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养只蛐蛐打天下
蛐蛐,即蟋蟀,亦称“促织”、“趋织”、“吟蛩”。中国民间向有斗蛐蛐的传统,蒲松龄《聊斋志异》里面的《促织》,讲的就是找蛐蛐的故事。金岳霖从小就喜欢玩蛐蛐,他生活的院子,多的是花草树木,夏天来了,蛐蛐当令而生,他便把它们捉来,一对一对厮杀。蛐蛐是绝对“个人主义者”,耽于独处,虽是同类,决不相容,见面就动武。那时候,金岳霖多想寻一只优良品种,身强体健,战无不胜,过一过“万人敌”的瘾。他听说五哥所在的萍乡煤矿有一只远近闻名的蛐蛐,通身乌亮,矫健异常。有人还给它作了诗,说是:“它是乌鸦全身黑,好似恤侯(疑是“桓侯”。——笔者注)张翼德。千员战将不能当,大小三军皆失色。”金岳霖就想把它弄了来,计划是,先在长沙试斗,长沙倘无对手,干脆越过武汉,直取上海。上海一拿下,就天下无敌了。这事,只是想想而已,未能实行,在他,蛐蛐是别人的,如何弄到手,难度太大,再说,他一个少年,也拿不出相应的财力。这么一来,那只神奇的蛐蛐就只有老死在萍乡煤矿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岂止是人的悲哀,蛐蛐,特别出众的蛐蛐,也难逃此遭遇。
人到中年,金岳霖终于有了玩蛐蛐的条件。他住在北总布胡同,小院清幽,花木扶疏,夏秋时节,蝉鸣虫叫,鸟语花香。他头一次养蛐蛐,就得到了一只红牙黑身的品种,不算大,只有九厘八,但是英勇善战,第一次出马,一口就打败了一个一分重的翅子。金岳霖被胜利冲昏头脑,拿着它到处挑衅,结果,被一个更加庞大的家伙打败了。金岳霖事后总结,这事要怪自己,蛐蛐再英勇,也得讲究个级别,不能盲目乱打,逮谁都上。
过了一年,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青年,拿来一只非常壮健的蛐蛐,通身乌黑,油光四射。开价15块钱,金岳霖犹豫许久,没有买,不是出不起,而是怀疑它并非野生,是人工孵化的。
养蛐蛐的人,犹如赌徒,总要打探各路消息,窥测行情、方向。金岳霖听说,唱京剧的余叔岩有一条一分六的大蛐蛐。啊呀!一分一二已经了不得,何况一分六!这样的巨无霸,在北京是没有对手的了。它有点像印度人的大白象,尊贵得不得了,可是只能干养着,派不上用场。晚年,金岳霖回忆此事,很为余先生可惜,假如他有今日的飞机之便,北京没对手,就打到上海去,打到广东去,怕不横扫天下,威风八面,成为那一年的全国蛐蛐大王!
养蛐蛐,斗蛐蛐,图的就是个乐。人有好战本性,英雄渴求,这大概是从原始社会就养成的吧。现今社会进步,战争固然仍有,但不是时时刻刻,也不是人人都上战场。英雄心性,却是普遍具备。玩体育如是。玩赌博也如是。金岳霖玩蛐蛐,前面说过,是想过一过“万人敌”的瘾。金岳霖达到目的了吗?从各种记载来看,似乎没有,他没能成为蛐蛐大王。(www.xing528.com)
人们没有记住他的蛐蛐,不知不觉间,却记住了他作为哲学家的大名。从1925年底回国,到1931年底赴美休假为止,六年内,他写作并发表了大量哲学论文,如《唯物哲学与科学》、《自由意志与因果关系的关系》、《说变》、《论自相矛盾》、《同•等与经验》、《休谟知识论的批评》、《外在关系》、《知觉现象》、《内在关系和外在关系》、《论事实》、《思想律与自相矛盾》等等。在这期间,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上卷)先后由上海神州国光社、上海商务印书馆推出,人们看到,书后附录有两份权威的《审查报告》,一份是陈寅恪的,另一份就是金岳霖的。
金岳霖自述“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学动物,我自己也是一个,就是把他们放在监牢里做苦工,他们脑子里仍然是满脑子的哲学问题。”徐志摩的观感则是:“金先生的嗜好是拣起一根名词的头发,耐心地拿在手里给分;他可以暂时不吃饭,但这头发丝粗得怪讨厌的,非给他劈开了不得舒服。”
1932年底,金岳霖从美国充电回来,关于哲学的认识又更上了一层楼。1935年,《逻辑》一书由清华大学出版部印成讲义,奠定了他在哲学界的地位。金岳霖熟谙中国传统旧学,又谙熟西方新潮知识,可谓前无古人,后启来者,他轻轻一跃,就占据了哲学的前沿。同年,孙道昇在《现代中国哲学界之剖析》中指出,金岳霖的论著“思想之深刻,分析之细密,措辞之谨严,不但中国的出版物中少有其匹,即求之西洋哲学的出版物中亦不多了”。又说,金先生运用分析法之“娴熟精到,恐怕罗素见了也得退避三舍。有人称他为中国的穆尔,实非过誉”。孙道昇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称金岳霖是中国哲学界新实在论学派的“首领”。另外,郭湛波在《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之《五十年来中国思想方法》篇中指出,中国近五十年思想方法上,“真正能融会各种方法系统,另立一新的方法系统,在中国近日恐怕只有金岳霖先生一人了”。又说金的“思想过于周密,理论过于深邃,而文字过于严谨,不善于运用符号的人不能了解其学说思想,而善于运用符号的人既不多,故了解金先生的学说思想的人甚寥寥”云云。1936年,《逻辑》被教育部列入“大学丛书”,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
学界流传着一件趣事。金岳霖的学生,后来成了台湾著名思想家和政论家的殷海光,是金岳霖《逻辑》一书的超级“粉丝”。殷海光曾赞誉说:“此书一出,直如彗星临空,光芒万丈!”后来,在昆明西南联大,有一次,殷和人聊天,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本《逻辑》,立即拿起此书说:“就拿这本书来说吧!这是中国人写的第一本高水平的现代逻辑。也仅仅就这本书的文字来说吧,真是增一字则多,减一字则少!”突然,他把这本书往桌上一扔,说:“你听,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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