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父亲要回乡张罗搬家,为了督促余秋雨好好读书,父亲便把远在安徽的叔叔请到上海来照管他。父亲临走之前,余秋雨特意提醒父亲一定要把家乡的那个书箱带来。父亲觉得箱子太大,就和余秋雨商量只拿几本他喜欢读的书。余秋雨不好顶撞父亲,但又特别想要那箱书,只得用撒娇的口气对父亲说:“尽量都要。《史记菁华录》、《世界名作选》、《芥子园画谱》和林语堂的《开明英文读本》以及颜真卿字帖。”
余秋雨的叔叔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督导员,他喜欢带着余秋雨在上海到处走走,他觉得这也是一门功课,而且是重要的功课。
叔叔带余秋雨去得最多的就是书店。那天叔叔带他来到福州路的一家旧书店。余秋雨一走进这家旧书店,就被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排排垒成山一样的书惊呆了。他感觉全身热烘烘的,血直往头上涌。他像是走进一座他梦寐以求的宝库,不由得张大了嘴“啊”了一声!
叔叔一定经常往这家书店跑,他那无精打采又有些得意的眼神告诉了余秋雨。叔叔看他这么喜欢这里的书,又解释道:“虽然全是旧书,可比新华书店更有价值。”叔叔继续说着,余秋雨却一句也没听见,只是不停地摸摸这本,看看那本,好像全世界的万事万物都在这书里面了。
“你说你正在练颜真卿的字?正好,我也给你买一本吧。”叔叔一边说一边将余秋雨领到碑贴柜台,问营业员有没有颜真卿的字帖。
这位上了年纪的营业员看了一下他,说:“我们最近收到了他的一部帖子,珂罗版印刷的,可能有点贵。”说完他没有直接去拿,又用探寻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
“多少钱一本?”
“九元,这是叶家的藏品。”说完,他才将那个帖子递给了叔叔。
余秋雨从叔叔手里拿过字帖,见上面写着:“颜真卿书祭姪贴”。叔叔这时用手指着封面上的姪字对余秋雨说:“你每次给我写信,署名前的姪字都像这个,用女字边。现在报上说,北京的语言学家有了新规定,写竖人边。”叔叔真是有文化,随手就可以找出一点东西指点他。余秋雨这样想着。
叔叔从余秋雨手中又拿过帖子,轻轻地翻开来,叔叔的面部表情有些凝重。余秋雨在《借我一生》中回忆道:“我连忙伸头去看,也大惊失色,眼前出现的完全不是我平日见过的那种字帖,而是满篇烟云,黑雾森森,潦草恣肆,时断时续,涂涂抹抹,极不规整。我疑惑地转脸看叔叔,满眼是疑问:这也算好字吗?”
余秋雨正想发表自己的疑惑,叔叔又问了营业员一句:“多少?”
“九元。”
仿佛不是营业员和顾客在对话,双方的语气像是在作重要的选择,重要的决定。余秋雨的叔叔没有兑现刚才要为他买这本字帖的承诺,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只手把余秋雨揽在身边,向家的方向走去。
因叔叔没有兑现“颜真卿书祭NFDA1L”的事,余秋雨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只是那个时候,九元钱实在是个不小的数目,送给一个读中学的孩子是不是有点奢侈,再说叔叔也喜欢字帖,现在想来,叔叔带给他的是用金钱买不来的求知精神,叔叔带着余秋雨来回于家和书店之间,这种潜移默化的引导,是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也不是说教就可以达到的。
后来,余秋雨终于知道叔叔为什么那么酷爱颜真卿的字帖,原来叔叔不光是欣赏颜真卿的字,更欣赏他的为人,余秋雨这样描写颜真卿祭NFDA1L:“对毁坏盛唐气象的叛臣叛贼,文化大师颜真卿全家都举起了刀戟。他亲自率兵抗逆,堂弟颜杲卿被叛贼脔割,连遗体残骸都无法完整。侄子颜季明也被杀害,留下的只是一颗头颅。但朝廷对这样的烈士却不闻不问,只得由颜真卿自己来祭。这样的祭文,怎能不大气磅礴、感天动地。颜真卿撰写这篇祭文时四十九岁。二十七年后,七十六岁的他又在另一个叛将前不屈不挠,壮烈捐躯……”颜真卿的《祭侄贴》这样写道:
……
土门即开,
凶威大蹙。
贼臣不救,
孤城围逼。
父陷子死,
巢倾卵覆。
天不悔祸,
谁为茶毒?(www.xing528.com)
念尔遘残,
百身何赎?
呜呼哀哉!
吾承天泽,
移牧河关。
泉明比者,
再陷常山。
携耳首概,
及兹同还。
抚念摧切,
震悼心颜。
方俟远日,
卜尔幽宅。
魂而有知,
无嗟久客。
呜呼哀哉!
尚飨!
叔叔回安徽后又来过几次上海,来的目的是想要余秋雨帮他抄写几封寄给北京领导机关的投诉信,投诉安徽政府隐瞒巨大灾情的情况。余秋雨从小就受母亲的影响具有同情心,那些和母亲自愿帮乡亲写信、读信、算账的日子,教会了他如何尽可能地善待弱势群体,而乡亲因没有文化造成世代贫穷,以及被有权有势的人愚弄的事,更梦魇般地触动过他的灵魂。直到现在,他还会经常想起,并经常告诫自己,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有良心的人,做一个乐于奉献的人。尤其是叔叔告诉他,老百姓太苦了,北京却不知道,凡是安徽灾区写给中央办公厅的信都被截留和侦察,他只得到上海投寄,又只得让余秋雨抄写。余秋雨愤怒了,他想难道就没有老百姓说话的地方吗?
祖母知道余秋雨为叔叔抄信的事,叹了一声:“他不会在安徽成家了!”
余秋雨被祖母的这句话触动了,叔叔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准备不顾一切了!他觉得他此时才真正了解了叔叔,这个平日里谈吐温和的叔叔,却有着大将的风骨。
有天余秋雨的叔叔将他带进他在上海的临时住所,问他每个月向家里要多少钱?余秋雨回答五元,伙食费有助学金。叔叔要余秋雨每月到这个地方来一趟,向他的同事领钱,他已经关照过他们,还不要余秋雨告诉他父母,因为他们家里实在太困难了。余秋雨说父母问起来怎么办?叔叔说,就说是他的稿费。尽管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为了不给家里增加负担,余秋雨就这么办了。也在此时,余秋雨想到,那次叔叔没有兑现买那本字帖时,心里还有些怪罪叔叔,现在想来,叔叔确实是爱他的,在关键时刻,关键事情上,叔叔就会挺身而出来保护我们全家的。
从此,余秋雨完全理解了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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