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太伟大了,中国作家从一开始就将其视为精神的偶像,在作品里把他当作圣人、伟人、艺术之神去歌唱。早在“五四”时期,郭沫若就把罗丹与古今中外的伟大改革家联系在一起热情地讴歌。在《匪徒颂》一诗中,他歌颂了十八位历史上重要的革命家和改革家,罗丹位列其中。这首诗的第五节歌颂文艺革命的匪徒,诗人只提到了三位:罗丹、惠特曼、托尔斯泰。他首先提到的就是罗丹:
反抗古典三昧的艺风,丑态百出的罗丹呀!
在这里,郭沫若把罗丹视为现代艺术的先驱,赞美他超越古典艺术的唯美风尚,以丑为美,使艺术由审美转向审丑,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罗丹的艺术在当时不被世人理解,不断遭受攻击谩骂,而其后却获得了与古典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同样的不朽的地位。郭沫若在诗歌《晨安》中,向宇宙和大自然问安,向歌颂自然的伟大艺术家问安,其中提到了四位艺术家:泰戈尔、达·芬奇、罗丹、惠特曼。在郭沫若的心中,罗丹就是一尊圣像:
晨安!你坐在万神祠前面的“沉思者”呀!
郭沫若就是这样对罗丹反复加以礼赞!可以想见,他在《女神》中表现的反叛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罗丹影响的。
象征派李金发对罗丹十分崇拜,他20世纪二十年代在法国学习雕塑,在精神上师从的就是米开朗基罗和罗丹这样的大师。他的第一本诗集《微雨》的封面装饰用的是罗丹的雕塑作品《永远的偶像》。(具体论述见第八章第一节,此处不再赘述)
到了20世纪四十年代,九叶诗人表现出对罗丹的极大尊崇。他们把罗丹视为艺术之神。如唐湜《罗丹》一诗:
当生命的流荡的姿
忽凝宁于坚定的白云石,
当市民奋张的手张开,
忽凝定于一片无畏的爱,
罗丹啊,是你给我们说:
牺牲是壮烈的悲剧,为了爱,
喷泉奔涌出透明的水珠,
伞似的撒开一片奇异的光彩;
静谧里你凝聚心的力量,
探索每一条额上的皱纹,
探索每一个思想的诞生,
叫脉脉相通的肢体,
不断喷涌出欢乐和青春;
无比的光耀里,你在向
哪一个崭新的世界探望;
第一个拿全身丰满的筋肉
来深沉地思想的沉思者,
叫他的血液在额上汩汩奔流,
踩着个完整、伟大的宇宙。[3]
诗的第一节描述的是罗丹的群雕《加莱义民》,六位市民为了保护城市中的全体市民,准备牺牲赴难,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无畏,也有恐惧和犹疑。罗丹的这个作品开始时曾经深受误解和责难,但是现在人们已经理解了艺术家的创作意图。诗的第三节描写的是罗丹的《思想者》的艺术丰采,“踩着个完整、伟大的宇宙”。在诗中,罗丹被描绘成一个英雄哲人、施爱者、艺术的探索者。他是这样地受人瞩目和景仰。
唐湜还有一首诗歌咏罗丹的同名雕塑《春》:
多少荒凉的岁月,多少烟雾弥漫,
神的灵光久久给尘沙埋起,
生命是一片苍黄的落叶,阳光不见,
哪里能来一片绿,到天涯?
终于你跃出渐深,渐深的深渊,
高举光洁的肉身在荒原上呼喊,
雕刻家的手下有欲奔的姿,
突破中有着永恒的凝定;
金刚怒目,力士搏斗,
筋肉坟起的弓弦,
沉挚的思索的箭从眼窝里奔突而出,
如久被捆绑的生命的群魔,
从你们,两个生命的容爱里,(www.xing528.com)
一片纯真的火花在静静地喷射![4]
在诗中,罗丹被描绘为一个春天的使者,他抚去岁月的烟雾,将久被尘沙掩埋的生命激活,让光洁的肉身跃出深渊,并以沉挚的思索姿态凝定。
“九叶诗人”陈敬容也写了一首诗《题罗丹作〈春〉》,她在诗中赞美罗丹是一个生命的创造者:
多少个寒冬,长夜,
岩石里锁住未知的春天,
旷野的风,旋动四方的
云彩,凝成血和肉,
等待,不断地等待……
应和着什么呼唤你终于
起来,跃出牢固的沉默,
煽起了久久埋藏的火焰?
一切声音战栗地
静息,都在凝神倾听——
生命,你最初和最后的语言。
原始的热情在这里停止了
叹息,渴意的嘴唇在这里才初次
密合;当生长的愿望
透过雨、透过雾,伴同着阳光
醒来,风不敢惊动,云也躲开。
哦,庄严宇宙的创造,本来
不是用矜持,而是用爱。[5]
这两首诗都把罗丹创作的过程描述为生命创造的过程,在这样的过程中,艺术家用的是爱和意志,诗人几乎把艺术家罗丹视为上帝的化身。
唐湜《巴尔扎克》是咏罗丹的雕塑,也是对罗丹的称颂:
巴尔扎克,孤傲的风景,
闪烁着远代的风,
远代的飘瓦的雨,
永在向低卑的荒凉山谷挑战!
你披着睡衣,粗犷的笑里
有纯真如黄金的心,
孤寂有如欧琴尼的爱情,
你梦中的道路叫人清醒;
可怜的高里奥老爹,
崇高的爱淹没于虚荣的市场,
当你丰厚的手扬起,
庸俗的布尔乔亚将在你足前匍匐;
你的音乐是地层下纯白的喷泉,
你人性的光属于过去,更属于未来的年代,
历史会洗净这一切大地的烟瘴,
你的塑像将永远庄严如青翠的峰峦![6]
在这里,诗人讴歌巴尔扎克,赞美罗丹从精神气质上把握了巴尔扎克。这位法兰西作家的雕塑虽然披着睡衣,形象粗犷,但是却传达出了他本人宽广的胸襟和伟大的气度。实际上,罗丹对巴尔扎克的雕刻也是自我的写照。罗丹在中国作家的心中已经成为一座丰碑和不朽的雕像。陈敬容和唐祈各写有一首《雕塑家》,都是写给罗丹的赞歌。陈敬容的《雕塑家》惊叹雕塑家“把生命灌进本无生命的泥土”,“叩开顽石千年的梦魂”。唐湜称颂罗丹具有忧患意识,以受难者的面孔,忍受着地狱般的冰冷,“凝视着圣者的光辉”。九叶诗人如此钟情罗丹,因为他们的诗有一个共同的追求,即雕塑美。唐湜说出了其中的原委:“现代诗的理想是音乐样的流动不居与雕塑样的宁静致远,二者正是生命的乐音样的青春期与坚定的成熟期的反映。”[7]因而罗丹在精神上成为他们心中景仰的导师,在诗歌艺术上也成为他们学习的典范。九叶诗人的创作自然产生了一种罗丹式浮雕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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