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写实油画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社现主义对艺术倾向性的要求,其实就是官方意识形态的要求,由此代替现实主义本身所要求的真实性。于是以写实为表征的社现主义出于政治功利目的,对真实历史和历史真实加以掩盖,从而转向现实主义的反面。因此,20世纪80年代乡土绘画回到历史、底层的真实,并从中表达创作者的人文情感,这是一种重要改变。过去写实绘画在集权意识统治之下必然是一个集体文化系统,以苏联模式为代表的写实绘画,是要把对象描绘成眼睛所看到的样子,而视觉思维是被集体化的,同样是风景,用集体眼光去看,画出来的是对王土河山的歌颂,不是印象派画家看到的与众不同的景观,即以个人眼光去捕捉对象的瞬间变化。社现主义所要求的写实是被政党意识形态规定的“本质”,以宏观叙事排除个体意识。中国写实绘画的变化最先是社会性的,然后才转向对个人真实感受的表达。
新潮美术的绘画语言主要还是写实的,只是北方艺术群体更多带有超现实主义的特点,西南艺术群体更多带有表现主义的特点。当时的年轻艺术家都是从学院出来的,即使受到现代主义影响而发生变化,其绘画基础仍是学院写实主义,自然会利用跟写实绘画有关的表达方式。新潮美术更多的是一种文化挑战,个体意识开始觉醒,挑战新旧集体主义传统。反传统即是反集体主义、专制主义文化。新潮美术真正研究写实绘画的人,是少数注意到波普绘画和超级写实主义的画家。
90年代更多地进入到个人创作脉络之中,经历过新潮美术的艺术家们开始关注自己绘画中的个人风格、样式的形成,走向比较成熟的创作状态。90年代有两个背景跟绘画有关:一个是国际接轨,一个是艺术市场。
由于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经济的高速发展以及先进通信工具的迅速普及,带来了国际文化资讯的同步性,艺术家被置于全球文化和国际交流语境之中。开始的交流总是有限和被动的,是西方策展人对中国艺术的选择。中国作为第三世界国家,在西方主流面前只是陪衬、春卷和拼盘。中国艺术进入西方视野,有两个主要因素:一是西方策展人的人权主义眼光。他们选择政治波普,针对的是毛泽东时代意识形态。这种选择有其自身原因,因为那一代人很多都经历过60年代西方学生运动,对毛泽东有历史情结,记忆深刻且充满误解,他们到中国来选择西方已经不太推崇的写实绘画,是因为写实绘画能够直接地呈现社会与政治的针对性。所以政治波普、玩世写实自然成为首选对象。
中国写实绘画的艺术市场最先开始于港台。台湾人收藏大陆艺术作品基本上是写实的,因为怀旧、乡愁,很多台湾老板到大陆购买乡土绘画,而台湾本土艺术则跟欧美艺术潮流更加接近。当台湾写实绘画萎缩时,艺术市场便转向大陆,于是大陆成了写实绘画的生产基地。这种状况在相当程度上助长了大陆艺术家对写实绘画的迷恋。(www.xing528.com)
在写实绘画领域,我们现在做的是苏联没做完的事情。苏联后期曾提出过“开放的现实主义”或“无边的现实主义”。在这个概念之下,毕加索也属于现实主义范畴,当然也因为毕加索加入过法国共产党。写实绘画的多样化如今已成现实,注意其中的两个支撑:一是个体意识。个人要求在绘画中留下自己的痕迹,个人风格、个人画法成为今天写实绘画很重要的评价标准。二是强调真实。中国社会充满了各种问题,可以说是世界问题的富集区。名为社会主义但连贫富差距都成了世界之最,更不用说环境污染、生态破坏、道德沦丧、社会失衡。写实绘画在中国有其特殊意义,因为写实绘画具有很强的揭示性,通过艺术去揭示社会与历史的真实,揭示问题的存在,使问题成为问题。中国的艺术院校毕竟主要是以写实为基本训练方式,而艺术家绝大部分出身艺术院校。不管他们以后怎么变化,怎么接受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的种种挑战,但写实能力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一种素质甚至是一种情结。我们的社会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政治体制并未建立在以个人自由为前提的基础上。所以集体主义写实绘画在国内仍有市场。与此相关,社会大众包括很多大学生,对早已成为世界艺术经典的表现主义、抽象艺术理解力仍然很低。中国艺术市场的藏家恐怕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接受写实,而艺术市场又为成功学所统治。这种循环,于中国艺术发展并非有利。中国当代艺术能否为世界艺术文化做出自己的贡献,并不在有多少画家在卖画,有多少藏家在买画,而在于我们对世界艺术史书写的某种改变。比如中国书画的买卖市场更大,但对中国当代艺术并没有推动力。
至于谈到四川的写实绘画,伤痕、乡土到新潮美术以及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各种新绘画,的确比较活跃,在国内也有相当影响。但客观地看,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在市场上的热闹反应。面的扩张能够带来多少质的改变,在写实绘画语言上真正有艺术史意义的创造,还值得分析和反省。我们在不断扩大领域,不断在寻找新的题材,从乡土到城市,从传统绘制到图像卡通,而在艺术语言表达的深入程度上并没有出现有如弗洛伊德一样的画家。在今天,写实绘画、具象艺术已不是一个问题,这就像抽象不是问题一样。当代艺术不再是单纯的语言问题,不再是抽象挑战具象的问题,而是各种艺术手段、各种表达方式怎么体现艺术家的问题意识和创作智慧以及个人特征。因此,在中国一种特殊的社会文化语境中,我们必须讨论艺术包括绘画对个人精神自由的开拓与召唤。
《新视觉》杂志访谈 2013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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