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的戏剧家眼中的后台常识

六　“后台”的常识

寻常职业的戏剧家所认为“后台”的常识的，从缺乏经验的爱美的戏剧家眼光中看去好像都是“秘诀”。凡百职业的里面总有多少轻易不肯告人的“秘诀”，其实都是每种职业中很普通的常识。“后台”的常识差不多都是些变戏法的方法，说破了几乎不值半文钱。但是爱美的戏剧家若不先把这些把戏底内容识透记住，则当租借营业的舞台演剧时难免受“后台”工役底欺蒙。

景片中的门4应当向内开，就是向舞台中心开出来。这个装置法已成为常例，因为演剧家都相信这个样子的开阖在上场与下场时分外有劲，有精彩。反而言之，若向“后台”方面开阖就失了劲，没有精彩。

窗上的玻璃当然不宜用真玻璃。五金杂货店中有一种电镀网纱可以用，从台下看来，与真玻璃一般无二。但必须用新的，旧了毫无用处。

屋内景片的墙上，倘非必要，宁可不挂图画。一则因为要糟蹋看客底宝贵光阴，二则因为并不美观，从远处看来好像墙上生了疮，从近处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幅绝妙的画，把看客应当给与演者的注意夺去了。倘剧本中注明必须用有关剧情的照相，这张照相也不当画得太精致，只消潦草数笔以能够表示是一个人底容貌为度。

台上家具中不宜用面向台口的镜子，怕的是反射灯光向客座中，又怕看客从镜中看出景片后面的事物来。在必须用镜子时，宜用锌片遮盖镜面。

台上不宜用过矮的椅子。椅子底高度不得在十七英寸以内，因为就座时不方便，离座时更不雅观。小孩用矮椅当然不在此例。

屋内景墙上的电灯开关机不可装得太高，最好是与人臂相齐。过高了，演者在开关电灯时不能得雅致的姿势。

舞台地板上必须常常盖一层租麻毯子或是油布，务必要铺平。布屋内景时，用深暗的中立色。布屋外景时，用棕绿杂色，颜色太鲜艳的地毡足以吸住一般无聊的眼光，引得许多少见多怪的人站起来当甚么新奇把戏看。

发雷声，可用一张很薄的大铁片挂在舞台相近处，用双手摇动就能发声。倘有军乐中的大鼓，轻轻打动，更与雷声相近。

用高度的灯向能返光的物质上突然射去，就能发与“闪电”相仿的光。

要作雨声可用洋铁做一大圆盘，盘中装小石片一人捧盘团团摇转便得。

火景中之火熖可用沸水在屋片后面发蒸汽，另用黄色及红色光向蒸汽上射去，但不可令人看破红黄色的光线。

吐血可用无毒的红水（药房中都有）与冰糖水熬进一块棉花里去，熬到水干棉结成块为止。未用之前可随便夹在指缝中。与口涎相和便成极腻浓血。寻常用血时也应和糖在红彩中。

衣上带雪可用带水的食盐，在将上场时刷上肩头、胸前、膝上及帽上。(www.xing528.com)

台上用的酒，万万不可用真酒——不论酒力强弱都不宜用，一则怕有碍于发音机关。二则因凡登台的人心气都是浮动的，一有酒意便成醉态，于演作大局大有妨害，酒瓶中可装冷茶台下看来与真酒无异。

剧中情节有必须在台上用饭时，除汤以外，凡面包 、 布丁 、米饭 等实质食料都应当用入口即化的赝品，在西洋点心铺中都可定制，大概是用鸡蛋白、白糖、牛乳、小粉等发松了之后在铁灶上烤成的，为甚么不宜用真饭食呢？因为吃真的面包与米饭太费时间。寻常人吃饭总要费二三十分钟。看客坐在台下，决不能奉陪，看你们吃二三十分钟的饭。

舞台上的演作常受时间的限制。这件事演剧人是不可不明白的。演作时必须做得与真情实事一般无二，但必须常常想到这一层——就是节省看客底光阴。可也不能因为节省光阴起见处处都露敷衍潦草的痕迹。家常琐事在台上演得逼真都有增加看客兴趣底能力。例如布置餐桌上的食具，端盘上菜，送茶，递烟，折开信封等类的事都应当在敏捷之中含有十二分“活像其事”之意。爱美的演剧人往往看轻这些琐碎事，上得台去好像竭力要显出“我是我，并不是现在我扮的这等样人”，或者“我是一个重要人物，看不起这些琐小事”。存这种心的人，老实说，不配登注重艺术的舞台。舞台艺术中最浅的原则就是“妆猫要像猫，妆狗要像狗”。但是“像”得过了火就等于“不像”。而且，无论如何“像”，总不要忘记了看客，总要设身处地替看客着想。

换景实在是一件最要注意的事。每幕演完之后请看客静坐十分钟以上等候台上换景，虽有绝美的音乐辅助，也还是不适宜的。在幕外加演讲或别项游戏以敷衍看客更不相宜。惟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休息太久了足以消失看客脑中已造成的“戏剧的幻象”（Dramatic Illusion），看客底有耐性与否姑且不去管他。因此，舞台上换景的一番工作必须设法找老练的后台技工来做。这类的技工之间当然有一个工头。这位工头平常有没有系统的训练很是一个重大问题。旧戏院的后台含有养老院的性质。这里面的工人大有“无为而天下治”的气概。他底惟一宗旨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的工人满脸是个内行，其实真不可靠，有时还不如我们自行训练出来的技工。

换景的时候有显然各别的两项工人。第一是换片人，多半是由木匠改业的。第二是检场人（Property Man），可由社员担任。看重劳工的剧社尽可自行训练出一班换片人与检场人来。训练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每人认准了在这套布景中自己该做的事，临场时只是赶快做这些事，不必管别人底快不快。每一套布景必须由布景主任指挥排练数次。“熟能生巧”，多练自能按步就规，丝毫不乱，而且所费的光阴往往多练一次就能缩短一些。惟一的要诀就是听布景主任发一字令——“换！”——后各人立刻把该搬的物件搬动，动作与机器一样，不容有须臾的思索与踌躇。

开幕之前先由检场人将本剧每幕中应用的器具物件料理出一个次序来，放在便于携取而无碍于搬动景片的地方。

其次就是由换景片人把逐幕应用的景片依次分套排列出来，放在便于移动的处所。换景人腰间常常挂一个钉锤和一袋钉子。

布景主任一发了“换！”字令，景工立刻将布就的景片拆去；检场人立刻把台上的零星物件堆在一起先搬进去，然后换好下一幕应用的木器、地毯等笨重物件。检场人一摆好了木器，换景人立刻将后壁、旁壁、屋顶、衬片等依次装好。布景完成后，检场人立刻把已经清理好了的零星物件放在必需的地方，电灯工人立刻装上景片壁上或是桌上架上的灯泡，接上电线。

一切事情必须预先布置妥帖，凡属布景部分的工人必须练成“闻令即发”的习惯。因此，凡有烟容与病态的人此处是很不相宜的。职员要修福积德，尽可在别处做去。后台并不是调挤老弱的相当处所！就如电灯工人也必须把逐幕应用的灯泡电插统通预备妥当，一见景片装好，就该立刻安上，决不可延到这个时候方才装配灯罩与螺托，或是试验电力，这些事应当在开演之前早就办好了的。

千万不要在景片装好之后从镶在景片上的门户中搬动笨重的木器。这些东西都应当在景片布好之前放在相当的位置中。窗门帘及壁上挂品必须预先挂在景片上，同时搬动，不宜在布好景后从从容容地挂起来。须知现在消耗的是看客底光阴，不单是自己底光阴。

除了应当使看客看见的人和物之外绝对不许让看客窥见他所不应当看见的人和物。中国旧戏的武戏中，两军可以在景片旁边站在一起看阵前的小兵与小喽啰翻筋斗。又如后一出戏的用品，像帐帘城墙之类，不妨在演前一出戏时预先看见。在艺术的戏剧里这种情形是绝对不许有的。门窗里面必须设衬片。在门窗与衬片之间绝对不许有人走过。从门缝中向台上窥看应当严行禁绝。看客从门窗间或景片缝中看见后台底人或物是舞台监督（或主任）之耻。舞台监督与布景主任在这种地方决不可顾到情面。因为知道体面的人一经说明理由之后决不至于在此窥探。

在换景时，除了预先约定兼任布景的演员之外，其余不论重要与不重要的演员均不得在搬景的路线内走动，或立定，或帮助搬景（这样的帮忙往往得“愈帮愈忙”的结果）。

在景片相近之处无论何人均不许吸烟，因为制景片的物料多半是易燃的。此事须由职员与演员大家来负责，切不可疏忽或是顾情面！后台如有成文的章程，此条必须列入。

“后台”除由提示人排就应发向台上的声音之外绝对不许有一点能使台下人听见的声息。在景片后台争论、相骂或斗殴简直是侮辱“后台”全体人员。舞台监督（或主任）对此等事得随时行使其绝对的权威。在换景之时更宜处处留心步步谨慎，总要指望开幕后看客惊服我们布置之神速敏捷，即不可先让他们听见我们因“意见分歧”，“行动无规律”而酿成的种种可笑的声音。总而言之，“静”字是“后台”人个个应当严守的秘诀。不常登台的朋友心气最易浮动，一到后台就想发脾气与闹意见。惟有一个“静”字诀是引他进成功之域的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