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监督实施的四分节排演法

四　分节排练法

舞台监督任务之重要已在前章述明。在排演之前，他必须将剧本研究透澈，对于演作的进行上，必须先有一定不移的见解。排演时期一到，他对于这一出戏底各项事务必须与船主对于他那船上的各项事务一样。演员偶发疑问，舞台监督均能应答如流。舞台监督既不是甚么“超人”与“至人”，自然不免有错误的意见与行为；但是在当众排演之时，与其犹豫不决，不如暂时将错就错，以待踌躇满意之后再行改正。否则演员底信任心渐渐消减，在排演底进行上障碍必多；结果就是全局失败。

为排演的便利起见，舞台监督应当把剧本中的每一幕分为若干节，然后按节排演下去。分节的方法人各不同，有按重要角色之上场下场而分析的，有按情节之一波一折而分析的。两者没有十分出入，因为重要角色之上场与下场往往就是情节波折之关键。但是无论如何，当舞台监督的决不能与一班只读一遍剧本知道情节底大概就满意的朋友一样，把剧本中的一幕看做一个整体。用心研究过现代剧的朋友，都知道剧本上的分幕不过是为布景上的便利起见，并不一定是情节底一个结束，而每一幕戏中往往含着好几个情节。（上海式的“文明新戏”把车站买票也算作一幕；那是卖弄“西洋景”，不是演戏。现在各游戏场里，连“西洋景”都卖弄得不像样，还是照样要演这种累赘的幕，与旧戏底“过场”如出一辙。这叫做闲人敷衍闲事，骗闲人底闲钱而已。那里是甚么新戏？）

舞台监督在分节排演时，必须把每一节当作一个单独的问题与众研究。一节要有一节底灵魂，一节要有一节底精彩。一节敷衍过去，全幕为之减色；一幕敷衍过去，全剧为之减色。这是舞台监督底责任。舞台监督应当把每一节底主旨在初排演时即向众演员说明，然后按节排练下去。他必须给演员明明白白看见怎样念一段词句，怎样上一个场，怎样下一个场，怎样递一封信，怎样做一个单独的动作，才算正确，才较为美观，较为明了，较为有意义。不正确的，不美观的，不明了的，没有意义的说白与动作直等于零。这样的排演不是糟蹋大家底光阴吗？这样的上台去学旧式学塾里小学生背书一样，送自己身体上台去替编剧家做宣读剧本的机器，还能算得是戏剧吗？这样的戏剧还值得郑重其事地去提倡与鼓吹吗？

我们都知道戏剧是引致同情心最迅速最强健的一种艺术。引致同情心的磁电中心，就是每一个演员头壳里的一具灰色的物质。演员如果不能感到剧中人所感的，只是上场去背一段词，那与留声机式的旧戏伶人有甚么区别？演员自己既不能向剧中人表同情，既不能与剧中人合而为一，如何能够引起观众底同情，把全剧场的人心合而为一呢？演员情感程度之高下，舞台监督固然无能为力，但是舞台监督应当在排演时把演员底动作矫正，使他知道，为甚么要这个样儿才更为美观，更为明了，更富有表现的意义。这样做去自然可以引致演员向角色表同情。(www.xing528.com)

现代戏剧所表现的确是现实的人生。但在表现时，因为要使多数观众全能见到，全能了解，全感兴味，演者就不得不在人生真相上加一番润饰与重劲（Emphasis）以衬托出内部的情感来。（由人艺社出版的《戏剧的动作法》已评论各种动作的修练方法，现尚在印刷中，此间恕不多述。）在未能使演员了解这层意思之前，舞台监督在排演上一步也进不去。每一个演员底上场必须表现出十二分的意义来——不是因为脚本教我上场去，是因为我自己有不得不上场之势所以要上场去。舞台监督为一个重角底上场，不妨请他连试二三十次。排演是必须要精细的，只要有目的，有意义，屡屡试演，决不至于生厌。这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有智识的社员，决不至于互相诽笑，把排演当作儿戏。排戏时切忌学大人先生底样子看轻小事。须知一出戏全由许多小小的一个动作与一字一句凑合而成的。一个动作或是一字，犹如一个小铁圈儿，一出戏就是由许多这样的小铁圈儿穿成的链子，一个小铁圈儿坏了，全链就没有劲。一个动作做得苟且，一个字说得模糊，全出戏因此就松了劲，“戏剧底空气”顿时破散，剧场中的观众顿时觉得你是你，而不是剧中人，顿时把一个簇新的爱美的剧场降至与现在中国底新旧戏同等地位。这样的戏剧你要称他为“戏剧”，固然是不妨。譬如一个人丧失了人性，醉生梦死地专做不是人的事，你要称他是“人”，也只得由你称去，但是去人格很远了。具备人形的纸人、木人、泥人，不是也称为“人”吗？

因此，舞台监督断不能学评剧家底态度，以注重小事为挑剔。演员不动则已，动则必须使台下每一个人都看见。演员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须使台下每一个人都听见（这一层在中国的旧式剧场里很不容易做到，因为无论经过如何锻炼的语音，决不能与茶壶盖声、招呼看座声、争座位的叫骂声、群众杂谈与咳嗽吐痰声相竞争）。演戏与绘画一样，真美术家决不肯轻落一笔无意义的色彩在纸上。富有经验的舞台主任往往有画龙点睛的妙笔，在常人所不经意处矫正一个小小的动作而使全剧生色。

现代的新戏剧，虽已脱去了从前舞台上的许多束缚，如“台步”、“架子”、“把子”、“身段”之类，但是并不像现在“文明新戏”那样的自由动作、自由谈话、自由争锋头、夺彩声而置艺术的美于不顾。舞台监督，不但要演员认定一种较美的演法，而且要指示他应当站定在那里说那一句话。经一次排定，认为最好的姿势之后，以后如果没有更好的姿势发明出来，决不轻易更改。

凡是有意义的一举一动决不怕台下人看见，而怕人看见的动作绝对不许在舞台上发现。剧场里许许多多人只有一个注意力。开幕以后观众注意力底变迁移动早在排演之前由舞台监督预算完了。他们底注意力是被动的，绝对不许成为自动的。不能利用演员底表现技术擒住观众底注意力，舞台监督就不能算是尽职。所以在排演时，舞台监督不妨为要选择某一演员底动作，请其余在场的人暂时避下台去，请这一位演员一次一次的习练，以加重他吸引注意力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