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敦华讲波普尔的哲学传统

第 二 节 历 史 主 义 的 哲 学 传 统

《 开 放 社 会 及 其 敌 人 》 是 一 部 用 哲 学 史 的 材 料 来 反 对 历 史 主 义 的 著 作 。 根 据 波 普 尔 的 理 解 ， 历 史 主 义 的 传 统 源 远 流 长 ， 根 深 蒂 固 ， 它 与 西 方 哲 学 同 时 诞 生 ， 并 贯 穿 于 西 方 哲 学 史 的 全 过 程 ， 在 现 代 达 到 了 鼎 盛 阶 段 。 这 部 书 的 上 卷 的 副 标 题 是 “ 柏 拉 图 的 魅 力 ” ， 下 卷 的 副 标 题 是 “ 预 言 的 高 潮 ： 黑 格 尔 、 马 克 思 及 其 后 果 ” 。 从 这 些 标 题 就 看 出 ， 波 普 尔 攻 击 的 重 点 是 柏 拉 图 、 黑 格 尔 和 马 克 思 的 理 论 。 下 面 就 是 波 普 尔 这 种 哲 学 史 观 的 一 幅 图 画 。

历 史 主 义 的 开 端

历 史 主 义 的 始 作 俑 者 据 说 是 赫 拉 克 利 特 ( Herclits ) 。 赫 拉 克 利 特 处 在 古 希 腊 社 会 由 部 落 集 团 向 民 主 政 体 过 渡 的 时 期 。 他 出 身 氏 族 贵 族 ， 站 在 贵 族 的 立 场 ， 扬 言 要 把 一 个 自 由 城 邦 中 所 有 人 都 吊 死 ， 宣 扬 “ 战 争 是 万 物 之 父 ， 万 物 之 王 ” 。 他 在 哲 学 上 第 一 次 提 出 了 为 后 来 的 历 史 主 义 者 所 推 崇 的 “ 规 律 ” 的 概 念 。 规 律 即 “ 逻 各 斯 ” ， 它 是 控 制 变 化 的 永 恒 力 量 。

柏 拉 图 也 出 身 于 贵 族 家 庭 。 他 反 对 在 雅 典 实 行 民 主 制 ， 一 生 都 在 为 恢 复 贵 族 统 治 而 努 力 不 止 。 在 他 看 来 ， 民 主 意 味 着 不 分 贵 贱 、 寡 廉 鲜 耻 、 崇 尚 诡 辩 、 诉 诸 暴 力 、 沉 洒 享 乐 等 弊 端 。 柏 拉 图 把 所 有 政 体 分 为 四 种 ： 贵 族 制 、 寡 头 制 、 民 主 制 和 暴 君 制 ， 其 合 理 性 依 次 递 减 。 贵 族 制 是 最 好 的 政 体 ， 暴 君 制 是 最 坏 的 政 体 。 他 警 告 雅 典 人 ： 如 若 不 放 弃 民 主 制 ， 那 么 等 待 他 们 的 命 运 就 是 接 受 暴 君 统 治 。 他 的 贵 族 制 主 张 体 现 在 “ 理 想 国 ” 的 蓝 图 中 。 柏 拉 图 可 以 说 是 第 一 个 提 出 了 完 备 历 史 主 义 理 论 的 哲 学 家 。 他 的 历 史 主 义 哲 学 表 现 在 以 下 几 个 方 面 。

( 1 ) “ 理 念 ” 统 摄 变 化 的 保 守 主 义 立 场

根 据 柏 拉 图 的 “ 理 念 论 ” ， 一 切 具 体 事 物 都 有 完 美 的 原 型 。 悟 守 、 保 持 和 效 仿 原 型 才 是 事 物 存 在 的 本 质 。 社 会 政 治 制 度 的 原 型 是 贵 族 制 。 然 而 ， 这 一 原 型 却 在 历 史 的 变 动 中 遭 到 了 破 坏 和 歪 曲 ， 逐 步 堕 落 成 为 其 他 不 完 善 的 政 体 。

柏 拉 图 具 体 地 描 述 了 这 一 堕 落 过 程 。 贵 族 们 有 建 功 立 业 的 抱 负 。 但 也 有 过 分 看 重 尊 严 和 荣 誉 的 虚 荣 心 。 虚 荣 心 导 致 贵 族 家 族 之 间 争 相 炫 耀 。 为 此 目 的 ， 贵 族 们 转 而 追 求 荣 华 富 贵 ， 不 择 手 段 聚 钦 财 富 。 最 富 有 的 贵 族 成 功 地 排 斥 了 其 他 贵 族 独 揽 大 权 ， 贵 族 制 蜕 变 为 寡 头 制 。 寡 头 制 加 剧 了 贫 富 两 极 分 化 ， 触 发 了 贫 民 反 对 寡 头 的 革 命 。 贫 民 革 命 建 立 了 人 人 在 法 律 面 前 平 等 的 民 主 制 。 因 为 缺 乏 公 认 的 权 威 ， 社 会 秩 序 混 乱 ， 人 民 生 命 财 产 得 不 到 保 障 ， 于 是 转 而 拥 戴 一 个 强 有 力 的 独 裁 者 维 持 安 定 ， 民 主 制 遂 导 致 暴 君 制 。 柏 拉 督 的 故 事 告 诉 人 们 ， 离 开 理 念 原 型 的 变 化 总 是 沿 着 从 优 到 劣 的 方 向 进 行 的 ， 是 堕 落 和 危 险 。 因 此 ， 他 鼓 吹 返 回 到 政 治 制 度 的 原 型 ― 贵 族 制 ， 并 且 排 除 贵 族 制 中 不 安 定 的 因 素 ， 使 之 成 为 一 个 不 会 再 有 变 化 的 “ 理 想 国 ” 。

( 2 ） 乌 托 邦 工 程

“ 理 想 国 ” 是 柏 拉 图 为 雅 典 社 会 设 计 的 蓝 图 。 因 为 贵 族 们 聚 敛 财 富 是 促 使 贵 族 制 蜕 变 为 寡 头 制 的 原 因 ， 理 想 国 的 统 治 者 将 不 允 许 拥 有 私 有 财 产 ， 也 不 准 用 金 银 宝 器 。 他 们 不 从 事 生 产 活 动 ， 没 有 家 庭 ， 配 偶 不 固 定 ， 子 女 由 国 家 抚 养 。 这 完 全 是 乌 托 邦 式 的 幻 想 。 虽 然 它 可 以 在 当 时 军 事 贵 族 制 的 斯 巴 达 国 家 中 找 到 雏 形 ， 但 它 实 属 柏 拉 图 所 说 的 “ 理 念 ” 范 畴 。 对 理 想 国 的 描 述 是 对 尽 善 尽 美 的 理 想 的 追 求 ， 它 的 实 施 也 需 要 一 种 以 激 情 和 迷 狂 为 特 征 的 极 端 态 度 。 在 善 与 恶 之 间 没 有 其 他 的 选 择 ： 或 者 为 实 现 理 想 而 献 身 ， 或 者 过 着 无 价 值 的 生 活 ； 或 者 对 社 会 进 行 全 盘 改 造 ， 或 者 任 其 堕 落 到 黑 暗 的 深 渊 。 逐 步 的 进 化 和 改 良 之 路 是 行 不 通 的 。

( 3 ) 整 体 主 义 的 伦 理 观

“ 理 想 国 ” 由 三 个 等 级 组 成 。 执 政 者 以 智 慧 管 理 国 家 ， 武 士 以 勇 敢 捍 卫 国 家 ， 劳 动 者 以 勤 劳 供 养 国 家 。 正 义 就 是 三 个 等 级 各 司 其 职 ， 互 不 干 扰 。 相 反 ， 如 果 三 个 等 级 互 相 倾 轧 ， 企 图 取 代 其 他 等 级 的 地 位 ， 那 就 是 最 大 的 祸 害 。 等 级 森 严 、 禁 止 偕 越 是 封 闭 社 会 的 戒 律 。 它 规 定 ， 每 一 个 人 在 整 体 中 都 有 相 应 的 位 置 ， 个 人 的 价 值 和 作 用 由 整 体 决 定 。 自 主 地 追 求 个 人 自 由 和 价 值 破 坏 了 整 体 的 和 谐 ， 被 指 责 为 不 正 义 和 不 道 德 的 行 为 。 开 放 社 会 的 原 则 是 竞 争 ， 鼓 励 每 一 个 人 竭 力 取 代 他 人 的 位 置 ， 主 张 个 人 主 义 的 道 德 观 。 个 人 主 义 和 集 体 主 义 相 对 立 ， 却 不 与 利 他 主 义 相 对 立 。 和 利 他 主 义 相 对 立 的 是 唯 我 主 义 。 波 普 尔 争 辩 说 ， 个 人 主 义 不 等 于 唯 我 主 义 。 开 放 社 会 的 道 德 是 个 人 主 义 和 利 他 主 义 的 综 合 。

( 4 ） 自 然 主 义 的 人 性 论

为 了 替 “ 理 想 国 ” 的 等 级 观 念 寻 找 根 据 ， 柏 拉 图 编 造 了 一 个 神 用 不 同 金 属 造 人 的 神 话 ： 执 政 者 用 金 子 制 成 ， 武 士 用 银 子 制 成 ， 农 人 和 手 艺 人 则 用 铜 、 千 口 铁 制 成 。 一 般 说 来 ， 子 女 和 父 母 属 于 同 一 等 级 。 但 是 ， 只 有 在 一 年 中 某 一 特 定 时 期 生 育 的 孩 子 才 是 纯 种 。 这 个 特 定 的 生 育 期 是 一 个 神 秘 的 数 。 统 治 者 由 于 不 懂 得 这 个 数 ， 在 不 适 合 的 时 期 生 育 子 女 ， 结 果 造 成 了 种 的 混 杂 ， 在 金 、 银 中 掺 杂 了 铜 、 铁 。 一 日 ， 混 种 人 作 为 统 治 者 的 后 代 继 承 了 政 权 ， 贵 族 制 便 堕 落 、 蜕 变 为 其 他 政 体 。

柏 拉 图 承 认 ， 这 番 话 是 神 话 。 但 是 ， 他 在 神 话 中 却 向 人 们 传 达 了 一 个 后 人 不 容 忽 视 的 观 念 ， 即 ， 人 在 自 然 属 性 上 的 不 平 等 是 人 在 等 级 上 贵 贱 之 分 的 依 据 。 所 以 ， 有 些 历 史 主 义 把 历 史 规 律 归 结 为 生 物 学 规 律 ， 他 们 可 以 从 柏 拉 图 那 里 汲 取 血 统 论 和 种 族 主 义 的 成 分 。 (www.xing528.com)

( 5 ) 极 权 主 义 的 政 治 理 想 模 式

柏 拉 图 的 政 治 哲 学 是 一 个 极 权 主 义 的 模 式 。 这 并 不 是 说 ， 历 史 上 的 极 权 主 义 者 都 以 “ 理 想 国 ” 为 蓝 本 ， 而 是 说 ， 他 们 都 在 柏 拉 图 的 模 式 中 提 出 问 题 、 解 决 问 题 。 柏 拉 图 的 中 心 问 题 是 ： 谁 应 当 统 治 ？ 他 的 结 论 是 ： 哲 学 家 应 当 作 王 。 后 来 的 政 治 哲 学 家 没 有 采 用 柏 拉 图 的 结 论 ， 但 却 使 用 不 同 的 语 言 回 答 了 柏 拉 图 的 问 题 。 中 世 纪 流 行 的 君 权 神 授 说 认 为 ， 只 有 获 得 上 帝 恩 准 的 人 才 有 资 格 统 治 。 近 代 的 社 会 契 约 论 者 说 ， 只 有 代 表 国 民 意 愿 和 利 益 的 人 才 能 统 治 。 现 代 的 历 史 主 义 者 则 说 ， 只 有 高 贵 的 种 族 或 阶 级 才 应 当 是 社 会 的 主 人 。 这 些 说 法 的 本 质 都 是 极 权 主 义 。 它 们 所 要 解 决 的 中 心 问 题 “ 谁 应 当 统 治 ” 本 身 就 是 一 个 极 权 主 义 的 问 题 。 这 个 问 题 已 经 预 先 设 定 ， 国 家 的 前 途 是 受 历 史 规 律 支 配 的 。 解 决 “ 谁 应 当 统 治 ” 这 一 问 题 的 核 心 就 是 回 答 “ 谁 掌 握 了 这 一 规 律 ” 。 由 此 可 见 ， 历 史 主 义 早 就 和 极 权 主 义 结 下 了 不 解 之 缘 。

( 6 ） 以 培 养 接 班 人 为 目 的 之 教 育 观

柏 拉 图 认 为 ， 教 育 是 “ 国 家 大 事 中 最 大 的 事 ” 。 教 育 的 目 的 是 培 养 统 治 者 的 接 班 人 ， 保 证 理 想 国 永 世 长 存 。 他 制 订 了 一 套 完 整 的 教 育 程 序 ， 对 统 治 阶 级 的 儿 童 和 青 少 年 进 行 智 育 和 体 育 双 重 训 练 ， 并 从 中 挑 选 出 优 胜 者 作 为 接 班 人 ， 保 证 贵 族 制 度 千 秋 万 代 永 不 变 色 。 柏 拉 图 的 教 育 思 想 虽 然 不 乏 合 理 因 素 ， 但 它 的 基 本 思 想 是 将 教 育 当 作 贵 族 们 的 特 权 ， 当 作 政 治 的 工 具 。 这 种 教 育 观 在 实 践 中 遇 到 不 可 解 决 的 矛 盾 。 为 了 培 养 能 够 继 承 和 贯 彻 现 在 统 治 者 意 图 的 接 班 人 ， 教 育 必 须 灌 输 不 容 置 疑 的 教 条 ， 培 养 学 生 服 从 权 威 的 思 维 和 行 为 习 惯 。 另 一 方 面 ， 为 了 能 够 挑 选 出 最 优 秀 的 人 才 ， 它 又 必 须 培 养 学 生 独 立 思 考 、 敢 于 怀 疑 的 精 神 和 创 造 能 力 。 自 由 和 创 造 是 活 跃 的 思 想 的 本 性 。 最 有 才 智 的 学 生 总 与 教 条 式 的 教 育 格 格 不 入 。 以 培 养 接 班 人 为 宗 旨 的 教 育 制 度 企 图 保 证 统 治 者 在 精 神 上 和 体 力 上 的 优 势 ， 但 它 培 养 出 来 的 却 只 能 是 唯 唯 诺 诺 的 庸 才 ， 它 的 失 败 是 不 可 避 免 的 。

柏 拉 图 哲 学 是 西 方 哲 学 的 主 要 源 泉 。 本 世 纪 美 国 哲 学 家 怀 特 海 （ A N Whitehead ） 甚 至 说 ， 整 个 西 方 哲 学 史 都 是 柏 拉 图 哲 学 的 注 脚 。 波 普 尔 发 现 的 是 柏 拉 图 对 后 世 政 治 哲 学 的 影 响 ， 他 认 为 历 史 主 义 的 所 有 观 点 都 可 以 在 柏 拉 图 主 义 中 找 到 出 处 。 他 把 与 柏 拉 图 齐 名 的 另 一 个 古 希 腊 哲 学 家 亚 里 士 多 德 也 说 成 是 历 史 主 义 者 。 但 是 ， 亚 里 士 多 德 对 柏 拉 图 的 “ 理 念 ” 概 念 作 了 重 大 修 改 ： 理 念 不 是 高 踞 事 物 之 上 ， 而 是 贯 穿 于 事 物 发 展 之 中 的 稳 定 型 式 。 这 一 修 改 也 改 变 了 人 们 对 历 史 规 律 理 解 ， 它 要 求 人 们 不 要 在 社 会 之 外 去 寻 找 历 史 规 律 ， 而 是 肯 定 历 史 规 律 即 存 在 于 社 会 和 自 然 界 发 展 过 程 之 中 。 在 中 世 纪 ， 即 使 人 们 普 遍 接 受 了 上 帝 意 志 是 社 会 变 化 的 终 极 原 因 等 信 条 ， 神 学 家 和 哲 学 家 们 也 还 是 根 据 自 然 界 自 身 性 质 来 解 释 历 史 规 律 。 他 们 说 ， 上 帝 的 意 志 不 是 一 个 随 意 的 概 念 ， 它 体 现 在 自 然 规 律 和 事 物 的 目 的 之 中 。 历 史 规 律 和 自 然 规 律 一 样 ， 本 质 特 征 是 等 级 、 秩 序 和 目 的 。

2 黑 格 尔 的 新 部 落 主 义

黑 格 尔 建 立 起 了 哲 学 史 上 最 为 完 备 的 体 系 。 波 普 尔 对 黑 格 尔 哲 学 却 充 满 厌 恶 、 鄙 薄 之 情 ， 斥 之 为 逻 辑 混 乱 、 武 断 专 横 的 满 纸 空 言 。 他 借 助 黑 格 尔 的 论 敌 叔 本 华 的 话 说 ， 黑 格 尔 “ 不 仅 在 哲 学 上 ， 而 且 在 德 国 文 学 的 所 有 形 式 上 都 造 成 了 一 种 破 坏 性 的 ， 或 者 更 严 格 地 说 ， 一 种 麻 醉 人 的 ， 也 可 以 说 是 一 种 瘟 疫 般 的 影 响 。 随 时 对 这 种 影 响 进 行 有 力 的 反 击 ， 是 每 个 能 够 进 行 独 立 判 断 的 人 的 责 任 。 因 为 如 果 我 们 沉 默 ， 还 有 谁 来 说 话 呢 ？ ” ① 这 段 话 虽 然 充 满 偏 激 态 度 ， 但 却 表 达 了 波 普 尔 的 立 场 ， 他 赞 成 叔 本 华 的 判 断 ： 在 严 肃 的 理 论 家 看 来 没 有 多 大 价 值 的 黑 格 尔 哲 学 之 所 以 能 够 显 赫 一 时 ， 是 因 为 它 靠 政 治 权 威 的 扶 植 ， 而 成 为 普 鲁 士 国 家 的 “ 官 方 哲 学 ” 。 黑 格 尔 哲 学 迎 合 了 普 鲁 士 国 王 建 立 文 化 霸 权 之 需 要 ， 这 也 是 一 个 专 制 制 度 抵 御 英 国 自 由 主 义 思 潮 和 法 国 大 革 命 精 神 之 需 要 ， 是 封 闭 社 会 在 新 的 历 史 时 期 对 开 放 社 会 的 反 扑 。 因 此 ， 波 普 尔 把 黑 格 尔 哲 学 称 为 新 部 落 主 义 。 黑 格 尔 的 新 部 落 主 义 的 核 心 是 “ 国 家 至 上 论 ” ， 或 者 更 确 切 地 说 ， 是 “ 普 鲁 士 国 家 至 上 论 ” 。 他 的 绝 对 唯 心 论 说 ， 思 想 、 自 然 界 和 社 会 中 一 切 现 象 和 事 物 都 服 从 于 绝 对 观 念 的 辩 证 法 规 律 。 在 社 会 历 史 领 域 中 ， 客 观 化 的 绝 对 观 念 在 国 家 中 达 到 了 世 界 精 神 的 最 高 阶 段 。 支 配 世 界 精 神 运 动 的 就 是 历 史 规 律 。 根 据 历 史 规 律 ， 世 界 精 神 经 历 了 东 方 国 家 ， 希 腊 、 罗 马 国 家 和 日 耳 曼 国 家 三 个 阶 段 。 日 耳 曼 国 家 的 最 高 形 式 是 普 鲁 士 国 家 。 在 这 里 ， 世 界 历 史 发 展 到 了 顶 峰 和 终 点 。 在 黑 格 尔 著 作 中 充 满 了 对 国 家 的 狂 热 崇 拜 和 赞 美 ： “ 国 家 是 存 在 于 地 球 上 的 神 圣 观 念 ” , “ 我 们 必 须 把 国 家 当 作 地 上 的 神 灵 来 崇 拜 ” , “ 国 家 是 上 帝 在 世 界 中 的 进 军 ” , “ 国 家 为 自 身 而 存 在 ” , “ 国 家 是 实 现 了 的 、 现 实 存 在 的 道 德 生 活 ” ， 是 “ 伦 理 精 神 的 现 实 ” ， 是 “ 理 性 的 形 象 和 现 实 ” ， 等 等 。 黑 格 尔 也 曾 谈 到 思 想 自 由 ， 但 又 毫 不 含 糊 地 规 定 ： “ 思 想 自 由 和 思 想 才 干 在 国 家 中 产 生 ” , “ 科 学 必 须 寻 求 国 家 保 护 ” , “ 国 家 必 须 决 定 什 么 是 客 观 真 理 ” 。

德 国 法 西 斯 主 义 和 黑 格 尔 宣 传 的 国 家 主 义 和 民 族 主 义 有 着 直 接 联 系 。 所 不 同 的 是 ， 法 西 斯 主 义 把 黑 格 尔 哲 学 中 思 辨 的 世 界 精 神 规 律 转 变 为 种 族 进 化 规 律 ， 在 唯 心 论 中 添 加 了 血 统 论 。 法 西 斯 主 义 对 黑 格 尔 的 历 史 主 义 的 继 承 表 现 在 以 下 几 个 方 面 。

第 一 ， 黑 格 尔 把 国 家 当 作 民 族 精 神 的 体 现 ， 法 西 斯 主 义 进 一 步 把 国 家 的 民 族 性 归 结 为 种 族 血 统 。

第 二 ， 黑 格 尔 认 为 ， 社 会 历 史 是 民 族 精 神 斗 争 的 历 史 ， 一 个 国 家 是 另 一 个 国 家 的 天 敌 。 国 与 国 之 间 的 争 执 只 能 用 战 争 解 决 。 在 战 争 中 ， 国 家 不 负 任 何 道 义 责 任 ， 胜 负 是 历 史 的 唯 一 仲 裁 者 。 战 争 还 是 保 持 民 族 精 神 健 康 的 道 德 净 化 剂 。 这 种 “ 战 争 合 理 论 ” 是 法 西 斯 发 动 侵 略 战 争 的 依 据 之 一 。

第 三 ， 黑 格 尔 鼓 吹 英 雄 崇 拜 ， 把 英 雄 和 领 袖 说 成 是 “ 世 界 精 神 的 代 理 人 ” 和 人 民 的 “ 灵 魂 领 导 者 ” 。 群 众 只 有 跟 随 英 雄 和 领 袖 等 世 界 历 史 人 物 ， 才 能 把 不 自 觉 的 追 求 变 成 有 目 的 、 有 意 义 的 壮 举 。 法 西 斯 的 “ 元 首 中 心 论 ” 和 煽 动 群 众 狂 热 的 英 雄 主 义 ， 与 黑 格 尔 的 这 些 思 想 一 脉 相 承 。

马 克 思 的 科 学 的 历 史 主 义

波 普 尔 最 后 把 矛 头 转 向 了 马 克 思 主 义 ， 他 把 法 西 斯 主 义 和 马 克 思 主 义 说 成 是 黑 格 尔 哲 学 的 右 翼 和 左 翼 。 马 克 思 主 义 抛 弃 了 黑 格 尔 哲 学 的 唯 心 主 义 外 壳 ， 吸 收 了 关 于 辩 证 发 展 的 规 律 性 的 思 想 ， 并 把 “ 规 律 ” 概 念 的 意 义 从 唯 心 论 颠 倒 成 唯 物 论 。 历 史 规 律 不 再 是 世 界 精 神 的 规 律 ， 而 是 物 质 生 产 的 规 律 。 历 史 按 照 生 产 力 和 生 产 关 系 相 互 作 用 的 规 律 发 展 ， 分 别 经 历 原 始 社 会 、 奴 隶 社 会 、 封 建 社 会 、 资 本 主 义 社 会 和 共 产 主 义 社 会 的 顺 序 。 资 本 主 义 社 会 的 经 济 规 律 包 含 着 资 本 主 义 灭 亡 的 命 运 ， 还 造 就 了 自 己 的 掘 墓 人 ― 无 产 阶 级 。 无 产 阶 级 战 胜 资 产 阶 级 ， 社 会 主 义 代 替 资 本 主 义 ， 并 进 而 发 展 到 共 产 主 义 是 不 依 人 的 意 志 为 转 移 的 、 不 可 抗 拒 的 历 史 规 律 。

波 普 尔 把 马 克 思 主 义 看 作 是 “ 迄 今 理 论 中 最 纯 粹 、 影 响 最 广 泛 ， 因 而 也 是 最 危 险 的 历 史 主 义 ” 。 这 是 因 为 马 克 思 主 义 已 经 摆 脱 了 传 统 的 历 史 主 义 所 具 有 的 幻 想 的 、 宗 教 的 、 思 辨 的 和 形 而 上 学 的 色 彩 ， 它 把 对 历 史 规 律 的 研 究 作 为 一 门 科 学 ， 并 且 援 引 了 科 学 中 的 事 实 来 说 明 历 史 主 义 。 使 波 普 尔 最 感 不 安 的 正 是 马 克 思 历 史 唯 物 主 义 的 科 学 性 。 他 于 是 提 出 了 一 个 至 关 重 要 的 问 题 ： 马 克 思 的 历 史 主 义 是 否 具 有 科 学 真 理 的 特 点 ？ 对 这 一 问 题 的 否 定 回 答 构 成 了 他 批 判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焦 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