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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语言演变:解放区外来作家的探索

时间:2024-01-1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如果说解放区本土作家主要是在一个乡土的、民间的环境中成长起来,那么,来自国统区的作家则主要是在现代文化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14]在接受旧形式和旧语言方面,解放区外来作家因为在理论与态度上的这种保留,使他们在实践上同样地有所保留。

20世纪中国文学语言演变:解放区外来作家的探索

如果说解放区本土作家主要是在一个乡土的、民间的环境中成长起来,那么,来自国统区的作家则主要是在现代文化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因为“五四”以后,新文化、新文学与中国普通民众存在很深的隔阂,所以,丁玲周立波、欧阳山到达解放区以后,他们的创作也都必然面临一个很大的转型。

解放区外来作家在为工农兵服务,在大众化、民族化这个大方向上,与赵树理等本土作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如何实现大众化、民族化问题上,即文学的大众化、民族化是否意味着一定要学习旧形式、旧语言,一定要拒绝欧化的影响,他们的态度却是矛盾的,多少有些保留。

丁玲曾明确表示自己非常喜欢《三国演义》、《红楼梦》,看这些书“可以使人百读不厌”,“《三国演义》写那么多大政治家、历史上有名人物,写他们的关系写得那么复杂,那么有味道,我觉得很少有的”。然而,她马上又指出,“但是,现在是不是就能够照他们的那个样子写呢?继承它的好的地方是必要的,我们现在也还没有很好继承。可是,我们的社会变化太快,生活变化太快,表现那个时代的手法,和今天的社会相差太远,两方面结合起来不是很容易的。”“现实更复杂了,需要用一些更为宏伟的章法来写了。”[10]“他们的语言(古人的语言)和现在的语言并不一样。”[11]丁玲注意到旧文艺的确有非常精细的描写,“写得入情入理,委婉,曲折,有它夸张的方法,陪衬的方法,含蓄的方法,这都值得我们学习”。但她随后就指出:“但这些方法,也常常是随着封建社会里的人情世故安排的。”如果不加警惕,不批判地予以接受,“我们就会沉醉在里面,摇头摇脑”,这样反而是有害无利。[12]

丁玲也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解放区文学与“五四”文学相比在艺术素质上的差距。她指出:“苏区的文艺,到现在还没有产生过如同《阿Q》那样艺术成熟的作品,就是象《子夜》、《八月的乡村》……有着丰富新鲜、大的场面的描写也找不出。”[13]

欧阳山也指出:“中国的旧文学是士大夫底专利品,他们只会向古代的语言艺术里面去找寻化石,一般的民间文学(市井文学)所运用的语言是落后的,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阶段里面的。”[14]

在接受旧形式和旧语言方面,解放区外来作家因为在理论与态度上的这种保留,使他们在实践上同样地有所保留。即不可能实现对旧形式、旧语言完全的认同。选择性——即站在现代文学的基点上,以新文学为本,局部的、有选择地使用一些旧形式,借鉴旧白话中优秀的东西——是外来解放区作家的一个普遍的策略。

当然,丁玲、欧阳山等作家虽然在接受旧形式、旧语言的态度上有所保留,对如何评价欧化问题也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们对语言的过分欧化,都明确地持一种批评的态度,同时,也都努力克服自己语言中过分欧化的弊端。丁玲曾拿大众的语言与欧化的语言作过一个比较,她说:

老百姓的语言是生动活泼的,他们不咬文嚼字,他们不装腔作势,他们的丰富的语言是由于他们丰富的生活而产生的。一切话在他们说来都有趣味。一重复在我们知识分子口中,就干瘪无味,有时甚至连意思都不能够表达。我们的文字也是定型化了的那末老一套,有的特别欧化,说一句话总不直截了当,总要转弯抹角,好象故意不要人懂一样,或者形容词一大堆,以为越多越漂亮。”[15]

欧阳山到延安以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作品与历史环境的差异,认识到作家“使用什么语言是由对象决定的。给什么人看,就用什么语言”。[16]“这样子,我就不得不面临着一种选择:是保持我原来的风格,使他们无法接受我的作品呢?还是改变我自己的风格使我的作品尽量做到使他们喜闻乐见呢?结果我选择了后者。”[17]

从语言的实践情况看,丁玲早期的小说使用的是比较典型的欧化的语言。对这种语言的缺点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她后来说:

“我是受‘五四’的影响而从事写作的。因此,我开始写的作品是很欧化的,有很多欧化的句子。当时我们读了一些翻译小说,许多翻译作品的文字很别扭,原作的文字、语言真正美的东西传递不出来,只把表面的一些形式介绍过来了。那时我们写文章多半都是从中间起,什么‘电灯点得很堂皇,会议正在开始’之类,弄上这么一个片断,来表示一个思想。”“三十年代我就发现自己的文章特别罗索。”[18]

1931年,丁玲《水》的发表标志着她创作的一个转变,即从对知识女性内心的谛视,走向广阔的社会现实。《水》在经历了艺术视界的由内而外的转变以后,其语言变得比较朴实,那种与心理描写相伴的飘忽、玄虚的句子大大减少,违反汉语搭配习惯的情况也减少了。但是,《水》中仍有很多繁复、冗杂的长句子,语言欧化的风格非常明显。

40年代,丁玲到延安以后,发表的一组短篇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夜》、《在医院中》语言风格有了更大的变化,特别是在后来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她的语言风格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小说中有一段描写经常被人引用:

当大地从薄明的晨曦中苏醒起来的时候,在肃穆的、清凉的果树园子里,便飘着清朗的笑声。鸟雀的欢噪已经退让到另外一些角落去。一些爱在晨风中飞来飞去的小甲虫便更不安地四方乱闯。浓密的树叶在伸展开去的枝条上微微蠕动,却隐藏不住那累累的稳重的硕果。看得见在那树丛里还有偶尔闪光的露珠,就象在雾夜中耀眼的星星一样。而那红色果皮上的一层茸毛,或者是一层薄霜,便更显得柔软而润湿。(丁玲《太阳照在桑乾河上》)

拿丁玲早期作品与40年代的作品作一个比较,能够看出,其实这个作家语言的基本特点并没有太大改变。她的语言丰富、细腻、生动、繁复;大量的词汇,多变的句式,语言特别具有表现力,特别善于表现人物委婉、曲折的内心世界。这些都是其作品一贯的特点。前后两个时期语言风格的不同则是:早期的语言欧化成分更重一些。作者对曲折、绵长的句子似乎还不能完全把握,文中常常会有违反汉语搭配习惯的情况出现,40年代这些缺点得到了有效的纠正。

在40年代,欧阳山也有一个与丁玲类似的转变。在1941年,欧阳山到延安之前,他的作品也有明显的欧化之弊。“他的行文好用冗长而复杂的句式,使不少作品晦涩难读。”[19]欧阳山对自己的这个缺点也有明确的认识:“又由于我大量的阅读欧洲和日本的文学作品,接受了他们的影响。我运用的语言是一种欧化的文学语言,只有知识分子能够接受,最多只有少数的工人店员能够接受,所以读者对象是非常狭隘的。”[20]

到达延安,特别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之后,欧阳山开始努力矫正自己的语言风格。

“一千九百四十六年,我在延安写《高干大》的时候,正碰到一个改造风格和改造语言的问题。就是说,我要从那以前的欧化风格和欧化语言,努力变成民族风格和民族语言,也就是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当时,我正在辛勤地劳动和痛苦地挣扎当中搜索前进。”[21]“作为这种努力的结果,我写了代表新风格的长篇小说《高干大》。”[22]

拿《高干大》与欧阳山早期的作品相比,能发现与丁玲类似的情况,就是这个作家基本的语言特点并无太大的改变。它只是去除了作家早期语言中过分欧化的成分,即那些违反汉语习惯,近乎病句的成分。语气也变得比较舒缓。而现代文学语言特有的那种绵密、细腻、丰富与复杂在《高干大》这样的作品中依然存在。

从这些作家的语言实践来看,他们的创作成果很难说实现了大众化、民族化倡导者的初衷,因为非常明显,就是像《太阳照在桑乾河上》、《暴风骤雨》、《高干大》等,其实都不是农民和兵士所能读的书。这些作品在文体和风格上更近似于茅盾的《子夜》、老舍的《骆驼祥子》,而不是趋近赵树理、马烽的作品。文学大众化、民族化的号召,对这些作家语言实践的影响,其实更多的是促使他们克服欧式语言的影响,克服过分欧化之弊,向汉语回归,向自己的本土语言回归。

从20世纪汉语文学语言演变发展史的角度上看,40年代的解放区文学可以看作一个“调整”的时期。此前汉语经历了一个激烈动荡的时期,欧式语言大举进入汉语。虽然,汉语欧化整体上是必要的和积极的,它对改变旧白话长期以来的含糊、直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翻译语体对汉语毕竟是异质的,与汉语有很多扞格不入之处。因此,中西语言碰撞交汇以后,必然经历一个整合与融汇的过程。在40年代,解放区本土作家在现代文学语言的基础上,嫁接旧白话的传统,这种试验虽然也有不成功之处,但是它毕竟作出了有益的尝试。同时,这种追求还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新文学与工农大众的隔膜,实现了知识分子和大众在语言上的交流。而对解放区外来作家来说,大众化、民族化的倡导,更大的意义是促使他们反省过分欧化之弊,向汉语回顾、向自己的母语回归。这个过程并非使他们的语言变得低俗,而是变得更成熟、具有更高的艺术素质。

[1]《孙犁文集》(4),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164页。(www.xing528.com)

[2]赵树理:《〈三里湾〉写作前后》,载洪子诚《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5),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35页。

[3]赵树理:《〈三里湾〉写作前后》,载洪子诚《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5),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36页。

[4]周扬:《论赵树理的创作》,载钱理群《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4),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99页。

[5]赵树理:《也算经验》,载洪子诚《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4),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0页。

[6]孟超:《从〈李有才板话〉想起》,香港《小说月刊》第1卷第2期,1948年8月。

[7]周扬:《论赵树理的创作》,载钱理群《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4),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98页。

[8]《孙犁文集》(4),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81页。

[9]同上书,第83页。

[10]丁玲:《丁玲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13页。

[11]同上书,第220页。

[12]同上书,第232页。

[13]同上书,第189页。

[14]欧阳山:《欧阳山文集》第10卷,花城出版社1988年版,第4042页。

[15]丁玲:《丁玲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12页。

[16]欧阳山:《欧阳山文集》第10卷,花城出版社1988年版,第4075页。

[17]同上书,第4095页。

[18]丁玲:《丁玲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573—574页。

[19]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36页。

[20]欧阳山:《欧阳山文集》第10卷,花城出版社1988年版,第4092页。

[21]欧阳山:《欧阳山文集》第10卷,花城出版社1988年版,第4108页。

[22]同上书,第40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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