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英国小说：文学史纲

斯格特—简·奥斯汀—狄更斯—萨克雷—勃朗特姐妹—加斯凯夫人—乔治·艾略特—里德—特洛拉普—其他通俗小说家—梅瑞笛斯—哈代—现代小说家概说

人生不是小说的主题，而是埋藏着无数主题的贮藏盒；这些主题名目繁多，根据主题的不同，真正的艺术家也应该相应地变换写作手法和切入点。

——斯蒂文森

整体看来，英国小说的发展令人瞩目。19世纪的英国小说多种多样，拥有数目庞大的小说家，这些艺术家技艺娴熟，能够从无尽的人生题材中掘取创作素材。19世纪的英国小说几乎包括了所有出现过的小说的类型，并且各种不同种类的小说可以和平共处，互不排斥。斯格特和奥古斯丁是处于同一时代的文学家；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和亨利·詹姆士则是朋友。

菲尔丁之后的英国小说曾一度衰落，尽管有一部分作了许多尝试并取得了一些成就的作家；但是直到1814年斯格特的《威弗利》出版之后，英国小说才获得了新生。《威弗利》是斯格特长篇浪漫传奇系列的第一部，这部作品被各个国家数百万读者喜爱。对于那些从未到过苏格兰，或者从某种程度对苏格兰当地人来说，苏格兰是斯格特的苏格兰。斯格特熟知并且热爱苏格兰的每个角落。所以，他的景色描写不只是故事的插图和点缀，而是故事发生的关键。他渊博的历史知识使他的想象力更加富有伟大的冒险精神和传统的英雄主义色彩。更重要的是，他对普通大众怀有挚爱和理解之情。他在《米德洛西恩监狱》中对纯朴少女爱菲和珍妮的描写，超越了他对斯图亚特女王引人入胜的刻画。在《拉默莫尔的新娘》中我们对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雷兹伍德和老波尔特斯登都有深刻的印象。斯格特的作品是丰富的，但也存在着草率疏漏之作。斯格特精力一直很旺盛，即使在他生病和过度劳累时也依然充满活力。他天生善于讲故事，他的故事结构和情节浑然天成。他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尽管这种评论偏离了我们的主题），他承担了法律上本来可以逃避的出版债务，为了挣钱偿还债务，他精疲力竭。但是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读者感到厌倦。无论是天真可爱的孩童，还是被文学评论束缚住手脚的成人，都能够通篇阅读《威弗利》、《盖伊·曼纳林》、《洛布桑》、《艾凡赫》、《护符》和《昆丁·达沃德》等等，这些小说单看名字就已经为人们敞开了记忆和想象的大门。

斯格特生活在小说和诗歌盛行的浪漫主义时代，他自然成为那个时代的核心人物，享有盛誉、财富和双重荣誉的骑士头衔。

简·奥斯汀是斯格特同时代最伟大的小说家。她是一位羞涩的女性，她住在远离尘嚣的乡村小镇，她的作品直到她死后才广为人知。斯格特知晓她的作品，他对简的评价成为文学史上的定论：“那个年轻女人描写微妙复杂的东西。描写普通人们的情感和性格所表现的才能，它是我曾经见到的最让人惊讶的东西。描写大声吼叫，我做的不会比任何人差。但处理真实的情感，使平凡的事件和人物显得富有趣味，我实在做不到。”

简·奥斯汀创作了六部小说，《诺桑觉寺》、《好事多磨》、《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曼斯菲尔德公园》和《爱玛》。对于欣赏她那略带讥讽的口吻、和精致简单的人物分析手法的读者来说，每一部小说都完美绝伦，没有高下低劣之分。她的小说中没有英雄豪情和冒险壮举。《诺桑觉寺》是对幽灵城堡神秘故事的轻微讽刺。她那些描写青年人恋爱的小说，尽管严肃、富有同情感，但是却以轻松戏谑的幽默风格广为人们所接受。她是第一个描写中产阶级悠闲生活的小说家，其后的英国小说中出现了许多类似的优秀之作。简的文风平易自然，不加雕琢。她是德·昆西所说的女人的很好的范本，德·昆西说，为了学到没有被俗语和隐语所玷污的纯正英语，我们必须转而学习由有教养的女人写成的散文。

查尔斯·狄更斯在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和斯格特的《威弗利》出版的时候出生了。他是继斯格特之后最受欢迎的英国小说家。25岁时他出版了《匹克威克外传》，这部作品使他一举成名。这部小说中包含着他以后一切作品的所有要素：插科打诨、闹剧、可爱的动物、哀伤的情感、戏剧动作和场面。他抓住了读者的心，同时也令文学批评家对他刮目相看。在一部接一部的小说创作中，狄更斯塑造了许多神奇的人物，这些人物符合人们的真实生活。他创造了杂乱的故事情节，然而却通过冗长的篇幅捕获了读者的心。狄更斯成为天才的秘密在于他非凡的创造力。但由于他滥用了这种创造力，所以最终把自己的才能消耗殆尽了。他热爱生活，热爱创作（他写那些私人信件占用了他过多的时间和精力），他非常欣赏并且信任自己所塑造的那些人物。那些人物形象众多，非常受欢迎，为我们的父辈和祖父辈所熟知。青年一代知道韦勒（Weller）、佩克斯尼夫（Pecksniff）、斯诺格拉斯（Snodgrass）、朋波儿（Bumble）、斯威夫勒（Swiveller）、伯克退（Pegotty）、伯特史赖普（Podsnop）、卡特尔（Cuttle）、萨克恩（Sykes）、南希（Nancy）、赖尔（Nell）、爱米丽（Emily）等这些人物吗？

据说，在狄更斯的人物画廊里，很难找到像在斯格特、莎士比亚和萨克雷那里找得到的对贵族人物的刻画和描写，由此可见，他对上流社会的了解是有限的。他的世界是由普通民众的世界和只在头脑中存在的浪漫世界所构成的。他的杰作《大卫·科波菲尔》，就包含了狄更斯所有的优点和大部分的缺点，真理和闹剧、真正的哀婉和感伤，优美的文笔，暴风骤雨式的场面，以及过多滥用的言辞。因为书中贯穿了这一种巨大的驱动力，所以即使是最枯燥的段落也没有让读者失去兴趣。他有驾驭我们日常感情的能力：阅读上一页时，他能够让我们捧腹大笑；阅读下一页时，他又能够让我们泪流满面。狄更斯描写的画面多半只有黑色和白色，间或用多彩的颜色来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用黑色给恶徒画像，他们经常结局悲惨；他用白色给可爱的姑娘和年轻勇敢的青年画像，他们通常有美好的结局，或者优雅地死去。所以，即使他饶有兴趣地描写可怖的谋杀和无赖的恶行，也没有带来坏影响。正如另外一位伟大的小说家所说的：“令我感激的是，《大卫·科波菲尔》的作者给我们的孩子带来了天真无邪的欢笑。”

萨克雷是另外一位小说家。萨克雷的早期作品包括滑稽、讽刺性的小品文，非常出色，记得这些是因为我们记得晚年的萨克雷。他发现自己在创作完自称“主人公缺席”却在女主人公贝基·夏普的《名利场》之后，成为了著名的人物。萨克雷笔下善良的女人没有趣味，而他笔下那些不善良的女人却颇具吸引力（尽管萨克雷从来不着力描写不忠的女人）。贝基·夏普是后一类女人，18世纪的历史浪漫传奇《亨利·艾斯芒德的历史》中的那位道德败坏的少女贝阿特立克丝同样如此。萨克雷对过去时代的浪漫喜剧具有敏锐的感受力，这一点和斯格特一样。在《亨利·艾斯芒德的历史》中他不仅描写了激动人心的故事情节，而且还展示了那个时代的知识气息。在《潘丹尼斯的历史》和《纽可谟一家》中，萨克雷用洞悉世事的眼光看待他当时所处的社会。他有着菲尔丁一样的正直，有着狄更斯一样并不熟知上流社会的知识，以及简·奥斯汀那样更为宽广的视野研究和刻画人性。他的故事如生活本身一样闲适随意。但由于其中包含过多的道德说教影响了故事情节的展开。他善于刻画青年人物，如阿瑟·潘丹尼斯和克莱夫·纽可谟，他以长者的慈爱对待这些青年人物。他塑造的年长人物更佳，对大潘丹尼斯这个人物的塑造栩栩如生，就好似萨克雷在伦敦俱乐部曾经见过他一样。还有优雅的老绅士纽可谟大佐是如此地淳朴，在生活中随处可见。这样的人物刻画，对一度认为萨克雷的风格是冷嘲热讽的传言具有极强的驳斥力。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他是靠在椅子上和蔼可亲的长者，他热爱生活，热爱人类。同菲尔丁一样，萨克雷既是论文家又是小说家。即便是最不经意的作品，虽然难免疏漏或者不准确，却仍然是佳作。萨克雷擅长宏大的场面描写，善于场景、形势和人物的塑造。例如，他对艾斯蒙德折断宝剑放弃权利的场景描写；对罗登·克罗利到达老雷克·斯蒂恩场景的描写都显示了他驾驭场景的卓越才华。

还有几位女作家对英国小说的发展也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简·奥斯汀是其中比较年长的一个，未曾婚配。女性在其它艺术形式上是否能够取得很大的成功，还是一个疑问，这里我们无须作答。但是毫无疑问，她们在小说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如果有必要作出解释，其实是很容易解释的——在描写情感的小说里，聪明的女性对人性的领悟能力完全不逊于男性。并且，对语言的运用是女性的天赋，就像女性最适于向儿童传授语言一样，而且人们都知道很多女性伶牙俐齿。在我们这个时代，女性成为文学家是一件平常的事情，面对一部新小说，我们不再质问：“这是女人写的吗？”而是去质问具体的问题：“它到底是出于梅·辛克莱还是伊狄斯·霍登或者葛罗德·阿特登之手？”在我们祖父那个时代，女性的文化地位受到比现在严格得多的限制。在简·奥斯汀之前，尽管也有女性创作并出版过小说，但是简·奥斯汀匿名出版自己小说的原因可能和斯格特有所不同，她不是出于自谦。勃朗特三姊妹夏洛蒂、艾米丽及奥斯汀就是分别以卡拉、葛丽丝和阿克登柏尔的别名发表了她们的作品。艾米丽和夏洛蒂是才女，尽管她们俩的天分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但是至少两人都各自留下了一部杰作，即艾米丽的《呼啸山庄》，夏洛蒂的《简爱》。与它之前的小说风格截然不同，它的幽暗诗话的色彩，孤寂的场景和氛围，《呼啸山庄》成为一部感情异常强烈的作品。《简爱》也是一部具有原创性的作品。它是对传统世袭观念的一种反叛，女主人公简爱并不美丽，且出身卑微贫寒；但是这样的一位女子却经历了浪漫的爱情，这在英国小说史上是一种创新。法国的巴尔扎克曾经以不同的方式开拓这个题材，但是勃朗特姊妹是否看过巴尔扎克的小说还是个问题。《简爱》的一举成功和长盛不衰，部分原因在于平常百姓家的女性从大团圆的故事结局中得到了鼓舞和安慰，因为既不是辛迪若拉也不是特洛伊的海伦的那些平常女孩也能获得最终的幸福。(www.xing528.com)

夏洛蒂·勃朗特的朋友和她的传记作家伊丽莎白·加斯凯尔至少写了两部在英国小说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小说。《玛丽·巴顿》是一个描写曼彻斯特劳动者的故事，它吸引了广大的读者，而且赢得了卡莱尔和狄更斯的赏识。这部小说真实地刻画了贫苦人民的生活，其中既没有卡莱尔的激愤怒吼，也没有狄更斯在《艰难时世》中的感伤和雄辩。很可能就是因为它平实简单的情节；也很可能是因为人们不喜欢冗长复杂的穷人编年史一样的作品，所以，它的伟大才渐渐被人们淡忘了。但是我们却喜欢读小品文式的、描写百姓生活的乡村生活故事《克兰弗德》——这是一本耐读的书。它描述了藏于妇女针线中的人世生活，在那个小小的世界中，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一切都已发生过。

乔治·艾略特是英国文坛上最伟大的女性。因为她具有宽广的知识面、广泛的兴趣、对人物性格、心理的分析才能以及自身具有的阳刚气质，所以她受到了人们的称赞。然而事实上，她是一个典型的感性化的女性。在她的第一部伟大小说《亚当·比德》中，她刻画了心地善良的亚当、塞斯和罪恶的青年唐尼索恩，但是在人物描写中却没有表明作者本人的性别立场。然而作为女性作家的细腻笔触却体现在她对不幸的海蒂·索勒尔的母性的同情心上，体现在对波伊塞夫人幽默特征的刻画上。波伊塞夫人以其女性特有的微妙情感去捕获男人的心。乔治·艾略特的力量蕴藏在她所刻画的人物之中，她同那些人物一起感受生活，经受生活的苦难，和狄更斯一样袒露自己的心声。她理解塞拉斯·马娄和玛吉·塔利夫的单纯（《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人物），理解《罗慕拉》中漂亮的恶棍梅里迈复杂的性情。她诚挚的感情和理性的力量——晚期作品中理想力量超过感情的力量——由于缺乏萨克雷和狄更斯的长处，因此往往陷入难以自拔的矛盾中。乔治·艾略特的声誉令她自己都惊讶，一旦获得了荣誉她就不能再重复她的成功，一旦遇到新的题材，又继续自己的创作了。人生问题是艾略特故事中的常见题材，这使她不怎么像一位艺术家，但是我们最终从她那里得到的是面对困难时的幽默和勇气。

查尔斯·里德是维多利亚时代另一位深切关注人生问题和社会问题并找到解决办法的小说家。他和狄更斯一样热情，他致力于改革监狱、疯人院以及其他管理制度的不合理之处；但是他和狄更斯的不同在于，他没有后者戏谑的幽默感。里德的代表作与现代英国的作品相隔甚远，《僧院古炉边》是关于人文主义思潮的开山鼻祖伊拉斯谟当年的故事。这个故事部分直接取材于伊拉斯谟的《对话录》和伊拉斯谟的其他著作。这部著作再现了中世纪末文艺复兴初期的辉煌和壮观。书中有许多伟大的戏剧场面，其中有两个场景动人心魄，一个是基赖德初见婴孩的场景，一个是婴孩母亲死时的惨状。任何一个时代都很难再能见到比这更优美的浪漫历史传奇，比这更辉煌的15世纪的写照。

安东尼·特洛拉普是英国小说家中最多产的天才，他的作品具有重要价值。20年来，他以每年三四篇小说的进度进行创作。他创作的作品的目录几乎已经超出了数学家可以计算的能力。就其作品的质量而言，他的小说没有一篇是一流的，也没有一篇是次于二流的。借助平凡中闪现的灵感可以激发作者描绘出壮丽的场景的热情，这在狄更斯、萨克雷、梅瑞笛斯、哈代甚至乔治·艾略特和查尔斯·里德的作品中可谓比比皆是，但是在安东尼·特洛拉普的作品中却很难找得到。但他的整体成就和艺术手段却令世人惊诧。要是偶然能有一束圣火点燃他的笔端，那么他很可能比任何一位小说家更有能力创作出一部《人间喜剧》来。他笔下塑造的人物都栩栩如生，都市的书记员和乡村牧师，国会议员和打猎的地主，俊秀的少女和饶舌的老婆子等，其中的一些人物，他从一部小说中引入到另一部小说中，让人觉得作品中的人物像老朋友一样似曾相识。他比较优秀的作品——从他水平相当的作品中选择出优秀的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有《巴哲思德的塔》、《萨德的最后纪录》、《桑博士》、《阿林登的小家庭》和《福兰梅的牧师公馆》等。人们首次发现他的天才的短篇小说是《瓦尔登》。

读者可能不是权威的文艺评论家，但是在读者的眼中，小说（和其他文学形式）作者可以被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像狄更斯和萨克雷那样的作家，他们既能捕捉同时代人的想象力，同时又能够使后人感兴趣；第二种作家是那些获得了广泛赞誉，随着时间推移声誉有所下降，但是不该也不应当被遗忘的一类作家。在19世纪和今天同样受欢迎的故事家不胜枚举。我们应该问问图书管理员和再版流行作品的出版商，有多少人至今仍然还在阅读威廉·哈瑞森·安斯沃斯的《温德森城堡》，詹姆士的《黎塞留》，显赫政治家迪斯累利的《维维安·格雷》和《科宁斯比》，布尔利顿的《庞贝城的末日》，查尔斯·利福的《哈利·罗莱柯》和《查尔斯·奥玛尼》，玛利亚特上尉的《里德船长》、《候补少尉》和《彼得·辛普尔》，克莱克的《约翰·哈利德克斯绅士》、布莱克摩的《罗那顿》，查尔斯·金斯利的《海波萨》和《向西行》，柯林斯的《白衣女子》，玛格莱特·奥利夫特的《异教徒的会堂》等等。被我们的祖辈所赏识的小说家们的作品几乎和我们赏识的小说是一样的，那些小说对于我们就像星星一样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为数不多的第三类作家，包括那些天才人物，总体上来说人们对他们的评价是公正的，他们往往要等待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得到世人的认可。1859年，也就是狄更斯出版《双城记》和乔治·艾略特出版《亚当·比德》的那一年，乔治·梅瑞笛斯的《理查德·法弗尔的考验》问世。这本书和其作者注定要被埋没许多年，只有寥寥几个文坛作家，如乔治·艾略特和罗塞蒂，才能够辨明它的价值并意识到英国文坛上又出现了一位天才作家。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梅瑞笛斯在世界小说家中居于很高的地位。尽管梅瑞笛斯的小说非常刚健幽默，但是因为它所描写的故事过于悲伤，所以他没有赢得广大读者的喜爱。《理查德·法弗尔的考验》就是一部令人伤怀的悲剧。读者只能从主人公未死的结局中获得些许安慰；他的杰作《利己主义者》结局悲凉，读者只有鼓足勇气才能勉强一笑；《比彻姆的一生》也以悲哀而告终结。并且，对那些只适应简单情节的读者来说，梅瑞笛斯的叙述异常繁杂，读者经常被他发散的思维弄得困惑不堪。他的复杂构思和勃郎宁不分伯仲（他在有些方面和勃朗宁相像，但是他的思想更加错综复杂）。人的思想是复杂的，梅瑞笛斯对人这个奇异有趣的生物头脑中的所思所想充满了兴趣。当然，他的作品中也不乏一些故事，不乏对激动人心的伟大场景的描写。到哪里去寻找比《罗达·弗莱明》更有趣味性的故事？又到哪里去寻找比《哈立·里士满》更有戏剧冒险精神的作品？要想彻底理解梅瑞笛斯，需要读者具备和他一样高智商的头脑。在这一点上，莎士比亚和其他天才人物对读者的要求也同样苛刻。

随着1904年梅瑞笛斯的去世，维多利亚时代似乎也走到了尽头。但是一个时代既不会突然开始也不会瞬间结束。不亚于上个世纪任何作家的托马斯·哈代依然健在。他的第一部成功之作《远离尘嚣》匿名发表在杂志上时，一些读者还以为是乔治·艾略特的作品呢！这也意味着哈代同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家的风格是多么相似。但是头脑最简单的读者也应该看到，书中那种带有悲剧意味的冷嘲热讽，以及对女主人公笼罩着宿命论色彩的悲剧命运的讥讽，肯定不是出自乔治·艾略特和其他任何一位我们从前听说过的作家之手。哈代的文风异常清新，故事情节如通俗闹剧般进展讯速，所以尽管他的悲观哲学必定使他远离尘嚣，但是他并不必像梅瑞笛斯那样久久等待为数不多的迟来的读者。

哈代最著名的小说是《德伯家的苔丝》，副标题是“对一位纯洁女性的忠实描写”。苔丝是命运的牺牲品，是意外事件的牺牲品，是一个儒弱的男子和另一个邪恶的男子的牺牲品。这是一个悲哀残忍的故事，悲哀是因为哈代带着对女主人公无限的同情和怜悯来叙述她的种种遭遇；残忍是因为哈代调动生活中的一切力量让女主人公处于困境之中无力自拔。理查德森并没有无情地责骂哈罗·克拉瑞莎。哈代描写大自然之美，他像个书画雕刻艺术家一样（他是职业建筑师和绘画师），描摹大自然的凄凉、盲目和飘忽不定。人间喜剧在带有乡音和原始观念的乡村之间上演，人间悲剧则在人性本恶的争斗中上演。哈代最伟大的小说是《无名的裘德》，书中带有他的悲观厌世主义，难怪令喜欢《苔丝》的读者烦厌。哈代在25年前就停止了小说创作而转向了诗歌创作。

哈代的《无名的裘德》出版的前一年，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去世。在19世纪的最后10年里，斯蒂文森以他精巧优美的文风受到文学人士的赏识，又以最早的作品《金银岛》和最优秀的作品《诱拐》博得了非文学人士的好评。斯蒂文森的论文和书信仿佛是借助一种潜在的力量写成的，所以对于不具有这种魔力的读者来说，要对斯蒂文森作品的重要性做出评价实际上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可以肯定，《金银岛》和《鲁滨逊漂流记》一样堪称不朽名著。

尽管斯蒂文森赢得了青年人的赞誉，他自己也乐观勇敢，他对艺术有着巨大的献身精神。他享有盛誉，但是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反对进步的、保守的旧式人物。当斯蒂文森潜心雕琢自己的文句以使它臻于完美时，另外一个艺术家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和斯蒂文森相比，他找到了更加值得雕琢的东西。乔治·吉辛的《平民》、《漩涡》等使他位居英国最伟大的小说家之列。对这一断言我愿以我的名誉作担保，从人们对吉辛有增无减的兴趣中我感到更加自信。但是预测什么样的命运会降临到他的身上还为时尚早。

在批评时代到来之前，对活跃于20世纪最初25年间，而且至今仍然健在的小说家的价值同样是不可能的。英文小说（包括美国小说）界是由众多有才华的作家组成的、充满生机活力的团体。赫伯特·韦尔斯自身作为一位优秀的小说家，说出了一番颇有见地的话，他说：“实际上，在我们当中，是否有接触的可能，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非常清楚，那就是今天人们一起参加的竞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烈。”50年之后的人们，如果不知道下面列举的作家及其作品，那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无知，并将错过许多优秀的作品。例如，吉卜林的短篇以及长篇小说《吉母》约瑟夫·康拉德的浪漫故事，还有阿诺德·贝内特的《老妇潭》，梅·辛克莱等的小说，还有萧伯纳的戏剧。我们还可以列举其他世纪尚健在的作家的作品。有一部能被我们的子孙后代所铭记的小说正在这一时刻被创作着，这绝非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