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代以后,茶饮真正普及到社会各个阶层。这与朱元璋下诏罢造团茶,改贡散茶的政策有很大的关系。
朱元璋(1328—1398),幼名重八,濠州钟离(安徽凤阳)人。出身贫寒,17岁时投寺为僧,后投郭子兴起义军,骁勇多智,连战皆捷,郭以养女嫁朱为妻。龙凤二年(1356)朱元璋率兵攻下集庆(南京),称为吴国公,后改称吴王。1368年在应天(南京)即帝位,定国号为明,建元洪武(图9-1)。
图9-1 朱元璋
朱元璋1368—1398年在位。执政期间厉行“茶马政策”,凡贩运私茶出境,一经查获,以“通番论罪”,茶贩均处以极刑,把关吏员亦凌迟处死。其婿驸马都尉欧阳伦,因贩私茶,处以死罪,家奴周保及陕西布政司均处重典。
明初,四方进贡茶依然是饼茶。朱元璋感到奢豪的饼茶制作加重了百姓负担,而且饼茶的煎饮法又颇为复杂,“至洪武二十四年(1391)九月,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1]。朱元璋以帝王之尊,诏罢团饼,顺应了饼茶制法、饮法的衰落和散茶加工品饮风尚兴起的历史潮流,推动和促进了以散茶取代饼茶,以冲泡法代替煎煮法这一演化过程。后人评价“今人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遂开千古茗饮之宗”[2]。饮茶法的改变,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各个茶类的迅速兴起和发展,使明清两代成为传统制茶技术全面发展的兴盛时期。随着饮茶从繁琐的制作和饮用程序中解放出来,推动茶叶深入普及到整个社会的各个层面,逐渐与社会生活、民情风俗、人生礼俗结合起来,对丰富中华茶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朱元璋还写有多首茶诗,如“禁城新柳叶成帷,隐映黄鹂深处啼,景物美看茶酒肆,粉钿遥拥坐轻蹄”。“阴极阳生坠玉花,飘飘飒飒遍天涯,歌楼酒肆呼茶急,绣户重裀乐贵家”。
明代饮茶之风虽然深入大众生活,但真正把茶作为艺术去创造的主要还是文人雅士。明代南京在政治上先后是首都、留都,在经济上是江南最为繁盛的城市,也是江南文化活动的中心。这时聚集了不少热衷品茗、精于茶艺的文人雅士。
他们认为,饮茶首先要有好茶。文人雅士喜爱品饮的名茶有浙江的龙井、日铸、天台,安徽的松萝、先春,福建的武夷,江苏的虎丘、雀舌等。那时松萝茶,特别受欢迎,最为时尚。
金陵有位云泉沈道人,他在品饮名茶时体味到:“凡茶肥者甘,甘则不香,茶瘦者苦,苦则香”[3]。茶以苦为美,清苦是茶味的本色。这种对茶的肥瘦甘苦的体验,在明以前是没有人说得出的。
明代文人雅士饮茶还崇尚天趣,重视品水,特别重视选取优质泉水。盛时泰就是一位特别爱好选水嗜茶的人。
盛时泰(1529—1578),字仲交,号云浦,上元(南京)人。嘉靖中贡生,但以后累试不第。科场的屡屡失意,给他深深的刺激。他与官场无缘,与山水结缘,沉醉于山水之间,以文会友。他与文徵明、王世贞、顾璘、周晖等人皆有交谊。他一生著述颇丰,有《牛首山志》《栖霞小志》《金陵纪胜》等。他访遍金陵城内外,找到泉水可烹煮有24处。他写成《金陵泉品》,一一点评各个泉水的优异之处。
明代文人徐献忠也曾评点金陵泉水。他在《水品》中评点了幕府山麓的梅花水:“梅花水,水掬弄之,滴下皆成梅花,此石乳重厚之,故又一异景。”[4]神奇的梅花水吸引了文人雅士,两三知己在此用松枝煮水,沏茶品茗,作诗唱和。何堪之《梅花水》写道:“水以梅花胜,人携秋色来,映空涵石发,迸地漱珠胎。”吴自新《梅花水》写道:“寒潭雨更清,梅花在何许,忽送暗香来,会心更忘语。”梅花水以“迸地漱珠胎”的优美姿态,“忽送暗香来”的优雅香气,陶醉了文人雅士在此品茗观赏。
那时,喜爱品茗、热衷茶艺的文人,只要听说有上等的泉水,不管路途有多远也要前往沏茶品尝。明代马悦《谈屑》写道:“南京亦惟西城水色较佳,余约友品茗,不惮远,每至天街西也。”[5]
有了好茶好水,文人雅士还强调品茶的意境。明代状元焦竑《灵谷寺梅花坞》写道:“山下几家茅屋,村中千树梅花,藉草持壶燕坐,隔林敲石煎茶。”被称为“江南第一诗僧”的报恩寺僧人雪浪写道:“风雨杳无人至,闭门静里生涯,始终蒲团经卷,烧香汲水烹茶。”这些诗都描写了饮茶时清幽淡雅的环境,追求的那种天地、人心融通一体,超越尘世的境界。
“焚香煮茗”是明代南京文人所创设的另一种品茶意境,即在品茶之时、之地“焚香”,让名香与名茶糅合,以增加茶饮时的飘渺之气。明初宁献王朱权构想行茶仪式,提出设案焚香,寄寓通灵天地之意,之后文人雅士纷纷仿效。盛时泰每天早起后,“命童子焚香煮茗,若待客至。客至,洒笺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他每次游牛首山“遍寻老僧,焚香煮茗,谈因果,说山中故事”[6]。
明代南京茶艺也颇受居于楼阁的大家闺秀的青睐。茶艺成为大家闺秀的闺中之乐,作为修身养性的锻炼过程,大家闺秀在茶艺操作中培养艺术情趣,使自己心灵手巧、兰心蕙质,建立德馨。其意义如同于抚琴、刺绣、插花,重在自娱自赏。做茶艺前,大家闺秀往往先抚琴,然后净手焚香,备器候用,温杯熏杯。茶艺的过程中,有的还赏月赏画,怡情养性。
在明代文人雅士的饮茶实践和大力推崇下,品茗成为一门俗中寓雅、雅中含俗的独具魅力的艺术。(www.xing528.com)
二
明代南京文人雅士饮茶技艺独树一帜,出现了不少一流的茶艺高手。其中,明初的朱权,明末的闵汶水,是著名的茶艺代表人物。
朱权(1378—1448),出生于南京,朱元璋第十七子,天资聪慧,好学博古,朱元璋称赞“此儿有仙气”。朱权承继朱元璋爱茶之风,潜心茶道,品茗论水。他钟爱南京的青山绿水,说钟山的八功德水是品茗佳水,评之为全国名泉的第二名。
洪武二十四年(1391),朱权被册封为宁王,就藩大宁(长城喜峰口外)。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朱权被软禁。朱棣推翻建文帝后,才将他释放,尽夺其兵权,将他迁徙到南昌。为了保全性命,他逍遥隐居,寄情山水,以茶明志。在他的晚年,将一生的饮茶经验进行总结,写成《茶谱》。
《茶谱》的内容,可分为序和正文两个部分。序用了近200字,描绘了一幅雅士品茶傲然蔑世的情景,抒发了这位曾显赫一时,而今步履维艰的老人著作《茶谱》的真正用心。
正文约500余字,文字隽永畅丽。他谈及茶的功用“助诗兴,伏睡魔,倍清谈”。简述了茶的多种称呼“其名有五,曰茶、曰槚、曰莈、曰茗、曰荈”,“早取为茶,晚取为茗”。简括了“(茶)始于晋,兴于宋,惟陆羽得品茶之妙,著《茶经》三篇,蔡襄著《茶录》二篇”的饮茶历史。
《茶谱》正文全面阐述了朱权的茶道理念。
他对参与茶道过程的来客要求是:“鸾俦鹤侣,骚人羽客”的仙家道者之流人物,是“皆能志绝尘境,栖神物外,不伍于世流,不污于时俗”的清高出世者。
他对环境的要求是:“或会于泉石之间,或处于松竹之下,或对皓月清风,或坐明窗净牖”的优雅清净处。
他说整个茶道过程为:“命一童子设香案,携茶炉于前,一童子出茶具,以瓢汲清泉注于瓶而饮之。然后碾茶为末,置于磨令细,以罗罗之。侯将如蟹眼,量客众寡,投数纪匕于巨瓯,置于竹架,童子捧献于前。主起,举瓯奉客曰:为君以泻清臆。客起接,举瓯曰:非此不足以破孤闷。乃复坐。饮毕,童子接瓯而退。话久情长,礼陈再三,遂出琴棋”[7]。
朱权这一套饮茶程式,吸取了唐宋以来的茶艺精髓,融入了江南特色和文化内涵,极富创新个性,弥散着浓烈的文化氛围。
朱权的《茶谱》在1440年刊行,通过寺院僧侣的交流,传入日本,一个世纪以后,日本茶道集大成者千利休创设了日本茶道,其思想内容,所使用茶叶、茶器、茶具、饮茶环境与朱权《茶谱》惊人相似,只是饮茶程式更严格。可以说朱权《茶谱》是日本茶道形成的一个重要源头。
闵汶水,明万历、崇祯年间徽州(安徽)休宁人。闵汶水在家乡创制了一种名茶,人称休宁闵茶。后来他移居金陵桃叶渡畔摆摊卖茶。因他的闵茶采取了别出心裁的加工手法,且保留了茶叶的旗、枪的形状,具有“其色则积雪,其香则幽兰,其味则味外之味”的特点,所以受人欢迎,所售闵茶获利颇丰。
闵汶水擅长瀹茶,当时名流雅士慕其名,凡经过桃叶渡闵家,无论相识与否,都要去拜访,以能品尝到闵汶水亲手所瀹之茶为一大快事。明代大书画家、南京礼部尚书董其昌,明代崇祯年间进士周亮工,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张岱等名人都拜访过闵汶水。
张岱在《闵老子茶》一文中写道,他得知闵汶水茶不离口,精于茶艺,专程赶到桃叶渡畔拜访。闵汶水生具傲骨,他不以衣帽官位看人,而以自己擅长的茶艺作试金石,并以此作为交友的标准。张岱来访,闵汶水借故避开,以测试张岱的诚意。直到深夜,闵汶水才回来,见张岱还没走,这才开始接待他。闵汶水“自起当炉,茶旋煮,速如风雨”,张岱对闵汶水娴熟的沏茶技艺惊叹不已。闵汶水把张岱引到另一室,古朴的紫砂壶,精致的成宣官窑瓷瓯,以及冲泡出的香茶,实让张岱大开眼界。闵汶水在沏茶过程中,还考察张岱辨水识茶的能力。等到张岱准确讲出茶叶和用水的来历,闵汶水认识到张岱是茶中知己,从此结成忘年交[8]。
张岱、周亮工都用诗文描写过闵汶水茶艺的沏茶程式。张岱《闵汶水茶》诗说:“刚柔燥湿必身亲,下气随之敢喘气,到得当炉啜一瓯,多少深心兼大力”。周亮工《闽小记》亦云:“歙人闽汶水居桃叶渡上,予往品茶其家,见其水火皆自任,以小酒盏酌客,颇极烹饮状”[9]。两人所记略同,“燥湿身亲”与“水火自任”,“当炉啜一瓯”与“以小酒盏酌客”,其程式与今日工夫茶艺已很近似。闵汶水去世后,张岱在论茶时慨叹“金陵闵汶水死后,茶之一道绝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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