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封神演义》中有一个极具魔力的封神榜,所有重要角色死去后,都将出现在榜中,最后被封为天上神仙,以满足封神榜上所注定的运数。那么,这张榜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在讨论这一问题时,我们先不妨看一下,”榜”在中国小说创作中的发展演变。可以说,明清之际的章回小说,末尾多有一个”总名单”,包罗全书人物,名之曰”榜”。
榜原是品评高下、昭示先后名次的一种形式,所以《封神演义》末尾列有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的名单,是为”封神榜”;《水浒传》末尾列有梁山泊一百单八条绿林好汉的”忠义榜”;《儒林外史》末有”幽榜”;至于《镜花缘》,写一百个女子应试科考,更是列了一张大榜。
榜的传统是与古代长篇白话小说的发展同步的。现在,人们一般认为,中国古代长篇白话小说,脱胎于宋代的讲史平话,而其中的《大宋宣和遗事》,就已经具备了榜的雏形。
《宣和遗事》是杂抄了多种笔记小说,并以讲故事的方式连贯而成。书的内容从概述历代帝王荒淫误国开始,一直写到宋高宗赵构定都临安(现在的杭州)结束,中间穿插奸臣把持朝政,致使生灵涂炭的故事,也为写梁山英雄聚义作了对照。而梁山众位英雄的登场,就是以近似于”榜”的形式做了总起。
在《宣和遗事》中,作者写宋江向劫取生辰纲的晁盖通风报信,被阎婆惜抓住把柄。宋江怒杀阎婆惜后,为了躲避官军追捕,逃进他家屋后的九天玄女庙里,从而引出有关榜的内容:
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亮,打一看时,有一卷文书在上。宋江才展开看了,认得是个天书,又写着三十六个姓名,又题着四句诗道,诗曰:”破国因山木,兵刀用水工;一朝充将领,海内耸威风。”
……那三十六人道个甚底?
智多星吴用、玉麒麟卢俊义、青面兽杨志、混江龙李俊、九纹龙史进、入云龙公孙胜、浪里白条张顺……(www.xing528.com)
宋江看了人名,末后有一行字写道:”天书付天罡院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宋江为帅,广行忠义,殄灭奸邪。”
《水浒传》以《宣和遗事》为基础,吸纳了这一具有结构意义的情节,用梁山英雄排座次的方式,做了总揽前篇的处理。这里虽然没有以”榜”直接命名,但从内容上看,我们不妨把它称之为”忠义榜”。
神魔小说《封神演义》是最早以”榜”的名称来架构小说的。故事最后,姜子牙登上封神台封神,这样一来,书中众多人物的出场来去,神仙魔怪的斗法斗力,种种纷乱,万般头绪,都因斩将封神的线索而获得统一。
《封神演义》问世以后,”榜”做为长篇小说的结构形式,得到更为广泛的应用。如《水浒后传》、《女仙外史》、《说岳全传》、《儒林外史》、《红楼梦》、《镜花缘》等,都是较为典型的例子。这样的榜,从宋代起,一直延续到明、清两代,与古代长篇白话小说的发展历程相始终。
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榜”在小说中的作用。在更本质的层面上我们可以发现,从《宣和遗事》开始,对榜的揭示,似乎总与一个神圣的人物有关;同样,人也因为入榜获得名号,而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在《宣和遗事》中,三十六天罡星的名号,特别是每个人物的别号,如杨志的”青面兽”、吴用的”智多星”、石秀的”拚命三郎”等,原只是从某一特点对人物加以凸显,以对人物的复杂性有一直接提示,既适应了不断流动的江湖中人或市民阶层送往迎来、互相应酬的需要,也是对角色故事最简捷的把握。而当这些别号出现在九天玄女的天书上时,神圣性和永恒性就得到了确立,历史的永恒性与人物的凝固性得到和谐统一。所以,我们不妨说,所谓榜,不单单是《封神演义》中的封神榜才算”神榜”,其它小说中的大多数榜,从广泛意义上说也都是”神榜”,都是一种神性的证明,是不朽的追求。这些榜,都可以纳入到神性的系统中去。
在小说中,如果偶尔也有”人榜”出现的话,那也不过是”神榜”的变种。从《宣和遗事》到《红楼梦》,长篇小说从题材到表现形式都有了长足进展,但”榜”的神性这一基本特征,却没有多大变化。从另一方面说,随着小说创作经验的累积,人物塑造愈加朝向深度化,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被理解得更具体、更现实。这样,透过榜以及榜中人别号的提示,对角色的体会与感性的认识,就有了更宏观的理性法则来总括,并以这种总括,打通了与作品主旨的本质联系。
在小说中,对人物性格用”榜”的形式予以凝固,以理性的方式来规定制约人物发展的无限可能,是与小说总体上的理性追求相协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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