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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无相生:钱钟书解读文学与艺术创作的辩证法

时间:2024-01-2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钱钟书解释说,必须有了无,“有”才能发挥“有”的作用;同样,因为“有”,“无”才能显示出来。“有”和“无”互相依靠,彼此作用。有无相生的道理用于文学鉴赏中,又是别有一番天地了。寂静或者在音乐响起之前,或者在音乐终止之后,无声正是有声得以产生的条件。有无相生的辩证法用于艺术创作中,还能形成含蓄朦胧的艺术境界。

有无相生:钱钟书解读文学与艺术创作的辩证法

在古人的著作里,常常闪烁着一些朴素的智慧,尽管它们只是通过观察生活现象得到,其中却蕴涵着丰富的哲理,在生活和艺术中同样适用。“有”和“无”的关系就是被历来哲学家反复思考的问题。钱钟书将这对哲学概念运用在艺术分析中,使我们领会到诗文的妙处,让我们学会如何欣赏艺术中的美。

钱先生讲了一个古罗马笑话:五官四肢和肚子本来是和平相处的一家人,可是,后来它们发现,肚子从来不干活,总是坐享其成,自己却要整日不停地劳动,太不公平了,大伙儿决定罢工以示抗议。肚子没有饭吃,五官四肢一开始还幸灾乐祸,但日子久了一个个都浑身无力,面黄肌瘦,这才意识到,原来肚子的无所事事正是它最重要的工作啊!有用和无用都不是绝对的,钱钟书尤其欣赏古人说过的一句话,一支箭真正发挥作用的不过是一寸长的箭头,可是箭头离不开三尺的箭杆;笔用来写字的是小小的笔尖,笔尖也离不开笔杆。这种“有”和“无”的辩证关系其实就隐藏在我们身边最普通的生活常识里。将泥抟成碗,碗有底有边,而中空的部分能盛东西才算一只真正的碗。房子有梁柱和四壁,是为了营造里面的空间。钱钟书解释说,必须有了无,“有”才能发挥“有”的作用;同样,因为“有”,“无”才能显示出来。“有”和“无”互相依靠,彼此作用。

有无相生的道理用于文学鉴赏中,又是别有一番天地了。

钱钟书讲,诗人体察事物,是最有慧心的。若想写寂静幽深,用声音加以衬托就更加具有幽静的效果。若想写虚空辽阔,用事物加以点缀,风景就显得越加广阔。前者如王维写“鸟鸣山更幽”,杜甫“伐木丁丁山更幽”,苏轼“如五更天未明,木鱼呼粥亮且清,不闻人声闻履声”,都是运用了这种有无相衬托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后者如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鲍照的“直视千里外,惟见起黄埃”,“绝目尽平原,时见远烟浮”,景色中有尘埃、孤烟飞起越发显得空旷荒凉,正像从鸟鸣、蝉噪里透出的寂静,都是通过“有”见到“无”。

老子[4]说过“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并把它作为艺术的最高境界。钱钟书对此有独到的理解。他说,聆听音乐时常常会达到“无声”的境界。音乐的停止与演奏彼此交织,互相映衬。就像马融的《长笛赋》描写的那样:声音像若有若无的微风,一会儿消失了,一会儿又哗然响起。寂静或者在音乐响起之前,或者在音乐终止之后,无声正是有声得以产生的条件。因此,声音可以有“绝响”和“蕴响”之分,而两者又都是无声的“静”,“静”所以被称为“希声”,而“静”中又蕴藏了声音,这种声音就是“大音”。钱钟书的高明之处在于把“大音希声”理解为一个动态演化的过程,从音乐奏响前的酝酿到音乐结束后的回味,是一个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更高层次的无的过程。音乐结束后的无不同于音乐演奏前的无,后者可理解为人们心中对音乐的期待,前者则是人们头脑中的回响,它已不同于演奏时听到的声音,其中渗入了听众自己的情感,以及对音乐独特的个人体验,其实就是听众自己的审美体验。与直接聆听时相比较,这种体验在一定的审美距离之外产生,所以具有更强烈的效果。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正是一种包含了有声的无声,这种无声更动人,更让人回味无穷,所以是艺术欣赏的最高境界——“大音希声”。

钱钟书进一步解释说,如果音乐停止后的“无声”和演奏时的“有声”相隔的时间太久,两者不能“相关交接”,先前的声音被人遗忘,就谈不上什么“大音希声”了。可见,无声和有声的转化要有一定的条件,要在一定的时间长度和限度之内。绝对的沉寂安静不是“无声”,无声虽然不能被耳朵听到,却是人内心之中最美丽的声音。白居易的《琵琶行》说:“此时无声胜有声”,钱钟书认为“此时”二字用得恰到好处,因为从有声转变到希声的大音,“此时”正是一个关键条件,离开了“此时”对音乐的特定记忆,离开作者百感交集的情怀,那种美好的音乐感觉就在无限流逝的时间中也随之消失了。

有无相生的辩证法用于艺术创作中,还能形成含蓄朦胧的艺术境界。钱钟书说,含蓄有远近之分,那种依稀隐约的,是含蓄的远景,像古人说过的“远人无目,远水无波,远山无皴”,就是远方的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睛,远方的水看不清水波,而远方的山看不到岩石的皱折,都属于含蓄的远景。含蓄的近景则是将景物遮蔽一部分,使人无法一览无余。“犹抱琵琶半遮面”即是一例。此外,像“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听声静复喧,望色无更有”,“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都属于朦胧美的典型。在那种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可以玩味又无法琢磨的氛围中,才有美感产生。

钱钟书提到,西方人也意识到了朦胧美。他们描摹名画中的风物时说,天边的云彩,最初看不见轮廓,渐渐地好像看清了,一不注意又消失得了无痕迹。在论及自由诗的节奏美时(自由诗是和古诗相对而言,每行诗句长短不一,节奏自由),又说,不精心读时,明显的节奏美让人无法忽视,处处闪现,而想仔细读以探求这美感的奥秘时,它们又隐匿不见了。

当阅读作品的时候,我们常常被作品中独有的一种气质打动。钱钟书随便拿一首大家都熟悉的唐诗春晓》做例子。人们一致认为这是一首好诗,可是好在哪里?不过是落花、鸟啼这些自然界最平常的事物,可是经过诗人的组合就像一幅清新脱俗的风景画,仿佛让我们真的经历了风雨飒飒的春夜,因为遍地的落花起了淡淡的哀愁,仿佛让我们都像听到了窗外的鸟啼,刚刚从梦中醒来的诗人,因为一场好梦还被慵懒而惬意的感觉缠绕着。我们似乎能闻到那湿漉漉的泥土气息,看到那沾满水珠的零落的花瓣,看到鸟群在窗外的树枝上活泼地蹦跳。其实诗歌里并没有描写这一切,这种感觉从哪里来?是因为它的节奏、它的词句组合吗?你不能像解剖一个动物那样分析一首诗,也不要指望在字里行间发现隐藏的秘密,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在被拆得七零八散的文字里一无所获。古人把诗歌之美称为“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明明白白地放在眼前,但当你想去触摸时,就化做零落的光影了。钱先生开玩笑地说,其实,我们都受到了艺术形象的欺骗。文学语言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它不会像绘画一样把事物描绘得一览无余,而是在文章中留下足够的空白,运用种种艺术手法,充分调动人的想像力和情感思维的能力,想像的空间是没有限制的,因此,一个文学形象也会无限丰富。但是,我们必须明白,这种形象只是头脑里的幻想,它是作品描写和种种复杂的心理活动的综合,如果我们想去触摸、解析只在心灵、头脑中停留的影像,当然是徒劳了。

优秀的文学作品正是善于营造这种似有若无的境界。这就是通过自己的想像、联想形成的审美意象,它虚幻朦胧,却又清晰美丽。它离不开描写的实实在在的景物,却不会停留在这些景物上,而是形成了一个丰富完整充满生气世界。作为“有”和“无”、“明晰”和“朦胧”的矛盾统一体,这种境界正像“遥看近却无”的草色,已经超越了具体实在的事物,只有对艺术形象经过自己的消化思索,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把握之后才能达到。

有无相生的艺术辩证法,其实是对老子哲学思想的引申借用。作为道家学派的鼻祖,老子对世界的领悟玄妙神奇却不乏洞见,他认为世界的起源是“道”,“道”是一种恍恍惚惚,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道创造了世界,在这恍惚之中孕育了事物和形象,而“道”本身却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无法辨认出形象,它是高于一切具体的存在物的。钱钟书认为,艺术虽然不是老子的“道”,在文学艺术中却常常碰到像“道”一样朦胧恍惚的情形,因此不妨借用。像“道”一样朦胧恍惚的艺术境界里蕴涵的恰是最丰富的情感和形象。(www.xing528.com)

1.汉字是打通古今,理解中国传统艺术和文化精神的桥梁。“衣”和“诗”两字都有矛盾统一的意义,它们反映了中国人的双重人格,反映了对“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和美的追求。

2.和谐不是没有差别的统一,艺术最忌单调贫瘠。“和而不同”是各种丰富的情感糅杂形成的冲淡含蓄的审美境界。在整体的和谐中蕴藏着变化,变化中又体现着统一。

3.有无相生是一种重要的艺术辩证法。有和无互相衬托形成“鸟鸣山更幽”的境界。有和无互相转化,则可以达到“大音希声”的境界。有无相生的辩证法还能形成朦胧含蓄的艺术美

[1] 小学:古代小学教授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汉代以后小学专门用来指文字学隋唐以后,小学又可以分为训诂学、文字学和音韵学

[2] 《说文解字》:东汉许慎的一部文字学著作,收录了9353个汉字,许慎按照文字的形体和偏旁构造将它们分成540部,对每个汉字的意义都进行了解释,成为以后研究小学的最权威的著作。

[3] 刘熙载:清代人,著作《艺概》主要讲的是文体分类方面的知识。

[4] 老子:春秋时期著名的哲学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一书短短的5000字蕴涵了深刻的哲学道理,“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说法对中国古代的艺术理论产生了重要影响。

1.中和美的艺术传统是怎样从“诗”字中体现出来的?

2.你如何理解文学中的“和而不同”?

3.举例说明有和无的辩证法在艺术中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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