居于此的蒙古族,阿拉善却是一个天堂。

“富饶辽阔的阿拉善,是难以寻觅的故乡。佛海无边宗教之道,学成有为效力国家……”

巴利为我们唱起了《富饶辽阔的阿拉善》,这是阿拉善长调民歌的代表曲目,是八大长调之首,拥有“民歌霸主”的地位。在阿拉善的大大小小那达慕、婚宴或喜庆活动上都能听到这首歌,几乎人人会唱。实际上,在当地长调民歌中,大量的内容都是歌颂阿拉善的富饶、美丽的。这与阿拉善蒙古族的历史有着密切联系。

300多年前,同属蒙古卫拉特部的和硕特蒙古和土尔扈特蒙古迁徙至阿拉善地区,开创了新的家园。目前阿拉善蒙古族多为和硕特和土尔扈特部族的后代,还有一部分来自蒙古的喀尔喀蒙古人。

和硕特、土尔扈特、准噶尔和杜尔伯特四个部落合称为“四部卫拉特”,即现在通常说的“四卫拉特部”,是蒙古族的早期分支。16世纪末17世纪初,由于人口、牲畜的不断增多,各部落之间的牧场斗争和利益冲突经常发生。其中,准噶尔部势力最为强大。为摆脱准噶尔部的侵扰,其他诸部开始向外迁移,寻求新的牧地。17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和硕特部与土尔扈特部相继离开原来的居住地。向当时清政府请求后,和硕特一部最终落户阿拉善左旗、右旗,土尔扈特一部最后落户额济纳。

这两支蒙古部族经历了近百年颠沛流离的游牧历史后,终于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在另一首当地脍炙人口的长调《如此美丽的阿拉善》中最后唱道:“皇恩浩荡,虔诚的子民来叩拜,如此美丽的阿拉善,请把她赐给我们吧。”这首歌中,阿拉善被描述为背靠贺兰山,“松柏参天”、“清水长流”、“野果遍山野”的风水宝地,是理想的游牧居住之地。

住在乌兰布和沙漠西部的巴利一家,就是土尔扈特部族的后人,是阿拉善四大家族毛家的后裔。

1688年,巴利的祖先阿拉布珠尔台吉受其叔父的嘱托,率属部500人从伏尔加河流域起程,到西藏礼佛,拜见达赖喇嘛。1703年返回时,被准噶尔丹阻截,无奈下遣使到北京向康熙皇帝请求牧地。康熙将阿尔金山以东嘉峪关以外的党河、色尔腾之间的土地赏给了这一支土尔扈特人。后来由于这块土地距离准噶尔部过近,部族首领丹忠又向雍正皇帝请求内迁,最后定牧在今阿拉善盟西北部的额济纳绿洲一带。

于是,阿拉善也成为北方少数民族与汉民族的过渡地区,蒙古族为主体,包括汉、回、撒拉等族。早在清代嘉庆、道光时期,政府已迁移数万户汉人进入阿拉善地区,兴修水利进行耕种,并设立带有军屯性质的定远营,逐步改变阿拉善地区以牧畜为主的产业结构。甘肃民勤县与阿拉善左旗毗邻,是阿拉善最大移民输出地。

民国初期,额济纳旗和阿拉善旗作为特别旗直接归蒙藏委员会管辖;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这一地区也并未划入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分属甘肃省(右旗、额旗)和宁夏自治区(左旗)。直到1980年,左旗、右旗、额旗合并成立了阿拉善盟,划入内蒙古自治区,是自治区最年轻的一个盟。

这种地理与民族的过渡性,是自然、政治与社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在这样的背景下,很长时间内,阿拉善地区的发展始终处于低水准进程中,人与自然形成了缓慢而平衡的关系。新中国成立初期,整个阿拉善地区人口只有3万人左右,是全国人口最稀疏的地区之一。牲畜也不到3.6万头。而阿拉善的总面积是27万平方公里,比两个河北省还要大。

乌兰布和就处于这样一个地理过渡带的结合部。它的“低速平衡”状态在新中国成立后被打破。

1959年一个傍晚,暮色四合,周踊强被父母拉着走进了乌兰布和沙漠,这一年他7岁。此前他们离开故乡甘肃民勤县,开始逃难之路,向东穿越了整个腾格里沙漠。现在周踊强已经60岁了,在召素陶勒盖嘎查已经生活了50多年。他是这个嘎查最早的移民。

周踊强住在一个较大居民点,大约有10户人家,距离巴利家有三四公里远。附近有一些农田,住在这里的也多是来自民勤的移民。(www.xing528.com)

1958年“大跃进”运动后,甘肃民勤地区受灾严重,难民大量增加,为了求生纷纷背井离乡。最集中的移民区域就是地广人稀的阿拉善。“那时阿拉善属于纯牧业地区,听说老百姓的口粮由国家统一供应,生活有保障。而且阿拉善的蒙古族人心地善良,所以大多数民勤人就往阿拉善跑。那时候,人们不知道阿拉善有多远,只知道在腾格里沙漠东面,走几天就可以到,到了那里就有了活下来的希望。”周踊强告诉本刊记者。

召素陶勒盖生产队接纳了这疲惫的一家人,他们从农民变为牧民,住蒙古包,为生产队放羊。“那时候人少,住得比现在分散多了,每家相隔两三公里,牲口也不多,每户分到两三百只羊。”周踊强说。

移民越来越多,随着碱厂矿场的开办,酒泉航天城(位于额济纳旗)的兴建,这个干旱的荒漠开始热闹了起来。1949年阿拉善的全部人口才有3万。及至如今,乌兰布和所在的阿拉善左旗人口已经达到了15万,左旗巴彦浩特镇有7万人口,是解放初期的10倍。

饲养的牲畜也越来越多。周踊强说,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生产队的人口增加到了200多人,有4000多只羊,2000多峰骆驼。牧场很快就进入了超负荷状态。从全盟总量看,1949年全盟牲畜只有8万羊单位,50年代末以后,牲畜数量多在26万~36万羊单位之间。而据中科院地理所的测算,阿拉善的最高载畜量只有22万羊单位。也就是说,这2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能饲养22万只羊。80年代末和50年代相比,草场负荷量增加了4.7倍。

1984年,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生产队将骆驼和羊分到了牧民家,同时牧场也进行了分割。牧场私有化,调动了牧民向自然索取的动力,牧民开始无休止地增加牲畜量,不再顾及牧场应有的承载能力。同时,牧场划分到各家各户后,定牧逐渐取代了游牧,牲畜只能在自家固定的区域放牧,草场失去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草还没有结籽之前就被牲畜吃掉了,第二年就没有草长出来了。”阿拉善SEE生态协会项目官员巴特对我们说。

乌兰布和本来就十分脆弱的荒漠牧场于是开始更加退化。

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调查显示,乌兰布和项目区截至2007年底有大小牲畜4.251万头(只),林地及草地面积680.6万亩。按照乌兰布和项目区最大载畜量草场梭梭和白刺草场计算,超载71%。梭梭对当年降雨依赖性低,且株丛大、返青早,生物量高,残留期长,就成为干旱年份牲畜采食的主体饲草。经过牲畜过量啃食,梭梭生长缓慢,天然落种更新困难,盖度逐年下降,并趋于恶性循环,破坏了梭梭的正常生长,导致梭梭衰败。

在乌兰布和,牧民取暖做饭全靠梭梭。它的树干坚硬沉重,含水量低,燃烧热量大,有“沙煤”之称。据说,把干燥的梭梭扔入水中会直接沉底,而且梭梭也是搭建牲畜棚圈围栏的好材料。冬天的阿拉善滴水成冰,最低气温达到零下30摄氏度,有超过半年的时间要取暖,梭梭就是生活的必需品。

在原有的生态系统中,蒙古牧民不会主动砍伐梭梭,每年被风吹断的枯枝和死去的树木已经足够维持生活所需,况且梭梭树叶还是骆驼与羊群冬天的饲料。但是随着移民的大量涌入,自然脱落枯死的梭梭开始不够用了,大面积采伐无可避免。

按照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测算,每户牧民平均每天消耗梭梭40公斤,全年约14.6吨,相当于种植了40年的50亩梭梭林。巴利告诉我们,以前他家冬天每天消耗的梭梭就高达100公斤。

上世纪50年代,1700万亩梭梭林在阿拉善境内生长旺盛,到80年代,则下降到834万亩。2001年,盖度在30%以上的梭梭林下降到578.7万亩,还有870万亩沦为盖度不足30%的稀疏残林。“30%的植被盖度”在生态学上意味着,阳光垂直投下时梭梭们的影子还占不到地面面积的1/3。

成片的梭梭被砍伐后,即变为流沙或裸地。梭梭的生长期极其漫长,我们在乌兰布和沙漠南缘看到,10年前飞播种植的梭梭树,只长到了1米左右。实际上,梭梭的平均高度只有1.49米,成长极限也不过是碗口粗。此外,梭梭的根系上还寄生着名贵的药用植物苁蓉,它是当地人重要的收入来源。如果挖苁蓉后损伤了梭梭的根部,或者没有将沙土回填,也会造成梭梭的死亡。

人为采伐过量,也使鼠害的影响日益严重。沙漠老鼠以植物的根茎为食,在原有状态下,它们的种群量与沙漠植物的数量互为平衡,存在反馈效应。梭梭多,则老鼠多,梭梭减少后,则老鼠食物不够,也相应减少,随后梭梭得以恢复。但是,人为采伐过量导致梭梭群落非自然大面积减少,打破了原有的平衡系统。在局部地段,鼠害造成了梭梭群落的毁灭性破坏,而且在梭梭幼苗的生长初期,鼠害更严重。

移民的到来不仅人为加大了生态系统的负担,同时也在逐渐改变以游牧为核心的传统生产方式。农业经济渐渐占据了重要地位,这对生态平衡提出了新的挑战。

现在,周踊强已经不再放牧,而是专心和老伴一起种家里的40亩地。这些农田是20年前陆续开垦出来的。贺兰山洪水冲下来的泥土,为农业耕种提供了可能。“我们一小队最初只有七八十亩地,现在已经有1200亩农田了。”周踊强说。他现在还养着20多只羊,只为自家食用。这40亩地已经达到了他们劳作的极限。

周踊强的居民点有10户人家,基本上都是以农业为主。户均四五十亩农田是一个普通的占有量。而且我们的调查中还发现,已经有一些外来农民来这里包种土地,以每亩100元的价格向原村民支付租金。

与蒙古族牧民不同,汉族移民更愿意种田,也更善于种田。周踊强在拿了快30年的马鞭后,又重新拾起了父辈的锄头。阿拉善地区光照条件非常好,适宜种植玉米以及仔瓜、油葵、棉花等经济作物。在腰坝镇的农业区,一亩玉米可以收到2000斤,在召素陶勒盖也能收到1600斤以上。“最开始听到这数字我都觉得惊讶。”阿拉善SEE生态协会项目办主任马彦伟告诉我们,“我老家在东北农村,我们那里每亩的产量是1600斤左右。”

让内地农民羡慕的是,这里并不缺土地。在召素陶勒盖嘎查,每家都有至少6000亩以上的牧场。即使在整个阿拉善地区看,每平方公里还不到1个人。在腰坝农业区,有的农户拥有100亩以上的农田,年收入超过20万元。只要解决了水的问题,就有可能在合适的地方创建出高产农业区。

而水则是通过打机井,用水泵抽上来,再漫灌到大田里。所以,比开荒更重要的是打井。召素陶勒盖农区,一口机井要打约50米深,费用在1.7万元左右。

周踊强介绍,种玉米的收益最高,每亩纯收入可以达到900元左右,种油葵则有450元。不过种玉米的成本也高,劳动更加辛苦。周踊强只种了七八亩的玉米,“种多了收不回来,只能看着最后被骆驼都吃掉”。周家老两口一年农业的纯收入约为1.5万元。由于限牧政策,每人每个月还可以得到550元的政府补贴。这样,他们的纯收入可以达到近3万元。

巴利大概在10年前也开始种田,他家的40亩地基本都种上了玉米。每到播种和收割期,就会雇人来帮忙。他家一年可以收六七万斤的玉米,留下1万多斤作为牲畜的冬季饲料,其他统统卖掉,可以得到3万元,占他家收入的近一半。

按照政府规定的载畜量,每120亩牧场只可以放养一只羊。羊毛的价格每公斤只有六七元钱;羊绒的价格虽然可以达到每公斤100余元,但一只山羊每年只能剪下不到半斤的羊绒。

巴利家的收入结构中,每年羊毛、羊绒与驼毛的收入为1万多元,卖羊的收入是1万多元,挖苁蓉、锁阳等药材的收入也是1万余元。这3项加起来比农业收入略多,但农业为牧业提供了1万多斤的玉米作为饲料,两相权衡,大体相等。“学习100年也未必干得好农活。”巴利感叹道,他经常要请住在沙漠深处的汉族姐夫来帮忙种地。

农业文明的传播虽然增加了当地人的收入,却给生态系统又增加了巨大的负担。整个阿拉善地区,只有80公里的黄河过界,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地表径流。每年贺兰山冰雪融水可以为西坡农业区带来2200多万立方米的补给,但实际需水量高达4000万立方米,尚有至少1800万立方米的缺口。

由于气候本来就干旱,指望降雨根本不切实际,发展农业几乎全部依赖于抽取地下水。

以比较费水的玉米为例。如果气候正常,一亩玉米每隔9~10天就要浇灌一次,一季玉米要灌溉8~9次。如此计算,每亩玉米要耗水800~900立方米,即800~900吨。“上世纪60年代之后,阿拉善地区地下水位平均每3年下降1米。”马彦伟说。

从生态的角度看,延续了几千年的游牧模式有其合理性。一方面,游牧使牧场能够得到休养生息,另一方面,它也是系统而科学的知识体系。牧民清楚地知道,多大的牧场能养活一头牲畜,每个季节在什么样的牧场采食最好,羊什么时候最容易抓膘,多少头牲畜可以养活一口人,轮牧周期是多久。

巴利的奶奶在80多岁的时候还在坚持游牧,由于几年前腿摔伤了,家里必须留人照顾,才放弃了游牧。“从夏季牧场到冬季牧场有40多公里的路。转换牧场的时候,早上五六点钟天还没亮就要赶着羊出发,走一天的沙路,傍晚18点左右才能到达目的地。两个牧场每年各一半的时间。听奶奶说,以前好几个牧场同时放牧,羊更容易长膘。”巴利说。

定牧在逐步取代延续了千百年的游牧。巴利前几年有一匹马,不是为了放牧用,而是为参加那达慕大会买的,后来他又把马卖掉了。马已经没什么用了。他更喜欢骑摩托,喜欢参加各种沙漠摩托车拉力赛。他家里有4辆摩托车和一柜子的奖杯。赛车手巴利比牧民巴利更有名。

上世纪90年代后期,阿拉善地区开始进行生态移民,贺兰山区与额济纳旗的一些牧民被转移出生态保护区。他们失去了牧场却拥有了农田;得到了生活补贴,放弃了游牧生活。对这些搬迁的牧民来说,他们祖祖辈辈已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而现在的搬迁,不再像以前的游牧,只是收起蒙古包换一个牧场,而是要搬到一个需要重新适应的环境中,开启一种新的生存方式。

查汉滩的一位从民勤过来的农民说:“我在查汉滩已经是第三次移民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还要移民。再说,还能移到哪里去?”

巴利拿到了一份合同。其中规定,如果同时种植梭梭和苁蓉,每种1亩梭梭,巴利可以得到50元的补贴,种1穴苁蓉可以得到0.8元的补贴;如果只在梭梭树下种苁蓉,每穴可以得到0.25元的补贴。同时梭梭的树苗可以免费得到。

合同的甲方是阿拉善SEE生态协会。2004年,近百名中国企业家成立了这个公益组织,决定连续10年,每人每年出资10万元,用于改善和恢复阿拉善的生态环境。

巴利用了一周的时间种了520亩梭梭,总共5.8万株。如果成活率达到70%,他就可以得到2.6万元的现金。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他为此请了十几个工人,在沙丘上苦干了一个星期。那仁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十几个人的早餐,一周下来吃掉了一吨半的大米。

树苗要成活,必须在当年浇3次水。浇水比栽树更辛苦,成本也更高。每辆水车一次只能拉1吨多的水,否则就会陷到沙子里,每次浇水需要3辆车不停地往返运水。浇完520亩沙地需要花掉7000元,3次下来就是2.1万元。再加上雇人工的成本,每个工每天60元,15个人干一周要付工钱6300元。算上食宿支出,略高于得到的补贴。

不过3年之后,巴利就可以在成活的梭梭下面种植苁蓉。品质最低的苁蓉一斤也可以卖六七元钱,1棵1米以上品相完好的苁蓉可以卖到上千元。每年4月底到5月底,是牧民们在梭梭林中挖苁蓉的时节,运气好的话每天可以挖到两三百斤。一个月下来,通常会有万元左右的收益。

现在,这些在沙丘上如扫帚条一般的树苗,在巴利眼中都是摇钱树。

“我们一直在寻求保护与收益的统一。”阿拉善SEE项目主任马彦伟说,“这样可以使社区的牧民积极参与进来,每个人承担义务的同时,也享受了权利与收益。这种环保才是可持续性的。”

几年来,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工作重心就在乌兰布和沙漠梭梭林与生物多样性保护上。因为乌兰布和的梭梭林是阿拉善最大的一片区域。而梭梭林是保护阿拉善生态系统的一道重要屏障。

最初,他们对种植苁蓉的牧民进行补贴,先加入者可以得到最高补偿,每穴1.5元。因为,鼓励种植苁蓉就是鼓励保护梭梭。

“后来有专家认为,在野生梭梭的根部种植苁蓉,有可能损害到梭梭的生长,引起植株的退化。我们就决定鼓励牧民直接种植梭梭,几年后他们就可以在人工梭梭根部种植苁蓉。这样既扩大了梭梭的面积,也保护了野生灌丛。”马彦伟说。

阿拉善SEE生态协会还引进了产绒高的种羊,帮助牧民进行品种换代。前提是,所有参与的牧民必须将牲畜的数量控制在120亩/羊单位的范围内。

为了减少薪柴的使用量,降低对梭梭等沙漠作物的需求,生态协会在牧区推广节柴灶、吊炕和地热系统,并给予相应的补贴。使用节柴灶,两根玉米秆就能把饭做熟。那仁曾经做过试验,老柴灶烧一锅水,需用掉7.3斤梭梭,用时40分;而节柴灶只需要2.7斤梭梭,20分钟水就开了。

去年,为了减少农区的水资源消耗,阿拉善SEE生态协会还尝试在腰坝农区试验高产杂交小米。一共有17户农户参加了试验,种植面积74.1亩。按照亩产800斤计算,种植高产杂交小米的收益比玉米每亩高100元。小米的生长期短,年灌水3~4次,每亩只需要约360立方米,远远低于玉米的灌溉量。

经过一年的努力,乌兰布和的梭梭林增加了6000亩,也就是4平方公里。“人类的努力与自然的力量相比始终是渺小的。我们新增了4平方公里的梭梭林,乌兰布和的面积是1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万分之四。如果自然生态系统能够自我恢复起来,就会快很多。”马彦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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