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与非科学的界限：赵敦华讲波普尔

第 四 节 科 学 与 非 科 学 的 界 限

我 们 方 才 还 是 在 哲 学 认 识 论 的 范 围 里 介 绍 波 普 尔 的 观 点 。 这 些 观 点 一 旦 被 运 用 于 对 科 学 之 目 的 、 性 质 、 界 限 以 及 发 展 方 向 的 反 思 ， 一 个 崭 新 的 科 学 观 便 诞 生 了 。

1 非 科 学 尹 错 误 ， 科 学 ＝ 可 错

波 普 尔 一 直 坚 持 说 ， 在 对 科 学 进 行 反 思 的 诸 题 材 中 ， 对 科 学 与 非 科 学 界 限 的 反 思 最 为 关 键 ， 这 是 科 学 哲 学 中 大 部 分 重 要 问 题 的 症 结 所 在 。 波 普 尔 的 这 一 判 断 是 在 特 定 的 文 化 背 景 中 提 出 的 。 科 学 与 非 科 学 的 界 限 并 不 是 贯 穿 人 类 思 想 发 展 史 的 关 键 问 题 。 在 近 代 科 学 诞 生 之 前 的 漫 长 岁 月 里 ， 科 学 与 哲 学 ， 乃 至 宗 教 、 神 话 混 合 在 一 起 ， 人 们 并 未 感 到 把 科 学 从 人 类 思 想 领 域 中 区 分 出 来 的 需 要 。 只 是 到 了 19 世 纪 后 期 ， 自 然 科 学 家 们 才 觉 察 到 传 统 的 哲 学 观 念 对 科 学 发 展 的 束 缚 ， 于 是 才 有 实 证 主 义 思 潮 的 滥 筋 。 实 证 主 义 的 目 的 是 区 分 科 学 和 形 而 上 学 ， 并 且 以 科 学 的 名 义 取 消 形 而 上 学 。 波 普 尔 关 于 科 学 界 限 的 思 想 实 际 上 是 对 实 证 主 义 者 提 出 的 问 题 进 行 再 思 考 的 结 果 。 他 得 到 的 结 论 却 与 实 证 主 义 不 尽 相 同 。

波 普 尔 所 要 区 别 的 不 仅 是 科 学 与 形 而 上 学 的 界 限 ， 而 是 科 学 与 非 科 学 的 界 限 。 非 科 学 不 但 包 括 伪 科 学 ， 也 包 括 像 数 学 、 逻 辑 学 这 些 不 受 经 验 检 验 的 学 科 。 波 普 尔 心 目 中 伪 科 学 的 例 子 有 心 理 分 析 学 说 、 马 克 思 之 后 的 “ 马 克 思 主 义 ” 、 占 星 说 、 骨 相 学 等 。 波 普 尔 一 再 声 称 ， 这 样 的 区 分 并 没 有 取 消 非 科 学 领 域 的 非 分 之 想 。 因 为 ， 科 学 与 非 科 学 的 界 限 不 是 正 确 的 理 论 与 错 误 的 理 论 之 间 的 界 限 。 这 一 立 场 同 通 常 流 行 的 “ 科 学 即 正 确 ， 非 科 学 即 错 误 ， 伪 科 学 即 无 知 愚 昧 ” 的 公 式 完 全 不 同 。 这 是 因 为 ： 第 一 ， 非 科 学 中 也 包 括 像 数 学 、 逻 辑 这 样 的 真 理 ； 第 二 ， 更 重 要 的 是 ， 科 学 与 非 科 学 （ 包 括 伪 科 学 ） 一 样 ， 都 既 包 含 着 真 理 ， 又 包 含 着 谬 误 。 “ 虽 然 科 学 时 常 弄 错 ， 而 伪 科 学 可 以 碰 巧 触 及 真 理 。 ” ①

波 普 尔 一 反 人 们 的 常 识 ， 别 开 生 面 地 提 出 ， 科 学 与 伪 科 学 （ 注 意 ： 不 是 非 科 学 ） 的 界 限 在 于 ， 科 学 是 可 误 的 ， 而 伪 科 学 是 绝 对 无 误 的 。 科 学 不 是 绝 对 确 实 的 真 知 识 ， 绝 对 无 误 恰 恰 是 幻 想 的 特 征 。 按 照 波 普 尔 的 科 学 观 ， 每 一 个 科 学 命 题 都 必 定 永 远 是 试 探 性 的 ， 它 可 以 得 到 确 认 ， 但 是 ， 每 一 确 认 都 是 相 对 的 ， 也 是 对 其 他 命 题 的 试 探 。 科 学 的 精 神 不 是 昭 示 无 法 反 驳 的 真 理 ， 而 是 在 坚 持 不 懈 的 批 判 过 程 中 寻 找 真 理 。 要 求 判 断 的 绝 对 无 误 不 是 科 学 家 的 态 度 ， 而 是 信 仰 者 的 态 度 。 伪 科 学 以 绝 对 无 误 性 为 目 标 ， 并 且 以 自 身 的 方 式 达 到 了 这 一 目 标 。 但 是 ， 绝 对 无 误 性 并 不 是 什 么 优 点 ， 相 反 ， 它 恰 恰 是 一 个 学 说 的 致 命 弱 点 。 一 个 学 说 之 所 以 绝 对 无 误 ， 并 不 是 因 为 它 表 达 了 确 凿 可 靠 的 真 理 ， 而 是 因 为 经 验 事 实 无 法 反 驳 它 。 数 学 和 逻 辑 命 题 虽 然 也 不 受 经 验 事 实 的 检 验 ， 但 它 们 并 不 要 求 具 有 经 验 的 内 容 ， 因 此 ， 可 以 把 它 们 看 作 是 必 然 真 理 。 然 而 ， 伪 科 学 宣 称 能 够 解 释 一 切 经 验 事 实 ， 但 又 不 受 经 验 事 实 的 检 验 ， 这 就 是 其 之 所 以 为 伪 科 学 的 原 因 所 在 。 广 义 地 说 ， 科 学 与 非 科 学 （ 包 括 数 学 、 逻 辑 和 伪 科 学 ） 的 界 限 在 于 是 否 能 够 被 经 验 所 证 伪 。

科 学 检 验 ＝ 可 证 伪 性

波 普 尔 把 可 证 伪 性 （ fsiaility ) 、 可 反 驳 性 （ abilt ） 和 可 检 验 性 （ testabilit ） 当 作 同 义 词 使 用 ， 它 们 都 是 判 别 一 个 理 论 是 否 科 学 的 依 据 。 这 意 味 着 ， 一 个 严 肃 的 科 学 检 验 必 须 极 力 搜 寻 可 以 反 驳 假 设 的 否 定 性 事 例 ， 这 就 是 我 们 在 前 面 谈 到 的 试 错 过 程 。 可 证 伪 性 或 可 检 验 性 有 下 面 两 个 特 点 。

可 证 伪 性 的 第 一 个 特 点 是 它 与 经 验 内 容 成 正 比 。 在 两 个 假 设 之 间 ， 如 果 一 个 比 另 一 个 具 有 更 大 的 可 证 伪 性 ， 这 就 是 说 ， 它 有 更 多 被 推 翻 的 机 会 ， 那 么 ， 它 对 现 实 便 作 了 更 多 的 判 断 ， 因 而 也 就 有 更 加 丰 富 的 经 验 内 容 。 这 一 结 论 实 际 上 是 “ 理 论 的 内 容 和 它 为 真 的 概 率 成 反 比 ” 公 式 的 推 论 。 在 前 例 中 ， 理 论 a & b ( “ 地 球 是 椭 圆 形 的 ， 并 且 地 球 运 行 轨 道 也 是 椭 圆 形 的 ” ） 和 理 论 a ( “ 地 球 是 椭 圆 形 的 ” ） 或 理 论 b ( “ 地 球 运 行 轨 道 是 椭 圆 形 的 ” ） 相 比 ， 有 着 较 多 的 经 验 内 容 和 较 小 的 为 真 的 概 率 ， 而 一 个 理 论 为 真 的 概 率 较 小 ， 意 味 着 它 的 可 证 伪 性 较 大 。

可 证 伪 性 的 第 二 个 特 点 是 检 验 的 严 格 性 。 在 《 科 学 发 现 的 逻 辑 》 中 ， 波 普 尔 指 出 ： “ 决 定 验 证 度 的 与 其 说 是 验 证 的 数 目 ， 不 如 说 是 所 说 的 那 个 假 说 能 够 并 且 已 经 经 受 的 种 种 检 验 的 严 格 程 度 。 但 是 检 验 的 严 格 程 度 本 身 取 决 于 可 检 验 性 程 度 ， 并 且 因 此 取 决 于 假 说 的 简 单 性 ： 高 度 可 证 伪 的 假 说 ， 或 更 简 单 的 假 说 ， 也 是 高 度 可 验 证 的 假 说 ” ① 可 见 ， 检 验 的 严 格 性 取 决 于 可 证 伪 性 的 程 度 。 一 个 理 论 的 可 证 伪 性 越 高 ， 它 所 能 经 受 的 检 验 的 严 格 性 也 就 越 高 。 那 么 ， 什 么 是 检 验 的 严 格 性 呢 ？ 严 格 性 有 两 个 参 数 ： 证 据 和 背 景 知 识 。 设 我 们 有 理 论 T ， 背 景 知 识 K 和 检 验 T 所 得 到 的 证 据 E 。 如 果 E 相 对 于 K 来 说 ， 是 不 可 信 的 ， 但 相 对 于 K 和 T 来 说 ， 却 能 给 予 T 以 必 要 的 经 验 支 持 ， 那 么 ， E 对 于 T 的 检 验 便 是 严 格 的 。 这 里 所 说 的 背 景 知 识 ， 指 的 是 在 检 验 时 刻 被 本 领 域 科 学 家 们 普 遍 接 受 的 知 识 。 通 俗 地 说 ， 它 是 一 种 流 行 观 念 。 根 据 背 景 知 识 K ， 人 们 不 可 能 期 待 着 事 实 E 的 出 现 。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 如 果 一 个 人 提 出 了 和 K 不 同 的 假 说 T ， 出 人 意 料 之 外 地 预 测 了 E 的 存 在 ， 并 且 在 以 后 的 实 验 中 ， 人 们 以 T 所 规 定 的 方 式 观 察 到 了 事 实 E ， 那 么 ， T 便 经 受 了 E 的 严 格 的 检 验 。

检 验 严 格 性 这 一 概 念 旨 在 对 科 学 理 论 的 价 值 作 出 评 估 。 根 据 这 一 标 准 ， 一 个 理 论 的 价 值 不 在 于 对 既 存 知 识 中 已 知 的 事 实 作 出 新 解 释 。 一 个 在 这 一 解 释 之 前 已 为 人 们 熟 悉 的 事 实 对 该 解 释 不 起 检 验 作 用 。 科 学 理 论 的 价 值 在 于 它 提 出 了 惊 人 的 、 出 人 意 料 之 外 的 预 测 ： 它 的 内 容 在 背 景 知 识 中 显 得 不 可 信 和 不 可 能 发 生 ， 但 却 在 观 察 中 被 经 验 事 实 所 确 认 。 只 有 经 受 了 这 样 严 格 检 验 的 理 论 才 对 人 类 知 识 的 积 累 有 所 贡 献 。 因 为 假 说 一 旦 被 严 格 的 检 验 所 确 认 ， 背 景 知 识 中 与 这 个 假 设 相 矛 盾 的 部 分 就 要 被 排 除 ， 甚 至 背 景 知 识 会 被 新 知 识 所 替 换 ， 这 意 味 着 知 识 的 增 长 和 科 学 的 进 步 。

在 波 普 尔 的 心 目 之 中 ， 严 格 检 验 的 范 例 是 对 爱 因 斯 坦 相 对 论 的 检 验 。 相 对 论 中 的 一 些 结 论 ， 如 光 线 弯 曲 ， 时 间 延 长 ， 空 间 缩 短 ， 宇 宙 膨 胀 等 ， 在 经 典 物 理 学 的 背 景 中 ， 乃 至 在 一 般 人 的 常 识 中 ， 都 是 不 可 理 解 的 。 但 是 ， 它 们 都 获 得 了 某 些 观 察 证 据 的 支 持 ， 使 得 相 对 论 成 为 经 过 严 格 检 验 的 科 学 理 论 ， 并 修 订 了 经 典 物 理 学 。

然 而 ， 经 典 物 理 学 也 曾 是 经 由 严 格 检 验 的 科 学 。 海 王 星 的 发 现 就 是 对 牛 顿 力 学 的 一 次 严 格 检 验 。 天 文 学 家 发 现 ， 天 王 星 的 运 行 轨 道 和 根 据 牛 顿 定 律 计 算 的 结 果 相 比 有 细 微 的 偏 差 ， 这 一 事 实 似 乎 证 明 了 牛 顿 力 学 的 不 精 确 。 然 而 ， 英 国 的 亚 当 斯 （ J C Adams ） 和 法 国 的 勒 维 里 叶 （ Leverer ） 根 据 牛 顿 力 学 作 出 预 测 ， 这 一 偏 差 是 由 于 天 王 星 轨 道 外 侧 的 一 颗 尚 未 观 察 到 的 行 星 对 天 王 星 的 引 力 造 成 的 ， 他 们 计 算 出 这 颗 未 知 行 星 的 精 确 位 置 ， 不 久 ， 海 王 星 的 存 在 便 由 观 察 所 确 认 。 用 同 样 的 方 法 ， 人 们 又 发 现 了 冥 王 星 。 海 王 星 的 发 现 把 对 牛 顿 力 学 的 威 胁 转 变 成 牛 顿 力 学 的 一 次 重 大 胜 利 ， 它 显 示 了 科 学 理 论 预 测 未 知 事 实 的 力 量 。

3 确 认 度

如 果 说 ， 可 证 伪 性 和 检 验 的 严 格 性 这 两 个 概 念 是 对 科 学 理 论 之 标 准 的 定 性 分 析 ， 那 么 ， 确 认 度 就 是 对 科 学 标 准 的 定 量 分 析 。

确 认 和 证 伪 是 同 一 个 标 准 的 正 、 负 两 面 ， “ 证 伪 ” 这 一 概 念 强 调 ， 任 何 科 学 理 论 都 是 假 设 ， 最 终 都 要 被 更 好 的 假 设 所 代 替 。 按 照 波 普 尔 的 说 法 ， 每 一 个 “ 好 的 ” 科 学 理 论 都 是 一 种 禁 止 ， 它 禁 止 某 些 事 物 的 出 现 ， 一 个 理 论 禁 止 得 越 多 ， 它 就 越 好 。 禁 止 得 越 多 的 理 论 必 将 经 受 否 证 事 例 的 更 大 冲 击 ， 因 此 也 就 越 容 易 被 证 伪 。 “ 确 认 ” 这 一 概 念 则 强 调 ， 如 果 一 个 假 设 在 严 格 的 、 否 证 的 考 验 之 下 仍 然 不 被 推 翻 ， 那 么 ， 它 就 显 示 出 顽 强 的 生 命 力 和 优 越 的 价 值 。 虽 然 它 没 有 ， 并 且 永 远 不 会 得 到 最 终 的 证 实 ， 但 仍 可 以 暂 时 被 看 作 是 迄 今 为 止 最 合 理 的 假 说 ， 波 普 尔 把 严 格 的 检 验 力 图 否 认 ， 但 暂 时 还 没 有 被 否 认 的 理 论 称 作 对 理 论 的 确 认 。

“ 确 认 ” 这 一 概 念 虽 然 认 可 了 一 个 理 论 的 合 理 性 ， 但 它 不 是 逻 辑 实 证 主 义 者 所 说 的 “ 确 证 ” 。 波 普 尔 用 “ corrboration ” 表 示 “ 确 认 ” ， 以 示 与 卡 尔 纳 普 所 说 的 “ 确 证 ” ( confiration ） 有 别 。 两 者 的 差 别 是 量 度 的 差 别 。 确 证 度 和 概 率 成 正 比 ， 它 是 衡 量 归 纳 法 效 果 的 尺 度 ： 支 持 一 个 理 论 的 事 例 愈 多 ， 那 么 ， 表 示 这 个 理 论 真 实 性 的 概 率 也 就 越 高 。 与 此 相 反 的 是 ， 确 认 度 与 概 率 成 反 比 。 用 波 普 尔 的 话 来 说 ： “ 一 个 理 论 的 可 确 认 度 ― 以 及 一 个 在 事 实 上 经 受 了 严 格 检 验 的 理 论 的 验 证 度 ， 可 以 说 均 与 它 的 逻 辑 概 率 处 于 反 比 关 系 中 ； 因 为 它 们 都 随 着 它 的 可 检 验 性 和 简 单 性 程 度 的 增 加 而 增 加 。 ” ① 他 的 理 由 是 ： 既 然 理 论 可 检 验 的 程 度 是 可 证 伪 的 程 度 ， 那 么 ， 确 认 度 较 高 的 理 论 总 是 那 些 较 容 易 地 被 证 伪 的 理 论 。 如 果 用 概 率 来 表 示 “ 容 易 被 证 伪 ” 的 程 度 ， 证 伪 的 可 能 性 高 则 理 论 为 真 的 概 率 低 ， 反 之 亦 然 。 因 此 ， 一 个 理 论 的 确 认 度 与 它 为 真 的 概 率 成 反 比 。 (www.xing528.com)

如 果 我 们 用 符 号 C ( x , y ） 表 示 事 实 y 对 x 的 确 认 度 ， P ( y ） 表 示 事 实 y 可 能 出 现 的 概 率 ， 那 么 则 有 ：

这 一 公 式 表 示 了 确 认 度 和 事 实 y 出 现 的 概 率 （ 亦 即 理 论 x 为 真 的 概 率 ） 之 间 的 反 比 关 系 ： P ( y ） 的 值 愈 大 ， 则 C ( x , y ） 的 值 愈 小 ， 反 之 亦 然 。

确 认 度 公 式 是 对 前 面 所 说 的 检 验 严 格 性 的 定 量 说 明 。 P ( y ） 的 值 大 ， 意 味 着 背 景 知 识 对 事 实 y 的 认 可 。 这 样 的 事 实 对 新 理 论 x 的 确 认 并 没 有 多 大 意 义 。 P ( y ） 的 值 小 ， 则 意 味 着 背 景 知 识 对 事 实 y 的 怀 疑 和 拒 绝 。 然 而 ， 一 旦 事 实 y 以 理 论 x 所 预 言 的 方 式 被 发 现 ， 它 将 对 x 的 确 认 作 出 重 大 贡 献 。

4 逼 真 度

在 《 科 学 发 现 的 逻 辑 》 一 书 中 ， 波 普 尔 说 ， 他 关 于 经 验 内 容 和 确 认 度 的 观 念 是 该 书 中 最 重 要 的 逻 辑 工 具 。 当 时 ， 他 并 没 有 认 真 论 述 关 于 真 理 的 问 题 ， 这 是 因 为 他 对 “ 真 理 ” 这 一 概 念 抱 着 敬 而 远 之 的 态 度 。 关 于 真 理 的 各 种 传 统 理 论 都 把 真 理 看 作 是 对 于 本 质 的 揭 示 。 本 质 与 理 智 的 关 系 只 有 两 种 ： 不 是 显 现 ， 便 是 隐 蔽 ； 人 的 认 识 不 是 真 理 ， 就 是 错 误 。 这 种 传 统 观 念 和 波 普 尔 的 证 伪 原 则 格 格 不 人 ， 而 他 自 己 又 没 有 一 个 关 于 真 理 的 成 熟 想 法 。 因 此 ， 当 他 谈 到 “ 寻 求 真 理 ” , “ 越 来 越 接 近 真 理 ” 这 些 话 时 ， 心 中 不 免 忐 忑 不 安 。 后 来 ， 他 读 到 了 塔 尔 斯 基 （ A Tarki ) 提 出 的 真 理 的 语 义 学 定 义 ： “ P ” 是 真 的 ， 当 且 仅 当 P 。 根 据 这 个 定 义 ， “ 真 理 与 事 实 相 符 合 ” 这 句 话 满 足 了 真 理 的 充 分 条 件 ， 并 且 在 形 式 上 也 是 不 可 反 驳 的 。 塔 尔 斯 基 的 定 义 帮 助 波 普 尔 摆 脱 了 困 境 。 波 普 尔 认 识 到 ， 没 有 理 由 在 知 识 论 中 不 使 用 “ 真 理 ” 这 一 概 念 ， 也 没 有 理 由 不 能 说 一 个 理 论 比 另 一 个 理 论 更 接 近 真 理 。 真 理 的 发 现 虽 然 不 是 一 劳 永 逸 ， 但 这 并 不 意 味 着 所 有 理 论 接 近 真 理 的 程 度 没 有 区 别 。 “ 逼 真 度 ” 的 概 念 衡 量 理 论 接 近 真 理 的 程 度 。 而 程 度 本 身 是 一 个 相 对 的 概 念 ， 因 此 ， 逼 真 度 是 适 用 于 两 个 理 论 相 比 较 的 概 念 ， 而 不 是 对 单 个 理 论 的 评 价 。 只 有 “ 确 认 度 ” 才 是 适 用 于 单 个 理 论 评 价 的 概 念 。

设 有 两 个 理 论 和 a2 ， 如 果 下 列 任 何 一 种 情 况 发 生 ， 我 们 便 可 以 说 a2 比 具 有 更 高 的 逼 真 度 。

( 1 ) aZ 比 作 出 更 加 精 确 的 判 断 ， 并 且 经 受 了 更 为 准 确 的 检 验 。

( 2 ) a2 比 说 明 了 更 多 的 事 实 。

( 3 ) a2 比 更 为 详 尽 地 描 述 或 说 明 了 事 实 。

( 4 ) 通 过 了 a1 通 不 过 的 检 验 。

( 5 ) a2 设 想 了 a1 没 有 考 虑 过 的 实 验 ， 并 且 通 过 了 实 验 的 检 验 。

( 6 ) a2 把 认 为 是 不 相 关 联 的 问 题 联 系 起 来 。

在 科 学 发 展 史 上 ， 牛 顿 的 理 论 比 开 普 勒 和 伽 利 略 的 理 论 具 有 较 高 的 逼 真 度 。 因 为 前 者 比 后 者 以 更 精 确 、 更 详 尽 的 方 式 说 明 了 更 多 的 事 实 ， 并 且 把 以 前 互 不 联 系 的 天 体 力 学 与 大 地 力 学 统 一 起 来 。 虽 然 牛 顿 力 学 被 后 起 的 理 论 所 反 驳 ， 但 这 并 不 影 响 它 对 于 开 普 勒 和 伽 利 略 理 论 的 优 越 性 。 因 为 牛 顿 力 学 通 过 了 一 些 后 者 通 不 过 、 或 者 根 本 没 有 设 想 过 的 严 格 检 验 ， 并 且 ， 那 些 反 驳 牛 顿 理 论 的 证 据 同 样 也 反 驳 后 者 的 理 论 。 因 此 ， 即 使 在 牛 顿 力 学 遭 到 反 驳 之 后 ， 我 们 仍 然 可 以 把 它 和 开 普 勒 和 伽 利 略 的 理 论 相 比 较 ， 在 比 较 中 肯 定 它 的 逼 真 度 较 高 。

逼 真 度 有 着 量 的 规 定 性 。 我 们 可 以 把 遭 到 反 驳 的 理 论 分 成 两 部 分 ： 被 证 伪 的 部 分 和 尚 未 被 证 伪 的 部 分 。 前 者 称 为 理 论 a 的 “ 假 内 容 ” ， 用 符 号 CtF ( a ） 表 示 ， 后 者 称 为 理 论 a 的 “ 真 内 容 ” ， 用 符 号 Ct1 ( a ） 表 示 。 ( a ） 表 示 理 论 a 的 逼 真 度 ， 那 么 则 有 下 面 的 公 式 ：

根 据 这 一 公 式 ， 理 论 a2 的 逼 真 度 高 于 理 论 a1 的 逼 真 度 ， 而 且 仅 当 （ 1 ) a2 的 真 内 容 超 过 a1 的 真 内 容 ， 或 者 （ 2 ) 的 假 内 容 超 过 的 假 内 容 。

引 进 了 逼 真 度 这 一 概 念 之 后 ， 波 普 尔 得 以 更 加 圆 满 地 解 释 科 学 知 识 进 步 的 标 准 。 前 面 所 说 的 高 度 的 证 伪 性 、 内 容 的 丰 富 性 和 检 验 的 严 格 性 等 只 是 科 学 进 步 的 必 要 条 件 ， 但 还 不 足 以 组 成 所 需 的 充 分 条 件 。 因 为 一 个 理 论 不 论 现 在 如 何 合 理 ， 总 有 一 天 会 遇 到 它 说 明 不 了 的 事 实 和 它 通 不 过 的 检 验 ， 总 会 被 事 实 所 证 伪 。 但 是 ， 只 要 这 个 理 论 比 先 前 的 理 论 有 较 多 的 真 内 容 和 较 少 的 假 内 容 ， 即 使 在 它 被 证 伪 之 后 ， 我 们 仍 然 可 以 肯 定 它 的 逼 真 度 ， 仍 然 可 以 把 这 一 理 论 代 替 它 之 前 的 理 论 的 历 史 看 作 是 科 学 进 步 史 、 知 识 积 累 史 。 这 就 是 说 ， 逼 真 度 这 一 概 念 在 说 明 科 学 发 展 史 时 是 必 不 可 少 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