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性伙伴行为者多为自我控制(主流社会所谓的“道德感”)没有完好地建立起来的人,而这又与他们对自我控制所具有的交换价值的低估联系在一起。二者共同作用,消解了社会控制。
布劳便认为当一个人服从他人时,他人便获得了一种权力信用,也就是一种可用于以后交换的命令权力。所以,如果说某些人为他人所依靠,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这些人就是富有权力的。而那些服从他们的人,便可以通过服从权力来交换到其它利益。本章试图说明,当一个人低估或曰蔑视权力的交换价值的时候,权力的控制力也就消解了。
福柯从权力角度谈社会控制,而按着社会交换理论的观点,权力的得以实现,同样是因为对权力的遵从能够换来利益,所以,对福柯权力与控制的思想进行检省,与本文的宗旨并无违背。
福柯从社会权力的角度思考社会控制,他认为,权力无所不在,对私人行为的社会控制也同样无所不在。权力便如毛丝血管般浸入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性是权力得以实施的手段。” (福柯,1997:42) “从禁止乱伦起,性欲就再也无法摆脱权力的笼罩。”(阿兰.谢里登, 1997:19)福柯借用边沁的圆形监狱概念,指出,“狱中人”处于圆形监狱的各个牢房中,而监视者位于监狱中心的塔,牢房里的人也知道有一个监视者随时可以看到自己,福柯说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全景敞视监狱”,每个“狱中人”连越轨的设想都不敢有。“权力可以如水银泻地般得到具体而微的实施,而又只需花费最小的代价。”(福柯,1997:158)
但当福柯做这样的论述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有一个符合社会交换理论的前提假设的,那就是,每个狱中人都担心“监狱”中央塔里那双眼睛在监视自己,所以他们才不得不通过守规完成免除监视者惩罚的交换。但是,如果监狱里的人根本不在意是否被惩罚,或者他们即使被惩罚,与犯规所还来的利益相比也是值得的,那么,全景敞视监狱的威慑作用还存在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先回到本研究中那些多性伙伴行为者的身上。
我们看到,虽然处于同样的社会、同样的文化中,拥有的社会控制也是大体相近的,但是,本研究中不同的受访者所感受到的社会控制的力量普遍薄弱,而非多性伙伴行为者中的许多人,却会声称社会对私人性行为的约束还是很强的。这是为什么?单纯认为是小环境间的差异造成的是远远不够的。深入访谈便会发现,同样是市场机制下的单位,同样是北京市的商品房小区,甚至具体到具有相同的管理规则的宾馆,不同的人,甚至相同的人在不同生命历程中的感受也可能是差异很大的。
也有过很多次在宾馆开房间和女孩子做爱的经历。记得第一次很紧张,让那女孩子在宾馆外面很远等着,我开了房间进去,再给她的呼机上留言房间号,她再大模大样地进去。即使这样还会很担心有人来查房。
其实一次事都没有出过。后来也常两个人一起进去,但以一个人的名义登记,而且过几小时便结帐走,但也没有人会管。还有一次只是去开小时房,去之前觉得太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尽知了,所以紧张得不行,但还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负责登记的服务员只是在我们结帐走的时候认真地看了看那个女孩子。
所以我觉得,很多事情就是疑心生暗鬼,所有的担心都是自己想出来的,社会已经开放到这个地步了,只要交房钱,你明告诉人家是约了情人做爱,人家也不会管你的。其实,两人一起开小时房的时候,不就等于明告诉人家了吗?(M05)
和NO8,因为我们一看上去就是很年轻的学生,所以当然不可能说是夫妻,我们就一起去找很小的旅馆,以朋友的身份去住,大概换了两三家吧,最后是在离科大挺近的一家小店,NO8对店主说我来看他,所以他陪我在学校外面住一晚,店主就让住了,不过叮嘱我们不要做爱:)呵呵,当然没说这么直接,但意思是显然的。
我的一些性爱发生在旅行中,我们住小旅馆。因为我认为男女混住是非常正常的行为,虽然这个社会在那时可能还没现在这么宽松,会有限制,但我认为只要把社会想象成正常的环境去生活就好了,嘻嘻,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比如,我和NO8在合肥去住旅馆,走第一家不行,要结婚证,可以再多走几家嘛,跟他们说明我们是好朋友,需要住一晚,总会找到一家接受的。我和NO7在青岛旅行期间去找旅馆住,说是夫妻但没带证件,第二家住下了。和NO11在外地也是那样,就以亲密的男女身份去住,只要小心不要住到黑店或者可能和公安勾结敲诈勒索的就好了。
如果一个人先登记,另一个再进去就只能以访客身份了,又不能过夜,所以必须两人一起进去。
换着找不同旅店的过程中,我们的心理不会受影响,下一次找店时的身份介绍也没有改变。
所以我的心态差不多是:我认为自由的环境是好的和对的,有些社会的规则限制不好,我就要想办法克服,让自己生活在尽量正常的环境下,或者争取到让外界以正常的方式对待我,要理直气壮。这种认识没有什么变化。(F04)
从上面两则引述不难看出,自我内心的认知对于感受社会控制起着重要作用。如果你认为社会控制很严格,对你将给以强大的干涉,那么,你就会很明确地感受到社会控制的作用。而如果你认为它不严格,或者认为它就是错的,乐于与之“斗争”,这时,社会控制对你的行为和思想的影响便极小了,你的自由空间也就扩大了。
这使我产生这样一个假设:非正式控制是一个弹性的东西,你怕它,它就强,你不怕它,它就弱。当一个人过于看重非正式控制时,这就会转化为他的自我控制,此时才是非正式控制有效地施加影响的时候。换言之,非正式控制只有通过自我控制才能得到有效地实现。
我们同样可以用交换理论来解释这一假设,交换理论强调的是在有限信息下的理性选择,如果当事人获得的信息不足以使他认为与社会控制的交换关系是有价值维持的,即他低估或蔑视这一交换价值,那么,他的理性选择的结果就是不遵从这社会控制。也就是说,理性选择本身便是一种“自我控制”,即使再加大的非正式控制,不经过理性选择这一自我控制的认同,也没有办法实现。
F10和F13分别在北京的一家媒体和一家IT公司供职,前者描述了她所在媒体对两性问题的开明态度,但是,她自述仍然感受着社会控制而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在意和调整。而后者,不仅没有强调说自己的单位如何是开放的空间,相反却提供了很多受到特别关注的例证,但是她仍然我行我素。仔细分析针对她们二人不同的访谈纪录,便可以从中感受到非正式的社会控制是如何生效的。
先看F1。
方:这个单位带给你什么?
F10: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特别地去想性与感情。但到了之后接触很多。它还是比较宽容的,
对你们(研究性的人)来说可能是保守的,但对于社会来说还是比较宽容的。团队是一个比较开放的团队。
方:哪些事情让你感觉明显地影响了你,谈话、事或人?
F10:涉及到女性生活时,我们的立场是以女性的需求出发的。底下会议论到很细,对女性的整个关怀。渐渐也就会放开。我们会替女人说话,从道德方面批判以前传统的东西。
方:你认为同事们是性观念开放的人
F10:大家观念比较开放,行为比较保守,都没有勇气,知道维持现实,怎么做对自己是有利的。
方:哪一次哪一个话题的聊天让你感到冲击很大?
F10:我刚到的时候特别多,现在已经不敏感了。当时经常有一些争论。
方:比如?
F10:来的第一天,元老请我们吃饭,讨论在现在看来是一个老话题:灵与肉的分离。我当时很吃惊,很触动,男人怎么样可以分开,女人怎么不能分开?还会谈到其它东西对女人的宽容,也就有性的宽容。比如女人不一定守在家里,也可以花天酒地。
方:和前同事的关系,别的同事会知道吗?
F10:可能会传说有些暖昧。住在一个院里的同事会知道,但不会说。关系最好的女同事,昨天我才对她讲过一些。她自己的性观念很开放,婚姻非常稳固,但时时搜寻婚外刺激,却从未出轨。
方:你和女同事之间特别容易反目,你是否会……
F10:是呀,所以我对她说的特别少。
方:你担心什么呢?
F10:单位里的人说起来是一个样,但骨子里可能会认为这样的女人是放荡的。
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结论呢?
F10:就是一种感觉呗。
方:是你的猜测?还是有证据?
F10:有的时候大家开玩笑,很自然地就会有人带出一些“那个女人如何随意”之类的话,但这立即会受到我们的抨击。
方:说那话的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F10:想不起来了。印象里的一种感觉吧。
方:亲自看到过这样一个人吗?
F10:我的同事们聊天时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一个男人说,他喜欢特别纯的。其它这样的例子也有,不一定是性的,是道德观,是对女人思想方面的要求,是男女双重标准的要求。
方:但这样的人在你们那里毕竟很少吧,是弱势群体,为什么你还会觉得受压制?
F10:人说的,做的,与想的都是不一样的。我的主编特别花,女同事,结过三次婚。表面上不说,背后了有许多女人讽刺她。不是讽刺外遇,而是讽刺三次婚姻。
方:这样的人占多大比例?
F10:可能是20%吧。
方:如果有20%的人反对你,你就会不去做一个事情吗?
F10:足以使我害怕这种事情被别人知道。有一个人就足够了。我没有必要让别人对我歧视。
方:他们的歧视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F10:不会影响工作。但会制造不愉快的情绪。大家高兴的时候会善意地开玩笑,但有的时候会恶意地开玩笑。工作中每个人的关系都是很微妙的,可能会转化。言语上刺激一下,就很不愉快呀。
方:有没有这样具体的例子?让你不愉快的例子。
F10:和隔壁帅哥的事被女同事知道后,就告诉了一个同事,而他又告诉了另一个同事,而这个是和我前同事关系很好,我想他有一天会告诉我的前同事。这个同事有一天嘲讽我,说,怎么样呀,隔壁帅哥又来弹琴唱歌。他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我说,你不要瞎说呀。个人生活作风是很重要的。他就没有做声。其实我言外之意是让他不要告诉我的前同事。
方:听起来像是朋友间的玩笑。别人知道这些事情会对你构成威胁吗?
F10:别人不会对我构成威胁,但带来不愉快也不行。如果关系特别愉快的时候,会和你探讨,站在你的位置上考虑;如果工作关系不快乐,会拿这个当把柄。
方:会影响到你继续在那里工作吗?
F10:不会。不愉快的时候会把这个弄成负面的,一般的时候,正常的时候,这是无所谓的事情。女领导的事情大家都会有一些感觉,私下传她婚外事,和谁出去玩了,利用职务之便公费出去玩。特别是下级对上级不满的时候,惹急了会去告,已经有人告了。
方:很奇怪的,你刚才说过这是一个很开明的群体。
F10:我们是一个稍特别的群体,别的地方可能大家嘴上和心里都不赞成。但我们这里大家既然是作前沿媒体,表面上不可能不支持。但内心深处,就很难说了。有一个女同事,老公在外地,她一个人在北京,我们都同情她,劝她去找帅哥,说,否则你的身体和心灵都要变态了。她不去open,大家会觉得不好。open了,大家未必不会指摘她。
方:也许你想说,对性的控制不存在了。但是,其它方面的控制还存在,这可以借助控制性来实现?
F10:可以这样说吧。过渡时期嘛,每个人,以及社会的价值观都很混乱。
我们从F10的谈话中看到了什么?
我们看到,F10所有关于社会控制的顾虑,都是建立在不完全假设的基础上的,而且,都是基于对不确定的负面影响的评估。也即说,完全是一种她内心感觉的东西。
她所在的单位属于我们论及的再分配机制下的单位,她可以自由进出,不必担心一旦在这里“名声坏了”便丧失机遇。而且,这又是一个观念相对开放的单位,开放到大家会劝一个丈夫在外地的女同事去红杏出墙。然而,F10还是顾虑重重,表述中充满矛盾:一方面认为大家知道她的性事也不会影响她的工作,另一方面又认为那仍然会带给她很多不愉快,因为会影响心情。然而,“心情不好”又完全是一种自我认知,是建立在对别人的表现的负面判定基础上的。比如她提及的那位男同事和她说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完全可以被理解成一个玩笑,一个调侃,一个熟朋友间亲昵的表示,甚至一个调情,然而,她却从中听出了讽刺。所以,核心问题存在于当事人的自我感觉,是主观判定的问题,而不是一个绝对客观的东西。
如果抛开“心情”不论,F10也表述的很清楚,是否有人说她闲话,是否有人知道她的性事,不会影响到她在这个群体里面的存在。传统意义上的非正式控制实行惩罚时个人所将受到的种种影响,如工作变得艰难了,甚至失去工作了等等,在F10这里并不存在。
社会控制,正式的也好,非正式的也罢,除了心情之外,不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现实的生活,它对心情的影响其实仅仅是自我控制在起作用,是个人内心强化出来的。心情是什么?心情就是自我控制的产物。
同时,我们也得承认,F10所举的那种因为大家不喜欢领导,所以在向更高级别领导告她状的时候也将她的性事列入的现象,应该属于非正式控制。但是,正如F10所认可的,那只是在因为别的原因而打击一个人时被借用的手段,而且在现代社会通常不起作用了。我第一次访谈F10是2003年7月底,到此修改论文第二稿的次年三月,她的领导仍然稳稳地在位。
如果说,F10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正式控制因为自我控制的存在才被突显出来,甚至“造”出来的例子,那么,F13则很典型的,是非正式控制虽然发挥作用了,但因自我控制的不存在,所以既无法影响到她的现实工作与生活,也无法影响到她的“心情”的例子。下面便是我们的谈话纪录:
方:你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社区?
F13:家属区,我租的房子,普通的五层楼。
方:别人都是一个单位的?
F13:差不多。我离公司很近,十分钟的路,我每天早上八点钟起床,二十分钟准备,八点二十从家里出来,因为我每天换一身衣服,院门口的保安都会瞄我瞄得很清楚,虽然有五六个保安,但是每一个必然认识我。我晚上每天六点钟下班,要么跟别人出去吃饭,要么跟客户同行吃饭,要么直接出去玩,通常都是十一点钟以后才回家。百分之八十的日子都这样,很少一下班就回家。我经常带不同的男人进院门,有我领的,有自己开车来的。
方:保安会问吗?自己来的男人必然得说是找你吧?
F13:对。一个第一次来的男人进来的时候,保安没有问,他直接把车停到我的楼下。后来保安上来,直接敲我的门,说让挪车。这男的都傻了,然后我当时也特别尴尬。反正就此以后保安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
方:这以前没有吗?
F13:这以后更明显。
方:你租的房子物业没有找过你吗?
F13:物业没有。因为是单位的房子租给我。
方:除了保安之外,还有别的人关注吗?
F13:除了保安之外,楼下的老太太会看我,我不会看她们。我近视眼不戴眼镜,通常很自我地走路,所以不会太看别人。
方:你稍微注意点了吗?
F13:没有。我没有影响其他任何人的生活,为什么要改变自己呢?
方: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进来呢?可以前后进院呀。
F13: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眼光改变自己的生活?
方:陌生人进来都会问吗?
F13:开车进来会问,走路进来不会有人问。
……
方:那单位呢?有人知道你搬出来住,也是为了在性爱上方便一些吗?
F13:我愿意让他们去想。他们去想他们的好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方:你为什么愿意让他们去想?你表现给他们看了?
F13:我没有表现给他们看,没有故意。我就是这么生活的。你要挑我的错,可以,从工作上挑,你挑不出来的话,你别说我的私生活。
方:我是说他们知道吗?
F13:有一个女同事,我跟她很好。我会跟她讲这些事情,她已婚了,然后有时候她会给我一些很好的建议。
方:什么样的建议?
F13:比如说你要注意安全措施啊,然后呢,会讲一些她和她老公之间的事情给我听。
方:她理解你的选择吗?
F13:她甚至羡慕我的生活。
方:自由?(www.xing528.com)
F13:她羡慕我这样多姿多彩的生活,她认为我是多姿多彩的……
方:别的同事会知道吗?
F13:别的同事可能会有猜测,但是基本上应该是不知道。
方:为什么会猜测?他们看到?
F13:因为我下了班经常会有车来接,或者是打电话约会,别人会听见。
方:开放式的办公环境当中?
F13:小隔断,但是会听见。而且我这么大年纪了,他们问我是不是有男朋友,我跟他们说没有。我人又长得不难看,肯定是会有人追,很多事情是可以想象得到。
方:他们有人注意过不同的男人来接你吗?
F13:有。有一个很八婆的女人,有一次,我爸开一辆桑塔纳,周五的时候来接我回家,我爸爸在大厦的后门等我。然后正好那天,我经常保持关系的那个已婚的男人,他也开了辆桑塔纳,我管他叫干爹嘛,那天上班的时候在QQ上,我跟他说干爹我饿了,你给我送点吃的来吧,然后他就开着车给我送东西来,但是他堵车堵到五点半才到,他到前门,然后给我打电话,我爸刚给我发一短信说到了,然后我干爹也打电话说我到楼下了,我说我亲爹在后门,他说好,我去前门。(笑)
方:他们有人听到吗?
F13:我不太记得有人听到。但是我下楼,先去前门我干爹的车里,正好下班的时候,那个很三八的女同事就是从前门下去了,然后看见我和我干爹了,然后我干爹还吻了我,然后我拿了东西就跑到后门上车了。周一的时候在电梯里,那个女同事就说那天是谁来接你呀,然后我说我爸。然后她说,不会吧,那么年轻。然后就那种眼神,我就说,哦,那个不是我爸。然后就下电梯了。就没再搭理他。
方:(笑)没有看到后门,看到就更有意思。然后就完了?
F13:就完了,就这么一个八婆。因为我们公司就是最大的也就是33岁。
方:她还有过别的八婆表现吗?
F13:没有更明显的了。
方:别人也没有议论吗?
F13:没有。因为我单身,我交男朋友很正常,她怎么知道车里坐着那个人已婚呢。
方:如果大家都知道,会有影响吗?比方网上的,知道后会影响你在单位的工作吗?
F13:我工作能力很强,不会影响我任何事情。
保安、楼下老太、“三八婆”等等,足以使F13感到“心情不好”,但从她和我讲述时的神态与语气可以看出,这些对于她而言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既没有真正使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影响她日后的作为。何以如此呢?结合F13其它的经历与表述,我们可以很清楚地得到这样一种解释:因为自我控制毫不存在,所以,非正式控制便也毫不存在了。
而自我控制之所以不存在,完全是因为,F13原本就不认为别人应该管她的私事,“你所挑我的错,从工作上挑”。社会控制便在这种被当事人认为没有“交换价值”的场景中退却了。
如果说,F13的工作单位和性质相对的宽松也可能是她做如上反应的重要原因的话,那么,我们再来看一看她几年前读大学期间又是如何蔑视规范的。应该说,即使是在中国最开明的城市,对于大学生的性控制也是相对较多的,然后,F13同样成功地消解了这些控制,靠的仍然是蔑视。而蔑视是因为不把你当回事,不认为控制真的能够剥夺自己的利益。
F13:……我为什么要选他(大一时的军训班长――作者注)做为报复对象呢,是因为我们班有一个女生,睡在我对床的一个女生,女性之间的那种敌对吧,因为她的条件跟我差不多,可能某些方面还会超出我。所以当时,就是很好强。那个男生班长其实喜欢她,后来,我就使了一些小手段吧。就是觉得可能我跟他上了以后,可能就是我胜了,所以就上了。
方:当时在哪里?舰队吗?
F13:对,就是我们军训结束以后,然后班长回来以后,来我们学校跟我们一起联欢嘛。当天他走的时候我就跟他一起回去了。他们那边军队好象管得不是特别严,还是因为他们那边空房间太多。
……
方:然后呢?
F13:在他们宿舍里,他带我去了一个空的房间。
……
方:然后,你就和他在里面住一宿,没有任何人知道?
F13:对。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的时候,他把我送出基地的,爬墙出去的。
方:如果被知道,那就会招来麻烦?
F13:对。应该是的。
方:那进去的时候?
F13:也是爬墙进去的。而且那时候,很灵活,当兵的肯定更灵活。
方:你跟他怎么达成这个默契的?发生性关系。
F13:当然没有特别明确要发生性关系。但是,谁都没有说,我想他应该比我明白。而且我没有觉得,就是觉得沉浸在快乐的喜悦里面,成功的喜欢里面,我觉得我成功了,我把那个女孩子战胜了。至于其他的,我就没有多考虑,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自然而然了,反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就没有很多的考虑。
方:后来昵?
F13:后来我又看上了另外一个班长。
方:你们班不管吗?
F13:我们学校里面,没有人查房。那个学校是个破学校,不会管得那么厉害。而且宿舍里没有那种鸡婆的,去告状的那种人。
方:包括你对床的那个女孩子,也不会有矛盾吗?没有问题?
F13:我们两个,怎么说呢,就是女生干起来有时候心照不宣。包括我们班的很多男生,都眼看着我和那个军训班长上的出租车。就是说大家都把它当成一桩见怪不怪的事情。
方:那是大一?
F13:是大一,而且是刚刚开学,刚刚军训完一个月之内的事儿。
方:就是说很多人都知道,你会和那个班长有关系?
F13:对。
方:没有任何人议论这个事情吗?还是你听不到?
F13:也许传到老师那儿,但是,那个学校,可能,因为是在那个开放的城市吧,其次是因为文科学校,而且只要你不闹出什么,比如弄大肚子,或者是太影响不好的事情,基本上不追究。
方:你当时不在意别人知道吗?
F13:也许后怕过。但是我是那种情绪来了谁都挡不住的人,我想干什么我就要干什么。
方:当时你跟他上车走的时候,你不知道别人在看?
F13:我知道别人在看,我也有心里斗争,但是,就因为他一句话,他说“走啊,你不是说要跟我一块儿去玩儿吗”,我一下子扭头就上车了。我们一班同学注目而视。
方:后来,他们没有人再问起这件事吗?有没有异样的眼光?
F13:没有。
方:那你们学校有为怀孕开除过吗?
F13:没听说。但是可能是内部的,没有宣传吧。这种事宣传对学校也不好。可能也会有这些事,但是一般怀孕的私下里自己都会去打掉了。
方:没听说过被开除的?
F13:没有。可能就是没这个先例。
……
F13:我记得有一次,我跟这个军训班长,就是第二个,在一起的时候,白天的时候去他们那边没关系的,不知道我在屋子里,因为白天就是大大方方,来探视一下。第一个来了,他不知道我在屋子里。我就听见他们两个在屋子外面,第一个就对第二个说“你小心啊,不要搞大了”什么的,说你刚当兵第二年,还有什么路要考虑什么的,还要入党什么的,第二个就说“我的事你不用管”。
方:第一个已经知道了?
F13:对。第一个肯定已经知道了。而且有点存心不良那么个意思。
方:那他后来没有报复他吗?让部队领导知道什么的?
F13:好象没有。
……
方:那你对同学讲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态?是炫耀,还是?
F13:我讲的时候,主要是感情,因为那时候感情是主线,而性是辅助的东西。
方:那你也会提到……
F13:如果有的话,我会去说,去告诉她们,给她们进行一些启蒙教育。(笑)……我在学校里面有点凡事我都会去帮助别人,替别人出头。那些女生虽然有的第一眼看到我会怕,但是跟我熟了以后,有些事就会来跟我说,人缘很好,所以可能就避免了一些事情的发生。…… 这些事没凭没据的,即使是跟老师说了,老师也没凭没据的,他凭什么来抓你,更合况我们学校不是很严。
方:那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给你负面评价?
F13:肯定有。
方:你感觉到?
F13:因为有一次舞会结束了,我走在后面,前面有一个我认识的男生,跟一个外校的男生在谈论我。他们不知道我听得到。这个男生对另外那个男人说:“她呀,她就是我们学校一个骚货。”后来我特别静静地走到他面前,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就走了。他当时就愣在那儿了,没想到我会听得到。因为他平时还是那种假惺惺的,跟我打招呼的那种人。
方:就听到这些?
F13:对,就听到这些,但我觉得这些就够了。
方:以后还有吗?
F13:没有了。
方:那你感觉到你的生活受影响了吗?
F13:没有。我还是我行我素。
方:班主任也没有有影响?
F13:班主任只是跟我说过,让我戒烟,改喝酒。就是开玩笑的跟我说你戒烟,改喝酒吧。因为我觉得我是那种只是我自己的生活,我愿意自己去控制,我又不影响别人,我觉得你们都不要来管我。
方:那么别的人,有跟你行为接近的吗?
F13:我不得不非常自负的说,我太独特了。(笑)没有。就是因为,也许会有,但是那些人不会像我一样,这么直率,这么直白,这么我行我素地说出来。
方:那个说你的男生是你同班?
F13:是我同班的。
方:你讲你的经历,你宿舍里的室友说什么?什么态度?
F13:很好奇。她们很好奇。
……
方:那么,频繁地更换男朋友,就等于频繁地更换感情,她们有什么异议吗?
F13:她们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
方:你给她们的形象……
F13:我给她们的形象就是不断地追求新鲜和刺激。不断地追求,没有就不能生活。
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同学的注目与议论,F13是清楚地感受到的,她也知道可能带来的危害,这些足以使一些人退怯。包括那两个肯定处于更严格的纪律中的军人,他们的事情败露也注定会引来太多的麻烦,但是,他们也我行我素。这时,我们只能用一个人的自我控制没有建立起来作解释了,而非正式控制在非极端专制主义的社会中,必须通过自我控制才能发挥作用。只有在极端专制主义,如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时期,非正式控制的威力才会自行发挥。今天,对权力与控制的蔑视是多性伙伴行为者获得自由行为的关键原因。一句话:蔑视消解权力。而按着交换理论的理解,对权力的蔑视还根源于,当事人不需要所掌握的社会资源可以使他不必再同权力进行某些交换。
现在让我们回到本章开始处,福柯关于权力与控制无所不在的论述上。当福柯强调每个“狱中人”都无时无刻不担心被监视的时候,他实际上假设非正式的社会控制已经转化为狱中人的自我控制了。权力拥有者通过控制人们的思想来完成控制,权力才能真正无所不在,才能真正以最低的成本大行其盛。
从某种意义上讲,福柯实际上将非正式控制和自我控制合而为一了,他假设,非正式控制,甚至正式控制,已然转化为人们的自我控制了。然而,通过我们对多性伙伴行为者的分析,情况似乎并非如此。我们认为,全景敞视监狱仍然是要通过受监视者的自我认知才能起到监视和控制的作用。于是,个人的自由便还有希望。全景敞视监狱是一个公共场所,而私人行为仍然有超越的空间,那每一个小格子里的人,可以自造出一份天地,甚至破墙而出。
当然,这一切还都是建立在我们并非处于一个极端专制社会的设想上的。
也许,福柯所论述的权力时代,至少从个人性行为的视角上看,正在走向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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