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少不得的舞台监督
对戏剧没有研究的人,总以为演戏只要有人上台去演,所以有了演员就能演戏,这实在与事实相差太远的误解。因为有了这一种误解,所以新剧永远不能有进步,所以已有许多雏形的爱美的剧社,闹出很滑稽的笑话来,使后来者见而却步。
演员上舞台与兵士上火线的情形大致相同,不同处只是:前者以消毁对象底生命为目的,后者却以洗涤对象底灵魂为目的;前者是破坏的,后者是建设的;而临场的勇气、情绪的紧张,以及注重对象、忘却自我等,几于无处不同。兵士上火线时,倘然没有一个统一全军的号令,必至于不战自乱;演员上舞台时,如果要兼顾演作底进行,前台底管理、景彩与灯光底变换、服装与用品底守护、同场人底提示等等,则其精神与双簧戏法相同,不成其为戏剧了。所以除了一班能上得台演得戏的演员外,尚有几位必要的职员,而各职员与各演员之上,尤其必要有一个管理剧场全部的舞台监督。
现在先说舞台监督底权力与他底责任。
舞台监督(Stage Director)又称做舞台主任(Stage Manager)。也有舞台监督之下另设一舞台主任专管演作一方面的事务的,名称虽各有不同,然而全部演作之进行统治于一人权力之下,那是注重艺术的各种剧社所一致公认的。
舞台监督是舞台上发政司令的人。在演作时期内有绝对的执行权,舞台监督所说的话就是后台的法律,全体演职员绝对的不许违抗,不许辩论。演员与职员各人负各人底责任,舞台监督却负全剧成败底责任。演员与职员各人只须知道各人分内的职务,舞台监督却须知道众人底职务。开幕后的舞台监督与出海口后的船主一般无二,船主可以不懂天文的气象吗?可以不认识进行的路线吗?可以不负抵抗或是避免风浪的责任吗?
没有一个精通航海术的船主,那只船就行不稳。没有一个精通舞台管理法以及一切戏剧艺术的舞台监督,那出戏一定演不好。对于舞台监督之被选人,并不是因为他不能演剧才选举他:也或许是演剧好手,只因为这个职务底重大,超越在演剧以及一切舞台的职务之上,所以宁可把他在舞台上演作一部分的贡献牺牲了。
舞台监督底知识之范围,必须包括一切属于舞台的种种艺术。演作不用提了,自然是舞台监督擅长的事,而对于景彩底配制、服装底式样、音乐底调和、电光底布置,以及上场、下场种种琐碎的事,舞台监督没有一件可以不知道的。(www.xing528.com)
开幕后的舞台监督固然是重要的人物;而在开演之前,以及排练期间内,舞台监督底责任尤其重要。排练时,演员各有各底角色,人在戏中,眼光自然带有主观的色彩;所以演员对于演作底优劣是盲目的。这时候如果没有一个身站戏外底舞台监督指导一切,或是舞台监督不幸也置身剧中(就是兼任角色),那排练的效果一定不能与编剧者所期望的一样。因为编剧者只供给一出戏底半个生命——就是纸上的剧本。那半个生命是舞台监督凭藉演者底活动与自己底心力造成的。所以在排练之前,舞台监督必须将剧本读得烂熟,几几乎到了“神而化之”之境,然后由他支配景彩、步位、声调、动作、化妆、服装等等的诸项事务。演者如果对于演作上有甚么意见,自然也是心胸宽阔的舞台监督所乐闻而且也是他所乐于利用的,但是演者不能有直接改变或是干涉演作中任何部分之权。爱美的戏剧家既以爱好艺术而来从事于演剧,当然能与谦和的舞台监督和衷共济,通力合作;即使偶尔有小小的意见冲突(因为天下无绝对同样的两颗心),也应当顾怜他底负责过重,处处存着原谅的心。有知识的人决不至于在这种时会与舞台监督高谈起自由与平等来;因为戏剧这种游戏(如果把他当做游戏看)是团体的游戏,不是个人的游戏。不善于服从人的也决不能使人服从。这样的人不适戏剧事业与不适于乐队球队一样。这样的人只可一辈子做一个中国式的君子,只可以到独家村去做隐士弹他“独清”、“独醒”的高调;在戏剧事业中就休想。我们中国人所缺乏的就是这种有理性有条件的相互服从,甚至于有些人还敢否认这一类的服从,把他与被压制的服从比拟,这样的人真不足以谈戏剧的艺术。
舞台监督既负这样重的责任,既掌这样大的权柄,自然选择胜任的人就很不容易了。对于艺术没有精深的研究固然不配当舞台监督,而心地狭窄、精神不振的人也决不足以胜任。心地狭窄,就不能容人容物,就不免有擅作威福、弄权、舞弊等缺陷。精神不振,更不足以拿全部演员精神打成一片,呵成一气。成功的舞台监督,一定能用博爱互助的精神来解除富于冲动的演员底种种邪气,(注意——并不是要用奸雄式的“权术”!)断不肯因为小小事故,便任意使性,破坏大局;因为他底眼光永远在艺术上,在舞台表现底精神上,并不在他个人底权力发展上。换句话说,能得好结果的舞台监督底精神是创造的,不是占有的;是建设的,不是破坏的。舞台监督并不像雕刻家或是美术家一样独自创造一件艺术品;他是要集合众人底创造精神而创造的。所以真正舞台监督底技能比一切艺术家底更加难能而可贵。有了一个胜任的舞台监督,爱美的剧社才有好结果,才能从事于“各种艺术底结晶体”。
古人说得好:“取法乎上,仅得其中”,我上面说的那位舞台监督,别说现在幼稚的爱美的剧社不能有十分相当的人,就连职业剧社也难得其选。情形有各处的不同,然而舞台监督这种职权是断不能没有的。西洋爱美的剧社,与职业剧社一样,都把舞台监督以及下面述的几种职员底名字,在戏单上宣布出来,一则,在他们底责任上加了一层公布底保证,二则,著名舞台监督底声誉实在有号召观众之力。可怜从前许多新剧团,既没有认识舞台监督职务之重要,又没有相当中选的人材(与戏剧有缘的一齐上台去了),所以缺乏了团体底精神,结果人人是演员,人人可充舞台监督。不问自己能力如何;跳出团体去反能得对敌戏院底大包银,(从前有许多旧戏院主,用大包银来引诱新剧家,使他们团体涣散;散了之后,然后罢免李完用收场!)到如今只要有一两个上得台去不红脸的人联络几个流氓、地痞、跑堂的、拆白党、龟奴、旧戏龙套,买几本弹词唱本,就可以开演满口胡说的“文明新戏”。被缺乏人性的旧戏把元气斫丧到奄奄一息的娱乐社会,又经此缺乏艺术的“文明新戏”一番摧残!可怕呵!
现在“文明新戏”的职业剧社,未尝没有舞台监督底称号,然而没有舞台监督底真精神。他们底舞台监督是受了强权底任命(往往是前台老班所宠爱的人物),仿佛是“受天之命”的皇帝,并不是为德学兼优为代表全体而被举的总统。这样的舞台监督,不知艺术底使命是甚么,不但不足以有助于演作的精神,反用营私结党的手段来破坏团体精神。
总而言之,一个爱美的剧社有了一个胜任的舞台监督,就能使一班平凡的演员,一个平凡的剧本演得很满人意。不然,纵有一班技能高超的演员,一个艺术优胜的剧本,断不能在一个不胜任的舞台监督前面演得一致与和谐的。
爱美的剧社,在选得适用的剧本之后,第一步的组织就是要公推出一个胜任的舞台监督来。这种职务必须由一人担任,不可由什么“委员会”来分担那互相推诿的责任,这种办法,已经过西洋及中国爱美的剧社许多试验,我们尽可以不再蹈覆辙了。至于选举手续如何,以及期限如何,我因为不能预知各地底情形,当然不能代订;但是期限万不可太短,短了就难免责任不专,至短也须以演完一出戏为限。我们在今日的中国里,固然不能希望从天上掉下一个称心如意的舞台监督来,但是我们在降格的选择中,选举者与被选举者双方都不能忘了上面述的那个标准,因为要求戏剧的艺术进步,不可没有进步思想的舞台监督。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