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0日
塔什库尔干是一个在地图上难以找到的边疆小县,但“葱岭”却是耳熟能详的地方。商队、僧侣、传教士和探险家们只有翻过葱岭才能前往西亚和中亚。葱岭也称帕米尔高原,她是丝绸之路在中国境内的终点,也是境外旅程的起点。塔什库尔干是中国在帕米尔高原上的最后的驿站,全县不到3.4万人,其中2.6万人为塔吉克族。千百年来,这些雅利安人与塞种人的后裔忠实地守护着我国最西部的边陲。
出喀什市一路向南,过疏附绿洲,不到半小时,就进入了茫茫戈壁滩。汽车开始爬坡,帕米尔高原的群山像庞大的建筑群扑面而来,粗犷、狰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山体没有一丝植被,棕褐色砂岩和砾石经过百万年的风蚀已经十分疏松,一阵大风刮过便是飞沙走石。
进入盖孜峡谷,便已经踏上了丝绸之路葱岭古道了。夏日消融,江河横溢。雪山融水从无数的沟谷中流出,汇入盖孜河在山间谷地肆意流淌。时而冲刷出乱石滩,时而形成若干小湖泊和沼泽地,时而又会聚为一条浩荡大河,隆隆的巨响淹没了汽车的引擎声。
最多的还是石头,这是高原上最常见的景观,水流走石头留下。夏天,山洪从高处带下大量的碎石,堆上公路,甚至将水泥桥梁整体冲出十几米外。
海拔一路升高,雪山开始逐渐闪现。从近90度的刀劈似的山峰向下看,是一块块冰川过后留下的砾石;向上望,巨大的雪峰、冰川傲然挺立,可以清楚地看到道道冰舌旁层层岩体闪着黑色的幽光。雪峰因雾气的蒸腾而变幻不定,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是看镜中反射的影像,充满魔幻色彩。
车行之路是314国道,全长千余公里。以乌鲁木齐为起点,向南绕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北缘到达喀什,然后向南借道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阿克陶县,再进入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最终攀上海拔4700米的红其拉甫口岸,进入巴基斯坦管辖下的克什米尔地区。
这条路又称为中巴公路,上世纪60年代后经过多次返修升级,到1982年红其拉甫口岸开通,才正式通车。这条公路的修通殊为不易,尤其是中方承担了大量巴方境内的工程,巴基斯坦境内还有不少中国工程人员的墓地,他们为修路而牺牲。红其拉甫海关副关长费立新告诉我们,现在还有三四千名中国工程人员在巴方境内对道路进行维护和翻修,维持着这条西部大动脉的畅通。巴基斯坦称这条公路为世界第八奇迹。
进入帕米尔高原后,首先要经过阿克陶县。这是柯尔克孜族的聚集区。柯尔克孜族是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其先民最早生活在叶尼塞河流域,与邻国吉尔吉斯斯坦的吉尔吉斯族为同一民族。在生活习俗、宗教信仰方面,柯尔克孜族与维吾尔族差别不大,同样信仰伊斯兰教,语言同属突厥语系。但从服饰上却能清楚地进行区分,柯尔克孜族男人都戴一种名为“卡勒帕克”的白毡帽。它由羊毛制成,看上去像一座座微型雪山。
经过盖孜边检站、恰克拉克湖,就到了喀拉库里湖。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就生动地描绘了这个湖泊的美丽景色:“波谜罗川中有大龙池……其地最高也,水乃澄清皎镜,莫测其深,色带青黑,味甚甘美,潜居则蛟、螭、鱼龙……浮游乃鸳鸯鸣雁……”
喀拉库里在柯尔克孜语中是“黑湖”的意思,这是眺望慕士塔格雪山的极佳角度。斯文·赫定在经过慕士塔格时将它命名为“冰川之父”,事实上更准确的翻译应该是“冰川神父”。塔什库尔干宣传部为我们提供的资料上的解释是,这并非限定关系,而是修饰关系。在塔吉克族人的神话中,慕士塔格是一座神山,他们将其视为神明。绕过白雪皑皑的慕士塔格峰,我们就进入了塔吉克族自治县。
塔什库尔干县城海拔3200米,只有四五条街道,四周雪山环绕,异常静谧,如世外桃源。县城中心有一座雄鹰纪念碑,那是2004年为纪念该县建立50年所立。在塔吉克族的神话中,雄鹰总是在关键时刻拯救这个民族,因此,他们也称自己为帕米尔高原上的雄鹰。县城实在太小了,只有不到1万人,而全县农牧民加在一起也只有3万多人。每天晚上,县广播电视台的喇叭播放塔吉克语的新闻,全县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塔吉克族男人见面实行吻手礼,在县城,经常可以看见他们把手握到面前,互相亲对方的手,如果连续亲吻3次,则代表好久不见。
塔什库尔干的意思是石头城,真正的石头城就在县城北面的高台上。在汉代这里是西域36国之一蒲犁国的王城。从公元初期至北魏、唐朝,这里为曷盘陀国所统治。唐朝在这里设葱岭守捉所,元朝曾扩建城郭,清光绪时在这里设蒲犁厅。远看,城堡建在高丘上,那或断或续的城垣,依旧显出独特的古城堡风光。攀进城堡,内部面积约有几十亩大,遍地乱石头,一片荒芜,只有鸽子在墙穴内筑巢安家。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曾写道,当时的曷盘陀国国王是位淳厚质朴、仪容安详文雅、笃志好学、敬重三宝的虔诚的信徒。“中人知淳信,崇佛法,伽蓝十余所,僧徒王百余人,习学小乘教一切有部。”彼时伊斯兰教还没有进入这个区域。直到几百年后,从西亚传入的伊斯兰文明击败了佛教,曷盘陀国的塔吉克族率先皈依了伊斯兰教。通过这个帕米尔高原上的突破口,伊斯兰教传入整个新疆。
石头城的北面是塔什库尔干河,河流冲刷出美丽的阿尔金草滩。塔什库尔干河向北流淌,汇入叶尔羌河。叶尔羌河是塔里木河最大的支流,它最终消失在塔克拉玛干的茫茫黄沙中。
每天早上9点多,拎着大包小包的巴基斯坦人就开始聚集在县城海关的大院内。前一天,中巴客车从喀什开出,在塔什库尔干停留一夜,然后在第二天的一早通过红其拉甫海关,开往巴基斯坦的北部物流中心苏斯特,或者到达西北大城市吉尔吉特。这是中国与巴基斯坦间的唯一陆路通道。
海关副关长费立新告诉我们,从县城海关到边防站的监控孔道有126公里。经过中巴界碑到巴北部的物流中心苏斯特是88公里,到北方重要城市吉尔吉特是220公里。同样,每天也有一班巴基斯坦的客车经过塔什库尔干开往喀什。每年从红其拉甫的过货量为五六万吨,主要针对巴基斯坦北方市场。
驾驶着打好海关封印的货车的司机也聚集在海关的院子里。他们在办完手续后,将货物运到苏斯特。待货主接收办完进口手续后,他们再原路返回。根据中巴两国的协议,无论客车还是货车,都是单向运输,不能拉回头客。
由于气候原因,红其拉甫每年只通行半年。5月1日至12月31日开关,其他时间则大雪封山无法通行,只有邮车视天气状况选择通过。通关期间,海关与边检人员要对车辆进行严格检查,毒品与枪支是检查重点。红其拉甫海关去年曾经查出了10余公斤海洛因的贩毒大案。
从塔什库尔干县城向南,沿中巴公路前往边境线要走两小时,一路上已是高原草甸风光。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在塔什库尔干境内交会,全县平均海拔4000米,拥有888公里的边境线,从北向南分别与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接壤。中国政府在2004年开通了与塔吉克斯坦之间的卡拉苏口岸,这同样是一个季节性口岸,每年只通行半年左右。
中国与阿富汗之间由著名的瓦罕走廊相连接,但并没有设立通关口岸。上世纪70年代,苏联入侵阿富汗后,有一部分在阿富汗生活的塔吉克人通过瓦罕走廊进入我国境内,我国政府对他们进行了安置,所以,目前塔什库尔干境内的塔吉克族也分两支,彼此语言也有所不同。
“7·5”事件后,我国政府暂时对游客封闭了边境,我们经过武警边防站的特许才到达了红其拉甫。边防线上正在修建标志性的国门,路边矗立着中巴七号界碑和口岸通车的纪念碑,用中英两种语言书写。雪线已经距离很近了,一块乌云过来,就会雪片纷飞。在红其拉甫东南的群山深处,矗立着世界第二高峰——乔格里峰。那是登山者的圣地。
法显、玄奘、马可·波罗、斯文·赫定、斯坦因都曾经从这里通过。帕米尔的丝绸之路把古代的中原与古印度、波斯、中亚、小亚细亚等地联系到了一起。
我们在提孜那甫村见到了巴亚克·卡德尔伯克。52岁的巴亚克是塔什库尔干的名人,他曾经4次受到国家主席胡锦涛的接见。巴亚克具有典型的塔吉克族人的体貌特征,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淡蓝色的眼睛、薄嘴唇,像典型的欧罗巴人。不同的是,巴亚克穿着一身迷彩军服,臂上挂着“边防员”的标牌。在过去的36年中,他一直充当着边防部队的义务巡逻向导,在高原边境线上,他带队巡逻上千次,总行程3万多公里。他家有8头牦牛累死或摔死在路上。(www.xing528.com)
巴亚克带我们去他家做客。很长时期,塔吉克族人在高原上过着半游牧半定居的生活,他们的房屋叫“蓝盖力”,是一种土木结构的正方形平顶屋。在草原上,更多的是用石头垒起来,这种房子最大的特点是没有窗户,只在房顶开一天窗,夏天打开,到冬天再封闭起来。
巴亚克的“蓝盖力”并不大,约20多平方米,相当干净,内部按照塔吉克族的方式布置。室内四周为约0.5米高的土台,这土台略似汉族的卧炕,上面铺着深色毛毯,色彩斑斓的被褥摞得很高,靠在里面墙边。房屋中间围成小块平地,空空如也,不放任何家具。人们进屋后就直接坐在炕上,有点像东北的习俗。吃饭也在炕上,围成一圈,中间铺上饭单(一种小桌布样的毯子)。
巴亚克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刚退伍,二儿子又送去当兵了。巴亚克的父亲是草原上的老牧民,解放后一直为边防部队充当向导。1973年,老父亲年纪大了,把巴亚克叫过来,让他接替自己的工作。
塔什库尔干的边境线总共888公里,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就取材于这里。高原上山高路陡,大部分地方荒无人烟,高寒缺氧,牦牛是唯一的交通工具。“骑马不行。只有牦牛能站得稳,过得去,因为牦牛的蹄子是分叉的。”巴亚克说。现在巡逻一次至少要10天,而以前则需要2~3个月。野外的日子异常艰苦,冬天要露宿在冰天雪地中,夏天要骑着牦牛在冰冷的融水中走80公里。这也使得巴亚克看起来至少苍老十几岁。
30多年来巴亚克熟悉了每个达坂的海拔,每个山口的雪深,什么地方气候异常,什么地方是严防区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有新兵入伍,巴亚克都被邀请去讲课。1985年,巴亚克的父亲去世时,他还在外面带部队巡逻。
“在我的信仰中,于克迈特(塔吉克语意为国家)是第一位,胡大(真主)是第二位。”巴亚克说。
与其他塔吉克族同胞一样,巴亚克信仰的是伊斯兰教中什叶派的重要支派——伊斯玛仪派。这一教派的教仪相对宽松,不受表面形式和教法礼仪约束,更注重内心的醒悟和虔诚。所以他们并不像正统穆斯林那样一天要做5次日课,一般只在节日里去清真寺礼拜。
巴亚克的岁数大了,把巡逻向导任务交给了大儿子,自己种着25亩地,养10只小羊、5头牦牛还有两头黄牛。塔什库尔干气候严酷,无霜期短暂,全年一般只有两三个月,一年只能种一季作物。内地的小麦早已经收割完,而这里的小麦才绿油油长到一尺高,油菜花刚开起来。每亩小麦的产量也只有150公斤,差不多相当于内地的1/3~1/4。现在县里推广覆膜小麦技术,主要解决地温过低的问题,小麦产量能提高一倍。
由于自然条件恶劣,塔吉克族同胞都能领到“低保”,种田的种子和地膜也是免费的。县里的公务员还有一个必须要做的工作,就是帮农牧民种田。县长50亩,科级干部30亩。巴亚克请我们喝奶茶,拿出一包盐,这盐也是政府免费赠送的。以前高原牧民吃不上盐,只能到戈壁滩上搬盐碱块。
巴亚克的日子过得不错,他现在每年能有1万元的收入。作为拥军模范,还经常得到政府的奖励。
“愿慕士塔格与你同在。”巴亚克在门口对我们说。这是一句塔吉克族最常用的告别语。
小镇上有两处最“奢华”的建筑,分别是县城里的小学和中学。高大明亮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与这个扁平的灰色的小镇相比,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塔什库尔干是全新疆最后一个基本普及义务教育的地区。“我们这里地广人稀,很多牧区十几公里才一户人家,集中办学太困难。作为国家级贫困县,又很难拿出资金改造教学设施,增加宿舍。”县宣传部副部长王永刚对我们说。自治区政府总共投入了6500万元,对塔什库尔干的小学和中学进行了全面改造。工程在2008年底完工,自治区主席在这里宣布全新疆已经基本(98%以上)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
与内地学校不同,塔什库尔干小学只接受四至六年级的学生。“一至三年级的孩子太小,无法出远门,也不能独立生活,他们都在各乡的小学完成前三年的学业。”王永刚说,“四年级以后统一到县城上小学,全部寄宿。”每50名孩子学校请1名保育员负责照顾生活。与此相类似,县城的中学也没有高中部,只有职高部,所有的高中学生都被送到300多公里外的喀什六中学习。学生们的学费、书本费、生活费、住宿费等等都由政府负担,每人每年至少4000元以上。
塔吉克族有自己的语言,但由于长期缺少正规学校教育,文字已经基本失传。所以,尽管学校中有民族班和汉族班之分,但实行双语教学。孩子们的汉语普遍说得很好。
张延成是县城中学的校长,今年40岁,身材高大,脸被晒成高原人特有的深红色。他是新疆伊犁人,1989年毕业于新疆教育学院,然后回伊犁担任了4年的代课教师。1993年,张延成来到塔什库尔干中学任教,教授几乎所有的理科课程,一晃16年过去了。
我们采访张延成时,正赶上学生的晚饭时间,他提议我们去食堂看看。学校基础设施已经有了很大改观,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学生的营养问题。
学生们排着长队,每人可以在门口领两个小个的油馕,然后到后面盛一碗奶茶,除此再无其他。领到食品的孩子,用油馕沾着奶茶吃。“馕可以管够,就是没有菜吃。”张延成撕开一个馕递给我们。早上,学生们也是吃奶茶加馕,中午会吃得好一些,一、三、五吃手抓饭,二、四吃拌面,周六、日吃馍馍菜。
学生们的伙食费每人每月95元,由政府财政负担。这样算下来,每天只有3.5元。“在我们这里,1块钱只能买1个馕,伙食费只够买3个馕加一只鸡蛋。”张延成说。塔什库尔干地处高寒,蔬菜都要外运进来,价格就非常昂贵,一棵白菜要3元多,一棵圆白菜要4元。牛肉一公斤38元,羊肉一公斤43元。
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学校开辟了100亩农场,组织学生劳动课时自己动手。由于气候所限,也只能种些土豆和恰麻菇(一种南疆的高原蔬菜)。“我现在希望能给娃娃们早上加一个鸡蛋,晚上加一个蔬菜。”张延成说。不过尽管如此,很多学生在学校还是比在家吃得好。
暑假快到了,一些学生却回不了家。卡杜尔江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16岁的男孩,但十分瘦弱,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他的家在马尔洋乡皮勒村,位于昆仑山深处。从县城到马尔洋乡有180公里,汽车一天可以到,但从乡里到皮勒村有70公里的山路,顺利的话需要走3天。到夏天时,冰川融水形成山洪,他就回不去家了。
卡杜尔江并不是住得最远的学生。达布达尔乡热斯卡木村位于昆仑山腹地,那里学生的上学之路竟长达1000多公里。他们先要翻出大山,到达叶城,然后再坐车穿越七县一市到达塔什库尔干,最快要走10天。“每年开学前,县里干部都要进山,把居民点的学生集中起来,统一带到学校。放假的时候也是一样。”王永刚说。
“塔什库尔干的娃娃每年有70多人考上大学。”张延成说,“他们很少有人会报考内地的学校,路费和生活费都太高了,更没有人报考艺术类的院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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