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乔伊斯的小说创造性地运用了时间、意识和技巧三位一体的艺术原则。自从步入文坛以后，乔伊斯刻意将对时间的处理、对意识的表现和对技巧的创新作为其对小说试验的兴奋点和突破口。在处理时间问题上，他遵循了柏格森的“心理时间”学说，毅然摆脱了长期以来钟表时间对小说的影响，大胆地采用了以一日为框架或一夜为布局的小说模式。此外，他在意识流小说中经常将时间颠倒或重叠，用有限的时间展示无限的空间，并成功地将人物几十年的复杂经历压缩在十几小时之内加以集中表现。他果断地潜入人物的精神领域，将他们最真实、最自然的意识活动原原本本地展示在读者面前。
第二，乔伊斯的小说充分体现了以小见大、以微观展示宏观的艺术原则。在长达40年的文学生涯中，乔伊斯始终将创作的焦点集中在他的家乡——都柏林。就此而论，他可算是一位“乡土文学”作家。然而，乔伊斯用都柏林来反映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使都柏林成为整个欧洲大陆精神危机和严酷现实的一个缩影。在乔伊斯的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微观世界就是家庭。作者高度集中地描绘了普通家庭中的婚姻关系和人际关系，以取得微言大义的效果。乔伊斯在表现微观世界时，其描写手法如此细致、具体和生动，使都柏林的生活及其笔下的每个家庭的境况一览无余，这种如同显微镜般的表现手法引出了广泛的象征意义。
第三，乔伊斯的小说体现了形式与内容相统一的原则。乔伊斯在创作中紧紧抓住面临严重精神危机的病态的“自我”，以透视的方式竭力表现人物的意识活动。由于人物在危机四伏和荒诞不经的社会环境中往往会产生孤独感、焦虑感和绝望心理，其思维与言行也往往显得混乱无序乃至不可思议，因此，传统的艺术手法对此已力不从心。乔伊斯通过大胆实践，创造了与现代小说这一基本内容相适应的艺术形式。在结构上，他改变了传统小说戏剧化的特征，极力淡化小说的情节。在他看来，现代小说所表现的内容已经发生了质变，传统的谋篇布局方式显然不合时宜，且无法唤起读者的真实感受。于是，他遵循“完整、和谐与辐射”的美学原则，努力使小说从内部结构到外部形式达到一种完美的静态平衡。他巧妙地按照荷马史诗《奥德赛》和维科的历史循环论来设计《尤利西斯》和《芬尼根的苏醒》的框架结构，不仅取得了良好的艺术效果，而且也为现代小说的布局提供了新的思路。在语言上，乔伊斯同样大胆试验、勇于创新。他采用了一种符合人物心理特点、与其意识活动相适应的小说语体来揭示他们的精神世界。为了反映意识活动的真实性和自然性，他时而采用自由松散、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乃至表层结构混乱无序的短句、单句或单部句，时而采用飘忽不定、朦胧晦涩或毫无停顿而又不见标点的意识流语体，充分体现了形式与内容相统一的原则。
第四，乔伊斯的小说体现了延续性与中断性的艺术原则。乔伊斯的创作充分体现了他的实验精神和小说艺术的巨大变革，他的小说在艺术上既有延续性，又有中断性。所谓延续性，是指它们不仅在主体和背景上具有同一性（包括以一日为布局和一夜为框架的小说结构以及某些人物和地点在不同的作品中重复出现的现象），而且一部小说一个艺术台阶，其难度步步递增，内涵越来越丰富；所谓中断性，是指他的每部小说在艺术形式和语言风格上大相径庭。《青年艺术家的肖像》和《尤利西斯》在艺术形式上相去甚远，而《芬尼根的苏醒》则与前两部小说几乎毫无雷同之处。有评论家指出，“乔伊斯风格的新颖之处在于它的‘无形’和小说艺术的中断性，人们无法从中追溯一种特定的风格。”在乔伊斯看来，他的小说艺术只能发展或创新，而不能保留或重复。正如他本人所说：
对于我有些迷信的头脑来说，“烧焦”一词颇有意义，这不是因为涉及写作本身的质量或优点，而是因为一部小说的进展其实像一种喷沙过程……衔尾相随的每一章在运用某种艺术文化（包括修辞、音乐或辩证法）的同时，往往在其后面留下一片烧焦的土地。(1)(www.xing528.com)
乔伊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的艺术风格往往是发展一种便“烧焦”一种，他不断将艺术形式和批评理论抛入“废墟”。他的创作实践先后影响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两代作家，为英国乃至整个西方小说艺术的两次巨大变革与转型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显然，锲而不舍的革新精神和无与伦比的艺术成就使乔伊斯无可争议地成为英国小说史上最杰出、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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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ames Joyce，Letters of James Joyce，ed. Stuart Gilbert（New York：The Viking Press，1957）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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