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敦华讲波普尔的影响

第 一 节 波 普 尔 哲 学 的 影 响

波 普 尔 不 是 “ 纯 ” 哲 学 家 ， 他 的 思 想 不 是 象 牙 塔 里 的 思 辨 ， 因 而 对 知 识 界 有 着 广 泛 社 会 影 响 。 西 方 现 代 社 会 的 精 神 是 科 学 和 民 主 。 波 普 尔 的 科 学 哲 学 弘 扬 了 现 代 科 学 的 创 新 精 神 ， 而 他 的 政 治 哲 学 以 保 卫 民 主 制 度 、 批 判 极 权 主 义 为 己 任 ， 这 两 方 面 都 顺 应 了 西 方 社 会 的 需 要 ， 鼓 舞 了 人 们 的 精 神 。 以 下 ， 分 别 介 绍 波 普 尔 的 科 学 哲 学 和 政 治 哲 学 的 社 会 影 响 。

1 鼓 励 创 新 的 科 学 哲 学

波 普 尔 科 学 哲 学 以 其 别 致 的 思 路 、 清 新 的 风 格 和 机 智 的 论 辩 赢 得 了 不 少 哲 学 家 和 科 学 家 的 青 睐 。 美 国 哲 学 家 普 特 南 （ H Putnam ） 说 ： “ 卡 尔 ・ 波 普 尔 爵 士 是 这 样 一 位 哲 学 家 ， 他 的 著 作 实 际 上 影 响 和 激 励 着 在 科 学 哲 学 领 域 内 每 一 个 从 事 研 究 的 人 。 ” ① 英 国 科 学 哲 学 家 拉 卡 托 斯 则 说 ： “ 波 普 尔 的 思 想 代 表 了 二 十 世 纪 哲 学 最 重 要 的 发 展 。 ” ②

波 普 尔 在 数 学 、 物 理 学 和 生 物 学 等 学 科 领 域 中 提 出 了 一 些 富 有 见 地 的 思 想 ， 比 如 ， 他 提 出 了 概 率 的 趋 向 性 解 释 ， 关 于 物 理 规 律 非 决 定 论 的 观 点 ， 证 伪 主 义 的 科 学 方 法 ， 以 及 评 价 科 学 理 论 的 逻 辑 手 段 。 这 些 思 想 得 到 了 一 些 著 名 科 学 家 的 赞 赏 。 诺 贝 尔 医 学 奖 金 获 得 者 、 英 国 生 物 学 家 梅 多 沃 爵 士 （ P Medaar ） 于 1972 年 7 月 28 日 的 BBC 广 播 中 说 ： “ 我 认 为 波 普 尔 是 有 史 以 来 无 与 伦 比 的 最 伟 大 的 科 学 哲 学 家 。 ” 另 一 位 诺 贝 尔 奖 金 获 得 者 、 澳 大 利 亚 生 理 学 家 艾 克 尔 斯 爵 士 在 《 面 对 现 实 》 一 书 中 说 ： “ 可 以 这 样 说 ， 我 的 科 学 成 就 归 功 于 1945 年 我 对 波 普 尔 关 于 科 学 探 索 行 为 的 教 导 的 饭 依 。 在 这 种 行 为 的 程 式 上 及 在 对 神 经 生 理 学 基 本 问 题 的 探 索 中 ， 我 一 直 努 力 地 跟 随 波 普 尔 。 ” 他 建 议 ， 科 学 家 应 该 “ 阅 读 和 思 考 科 学 哲 学 方 面 的 著 作 ， 以 此 打 下 他 们 科 学 生 涯 的 基 础 ” 。 美 国 著 名 的 数 学 家 和 理 论 天 文 学 家 邦 迪 爵 士 （ H Bondi ） 直 截 了 当 地 宣 称 ： “ 科 学 就 是 科 学 的 方 法 ， 科 学 的 方 法 就 是 波 普 尔 所 说 的 方 法 。 ” 诺 贝 尔 奖 获 得 者 、 法 国 分 子 生 物 学 家 莫 诺 （ J Monod ) 在 《 论 偶 然 性 与 必 然 性 》 一 书 中 ， 指 出 偶 然 性 是 生 物 学 的 中 心 概 念 。 分 子 的 偶 然 突 变 是 进 化 和 创 造 的 源 泉 ， 进 化 论 的 根 基 是 非 决 定 论 。 他 还 提 出 了 “ 批 判 的 认 识 论 ” ， 主 张 客 观 知 识 是 真 理 的 唯 一 可 靠 形 式 。 这 些 思 想 与 波 普 尔 的 进 化 认 识 论 有 不 谋 而 合 之 处 。 他 说 ： “ 在 这 些 方 面 ， 我 发 现 自 己 与 波 普 尔 完 全 一 致 ， 并 为 此 而 感 到 自 豪 。 ” ①

波 普 尔 60 寿 辰 之 际 ， 29 位 著 名 的 科 学 家 和 哲 学 家 ， 包 括 诺 贝 尔 奖 金 获 得 者 、 美 国 物 理 学 家 布 里 奇 曼 ( Bridgman ） 等 人 撰 文 庆 祝 。 加 拿 大 物 理 学 家 和 哲 学 家 邦 格 在 文 集 的 序 言 中 说 ： 波 普 尔 “ 已 被 公 认 为 当 代 最 深 刻 、 最 严 谨 、 最 富 有 才 华 和 独 创 精 神 的 思 想 家 ” ① 。 这 种 说 法 有 点 言 过 其 实 。 不 过 ， 他 的 另 一 句 话 却 是 无 可 置 疑 的 ： “ 波 普 尔 的 追 随 者 和 他 在 学 术 上 的 对 手 都 对 他 怀 有 极 大 的 尊 敬 。 ” 不 错 ， 不 管 人 们 是 否 赞 成 他 的 哲 学 ， 但 却 不 能 忽 视 他 在 科 学 界 中 的 影 响 。

波 普 尔 的 科 学 哲 学 的 魅 力 在 于 它 展 示 、 并 且 充 分 肯 定 了 科 学 创 造 的 不 可 思 议 的 力 量 。 这 种 不 可 思 议 的 力 量 可 以 来 自 科 学 家 的 灵 感 ， 也 可 以 来 自 理 论 自 身 的 预 见 力 。 波 普 尔 反 对 循 规 蹈 矩 地 遵 守 归 纳 法 ， 给 科 学 家 的 想 象 力 和 自 由 创 造 活 动 留 下 更 为 广 阔 的 天 地 。 他 的 科 学 方 法 论 强 调 ， 经 验 材 料 的 积 累 和 实 验 证 据 的 数 量 并 不 是 创 立 理 论 的 决 定 性 条 件 。 科 学 理 论 起 源 于 大 胆 的 假 设 。 这 些 假 设 不 管 按 现 有 的 知 识 标 准 是 如 何 不 合 理 ， 一 旦 它 成 功 地 解 决 了 现 有 知 识 无 法 回 答 的 问 题 ， 它 便 被 确 认 为 具 有 科 学 价 值 的 理 论 。 这 种 科 学 方 法 鼓 励 科 学 家 主 动 地 发 现 问 题 ， 大 胆 地 假 设 。 既 敢 于 批 评 公 认 的 权 威 ， 也 欢 迎 对 自 己 假 设 的 证 伪 。 现 代 科 学 的 灵 魂 和 发 展 动 力 是 不 断 地 创 新 。 波 普 尔 的 科 学 哲 学 为 科 学 创 新 指 出 了 路 和 方 法 ， 因 此 受 到 了 科 学 家 的 广 泛 好 评 。

波 普 尔 的 政 治 哲 学 的 影 响 (www.xing528.com)

20 世 纪 哲 学 经 历 了 科 学 主 义 与 人 本 主 义 的 分 裂 , 有 些 人 采 取 了 反 科 学 主 义 和 非 理 性 主 义 的 立 场 。 比 如 ， 海 德 格 尔 流 露 出 的 对 现 代 技 术 的 不 信 任 感 ， 法 兰 克 福 学 派 对 “ 工 具 理 性 ” 之 意 识 形 态 特 征 的 批 判 ， 最 后 竟 致 费 耶 阿 本 德 作 出 了 科 学 是 最 新 的 教 条 、 最 新 的 宗 教 的 断 言 。 ① 哲 学 家 常 常 指 责 说 ， 科 学 的 进 步 非 但 没 有 提 高 人 的 价 值 ， 甚 至 以 忽 视 或 牺 牲 人 的 价 值 为 代 价 。 这 些 指 责 引 导 一 些 人 相 信 ， 民 主 精 神 崇 尚 价 值 观 念 ， 与 科 学 精 神 难 以 相 容 。 他 们 把 科 学 、 理 性 当 作 与 民 主 和 自 由 格 格 不 人 的 意 识 形 态 来 反 对 。

与 这 些 把 科 学 与 民 主 割 裂 开 来 的 哲 学 相 反 ， 波 普 的 批 判 理 性 主 义 是 科 学 观 和 民 主 观 相 统 一 的 理 论 。 科 学 和 民 主 都 是 排 错 的 过 程 ， 科 学 寻 求 证 伪 ， 民 主 寻 求 避 害 ； 两 者 都 服 从 一 个 非 决 定 论 的 操 作 程 序 ， 科 学 知 识 增 长 遵 从 进 化 模 式 ， 而 开 放 社 会 实 行 渐 进 的 社 会 工 程 ； 两 者 都 向 来 自 对 立 面 的 批 判 开 放 ， 科 学 假 说 要 求 证 伪 性 的 严 格 检 验 ， 民 主 制 度 要 求 权 力 的 制 衡 ； 两 者 都 给 个 人 主 义 的 自 由 留 了 广 阔 的 天 地 ， 科 学 活 动 中 的 猜 想 不 受 拘 束 ， 开 放 社 会 的 个 人 幸 福 不 被 控 制 。

在 20 世 纪 50 和 60 年 代 ， 西 欧 的 左 派 知 识 分 子 、 社 会 主 义 者 和 激 进 的 青 年 学 生 大 抵 以 存 在 主 义 、 法 兰 克 福 学 派 的 批 判 理 论 以 及 其 他 各 种 新 马 克 思 主 义 为 思 想 旗 帜 ， 波 普 尔 的 政 治 哲 学 代 表 了 英 美 自 由 主 义 的 立 场 。 我 们 在 本 书 开 端 提 到 的 联 邦 德 国 左 派 学 生 抗 议 “ 波 普 尔 的 帝 国 主 义 入 侵 ” 可 以 说 是 这 两 种 政 治 立 场 的 一 次 交 锋 。

波 普 尔 和 哈 耶 克 都 是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最 有 力 的 批 判 者 。 但 两 人 的 批 判 却 有 不 同 的 风 格 。 哈 耶 克 作 为 一 个 经 济 学 家 ， 从 市 场 经 济 的 核 心 观 念 和 基 本 前 提 出 发 ， 批 判 极 权 主 义 的 计 划 体 制 和 集 体 主 义 ， 而 他 所 依 据 的 这 些 观 念 和 前 提 ， 正 是 马 克 思 的 “ 政 治 经 济 学 批 判 ” 所 针 对 的 靶 子 。 哈 耶 克 的 批 判 属 于 “ 外 部 批 判 ” ， 而 波 普 尔 的 批 判 是 “ 内 部 的 批 判 ” ， 而 不 是 “ 外 部 的 批 判 ” 。 这 两 者 有 何 区 别 呢 ？

一 个 意 识 形 态 ， 有 点 像 库 恩 所 说 的 “ 范 式 ” ， 它 自 成 体 系 ， 有 自 身 不 可 动 摇 的 信 念 、 论 证 的 方 法 和 判 断 真 伪 是 非 的 标 准 。 依 据 一 个 意 识 形 态 的 信 念 、 方 法 和 标 准 从 外 部 对 另 一 个 意 识 形 态 所 进 行 的 批 判 ， 固 然 可 以 巩 固 批 判 者 自 己 的 意 识 形 态 ， 但 却 不 大 可 能 说 服 被 批 判 者 。 被 批 判 者 根 据 自 己 的 意 识 形 态 对 批 判 者 的 还 击 可 以 产 生 同 样 的 效 力 。 正 是 在 此 意 义 上 ， 人 们 通 常 说 意 识 形 态 之 间 的 争 论 是 不 可 调 和 的 ， 争 论 的 双 方 没 有 共 同 的 语 言 ， 他 们 之 间 进 行 的 是 宣 传 战 ， 而 是 相 互 理 解 的 对 话 。

所 谓 内 部 批 判 ， 顾 名 思 义 ， 就 是 站 在 一 个 意 识 形 态 的 内 部 ， 从 该 意 识 形 态 可 以 接 受 的 前 提 出 发 ， 并 使 用 它 的 语 言 ， 最 后 引 申 出 和 这 一 意 识 形 态 相 违 背 ， 或 者 它 所 不 能 解 释 的 结 论 ， 以 此 揭 露 该 意 识 形 态 体 系 内 部 所 包 含 的 矛 盾 和 错 误 。 波 普 尔 对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批 判 是 内 部 批 判 。 波 普 尔 从 历 史 唯 物 主 义 的 前 提 出 发 ， 观 察 了 这 一 理 论 所 解 释 的 社 会 现 象 ， 最 后 得 出 结 论 说 ， 社 会 并 没 有 像 马 克 思 的 理 论 所 预 言 的 那 样 发 展 ， 马 克 思 主 义 被 它 所 解 释 的 事 实 证 伪 了 。

波 普 尔 的 内 部 批 判 构 成 了 对 马 克 思 主 义 严 重 的 挑 战 。 《 马 克 思 传 》 的 作 者 伯 林 （ 1 Berin ) 说 ： “ 卡 尔 ・ 波 普 尔 博 士 的 《 开 放 社 会 及 其 敌 人 》 是 一 部 具 有 罕 见 的 创 新 性 和 力 量 的 著 作 ， 它 的 第 二 卷 对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哲 学 和 历 史 学 说 作 出 了 迄 今 为 止 的 任 何 作 者 所 能 做 的 最 彻 底 、 最 难 对 付 的 批 评 。 ” ① 英 国 哲 学 家 麦 基 （ B ee ） 甚 至 说 ： “ 我 不 明 白 任 何 一 个 有 理 性 的 人 在 读 了 波 普 尔 对 马 克 思 的 批 判 之 后 如 何 还 能 继 续 成 为 马 克 思 主 义 者 。 ” 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