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演员之选择与分配
选择演员比选择职员难得多了,为甚么呢?原来具志愿书入剧社的朋友多半是为了喜欢演戏而来,并且对于演戏一事各人有各人的梦境与幻想;而选定的剧本中之重要角色尤其是众目攒集之点。除了“超人”不计外,寻常爱美的戏剧家总脱不了寻常人底平凡性情,他那理性底势力总不能胜过他底感情。往往有些人先天与后天都不适于担任某项角色,而他与某项角色偏有“梦寐系之”的缘分,自以为此角非他不可。还有些人虚荣心太甚,把演戏当作出锋头的事,以为上得舞台去,无论甚么人都不是他底对手。近来中国学生界里,还有一班常到游戏场去赏识男子或是女子“文明新戏”的朋友,沾染了“滑稽派”肤浅鄙陋的恶习,自以为“戏剧艺术只此而已”,看一看就可以上台上去充个角色。诸如此类的人,在演“独角戏”时或者能做得非常出色,但在团体精神的现代戏剧里,未必能够立刻成功。然而这类的人,却往往热心过甚,不但自己有“朕即国家”的胸襟,就连社员中的一部分也要兴“斯人不出如苍生何!”之叹,要对于这类人加以选择真是北京人底土话“有点轧手”。
在社员人数众多的团体内,最好的方法,就是由舞台监督在剧中人名单中每一个名字下依据自己底选择与演者底志愿两方,派出两位或三位演员来——就是每一个角色由两位或三位社员担任。然后选一幕出来,由第一排名字排演,而第二第三排在旁预备,仿照行军时前线失利或遇他种原因时,由后线顶替的办法。排演之前由全社公推出几位爱好艺术的评议员来(不得过三人之数),选择最适当的角色。
选择演员时有两个阶段,第一步,要决定这位演员是否适宜于这出戏?第二步,要决定这位演员是否适宜于这个角色?第一步可以把那些脑筋里充满了勒胡子,抖袖子,空—抗—八—达—的旧戏迷以及那班主张舞台上的言论自由,扮鬼脸自由,打岔出风头自由的滑稽大家,欢送出去,第二步才上了选择相当演员的正路。
许多缺乏经验的人,往往偏重于演员底先天方面,看了一个人底身材与容貌就默认他与某一角相宜,这种是皮相的选择法,他们忘记了现代的化妆术与适合身分的服装往往能使一个受了“自然先生”底屈待的朋友,演出出人意外的好戏来。读过欧美演剧人各种史传的朋友,都知道这种皮相的选择法底遗误很多。但是反转来说,如若请一位魁梧奇伟的先生去担任一个轻巧活泼的角色,当然也是不相宜的,所以先天方面,也不能全然不顾。
候选演员底声音,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声音有没有抑、扬、伸、缩的能力?除寻常语音之外,有没有与意中的角色相符,而且经过美化,类于乐音的一种炼音?
最后而最重要的一个选择的标准,是在演员底后天方面,就是他底理智力。演员不但要形貌和他底角色相称(化妆术在这里能帮助他),词句背得好听(好的音乐与演说学教员,都能教给他有效的发音修养法),尤其必要的,是能够感到他那角色底性质,无论如何,他对于所担任的角色底身分与性格必须有一个明了正确的观念。说到这里,不免有人要疑惑我期望过奢,越出非职业的戏剧家可能底范围了。岂知这种疑虑与事实恰恰相反。寻常职业的戏剧家,往往习惯于有限的几种固定的套数,以为“即此已足无待外求”,例如老人的咳嗽声与步法,老夫人额上架着眼镜偏要四面去寻眼镜之类,都足引浅人发笑的老套。寻常职业的戏剧家,一半因为贪懒,不用心去体会角色底个性,一半为博浅人底狂笑赞赏,直接影响于剧场主人而间接影响于将来的薪工问题,就甘心做了种种套数底奴隶,今日这出戏的老人,与昨日另一出戏的老人底举止行动一般无二。艺术最忌有一成不变的套数,而现在中国新旧戏都成了套数底泔水桶。爱美的戏剧家之所以可贵者就在不受呆板套数之束缚。职业的重模仿,爱美的重创造,模仿者以强记他人或是自己已经得利的死套数为能事,而创造者必须在所饰之角底身分与性格上设身处地去体会出他底个性来,因此在选择演员时,应当注意他底智识程度,第一个消极的条件,就是要没有套数的习染。(www.xing528.com)
选择演员并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但是经过上述的一番淘汰之后,人数虽减少而质素却较之“张三李四随便上台来”的散沙式剧社强固多了。如恐落第者发生他项问题,不妨仍照上述“前线后线”底办法,譬如说,最好的甲列在第一线,乙丙列在第二线,三人同练一个角色。这种办法,既可免修养不足的演员在临场得意之后自陷于夸大狂,更可免演员遇意外事故时无人代任角色之弊。
在男女未能合演之前,以男子代饰女子,选择时很难下断语。先天方面件件都相宜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材不高不矮,喉音可大可小,而且日常底举止行动原本带着几分女性的色彩,这个人当然是大家以为最出色的人材了。但是他底性格浮躁,举止轻狂;不但看轻戏剧的艺术,就连那不公平的命运偏心容许他去求的学问也不在他心里,这类的人在盛兴“旦角领袖”的中国社会里,难怪有许多皮相的批评家要推戴他出来为全社生色增光,然而却是为富有知识与经验的朋友所不取。因为爱美的戏剧家,爱的是艺术灵魂底“美”。剧社中如果有先天与后天均相宜的女角,固然是可美,但是在这一位先天偏优而那一位后天偏优两相比较时,我们宁可欢迎后者而谢绝先者。
演员自择角色之时,往往有几种误解。第一,把剧中主角看得太重,饰配角的往往不高兴,甚至有临场推诿、不热心排演以及种种破坏的行为。舞台监督对于这样的情形应先有预防的方法。这方法就是:预先说明演作不重主客角色之分,而重在表现出那角色底性格身分来,表现得恰到好处,没有“过与不及”底弊病,虽然上场只有一次,词句不过一两个字,比起那不能胜任的重角来要光荣多了。第二,含特性愈多的角色愈有人争。这种现象,在知识与艺术程度愈低的团体里愈见得多。譬如剧本中有一个残疾人,如瞎子、瘸子、哑巴、聋子之类,因为群众是盲目而且富有残忍性的,所以不以残疾为可怜而以为有趣,(你不见各处游戏场所常有利用残疾人来发财的吗?)所以饰残疾的角色,只消一副厚脸皮,不怕得不到群众底赞赏。贪图取巧不耐研究的懒惰分子,一定把这一类角色看得非常贵重。然而在对戏剧艺术有精深研究的社员,决不存此想,因为他知道凡是有价值的剧本中,每个角色各有他个别的特性,专待演者去发展;如果发展得合度,那在观众脑中造成的深刻印象,其价值之高,较浅人底狂笑鼓掌胜过万万倍。这样的人,即便担任一个残疾的角色,也能在滑稽中托出悲哀的背景来,激引观众底同情心,决不以浮面的特性为满足。换句话说,就是替这一类角色选择演员之时,要注重他底内心,不可教那些单在浮面上做工夫的人去担任。
演员人数不必很多,一两个男角,一个小孩,一个资质颖悟的,带着两三个眉目清楚的女角,再加上一两个饰老人与老妇的,尽够排演一切适于爱美的性质的剧本了。
在初创的爱美的剧社中,难免有几位自表欲望过烈的朋友,在排演时期之前或后,穿舞台上的服装,说舞台上的言词,互相嘲谑;这是性情活泼的青年常有的事,只要无妨于全体名誉,自然不成问题。但是现在戏剧已有代宗教而兴的趋势,批评家常常把剧场与教堂相提并论,以为凡百艺术与科学无不集中于剧场,为戏剧所利用,因此戏剧艺术的理想一天高似一天。爱美的戏剧家,既以提高戏剧为职志,断不肯看轻排演等事,把他当作儿戏。欧美演剧人视戏剧为神圣,进剧场时底虔敬与僧侣进礼拜堂相仿。北京有一位美国朋友说,“西洋人进剧场是去崇拜艺术瞻仰艺术,中国人差不多是打算到戏院中耗日子去,所以西洋观众有虔敬的态度,而中国人却要争座位,骂招待员,碰茶壶盖。”这是中国国民之耻。在这种爱好艺术的习惯未养成之前,中国人还不宜一味高谈“世界主义”,因为没有一个文明国人,愿与这样不知艺术的人民讲平等。要提高国人对于剧场的观念,不可不由爱美的戏剧家。在关于艺术的行为上,力实求践为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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