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神经症的来访者走出咨询室时拥有这样的心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1]
在中国流行病学的调查中,神经症患病率为22.21‰,在精神科门诊中占到50%。[2]在咨询面谈训练中,这方面的案例有必要专门进行训练。训练的重点有两个方面:一是在于诊断。学员要对神经症的各种症状有准确了解,能够围绕诊断标准来收集相关信息,并做出准确诊断;二是在于给出具体建议。神经症的来访者由于自知力较高,有较强烈的改变行为动机,因而要求学员能够给出有效建议。
我们无法在有限的篇幅中一一触及神经症的所有类型等,在这部分给出了三个案例,涉及考试焦虑和恐怖症。
咨询师:“请问你今天来想跟我谈什么问题?”
来访者:“我现在成绩下降,很着急。以前我在班里排名前10名,现在掉到20多名。爸爸妈妈对我也很失望。马上要高考了,我压力特别大。”
咨询师:“能具体谈谈吗?”
来访者:“其实我主要是考试考不好。考试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咨询师:“考试时会怎样?”
来访者:“我会手心出汗。”
咨询师:“只是考试时会这样吗?考前呢?”
来访者:“考前也挺紧张的。我一定要上厕所。考试时出汗很多,心跳也加快。”
咨询师:“你是一直这样还是最近才这样的?”
来访者:“是最近。考试时一紧张会的东西就忘掉了。”(还是不知道具体时间。应再次确认。)
咨询师:“发生过什么具体的事情让你变得这样呢?”
来访者:“有一次考砸了之后,我就一直熬夜看书,越这样越考不好。”(可以对当时考砸的情况再问得具体一些。)
咨询师:“也就是说,你努力,成绩却达不到效果。”(这是一种解述,较好。)
来访者:“是啊,而且考不好还影响了父母、老师和同学对我的态度。”(应该是一个关键信息。从以下的提问看,咨询师抓住了这个重点。)
咨询师:“父母平时对你怎样?”
来访者:“他们对我挺好的,但他们期望我考上一所名牌大学。所以我特别担心将来的高考,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咨询师:“老师怎么说呢?”
来访者:“老师找我谈话啊,说我退步了,让我更努力。”
咨询师:“那你和同学的关系呢?”
来访者:“因为我成绩下降了,所以我很少和他们说话,我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书。高三了,大家都忙。”
咨询师:“你怎样评价自己的个性?有好朋友吗?”(这个问题本身是很好的,但和前面问题没有太大关联,是跳跃的。可以对前面所说周围人对来访者考试的态度进行总结后再转到这个话题上。)
来访者:“要好的同学有几个。他们说我还是比较内向的人,说我很用功。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成绩不好了,考不上重点说什么都没用。”
咨询师:“感觉你很焦虑,担心成绩不好会影响高考。(是个解述,尚可。)那么你想解决目前的考试紧张,还是想解决成绩不好的问题?”(这个问题表明咨询师对来访者的问题还没有进行很好的梳理。)
来访者:“解决考试紧张的问题吧!现在一想到考试的问题我就会学不进去。学习一个小时可能只有15分钟是看得进去书的。”
咨询师:“你觉得这件事已让你分心,学习效率不高。”(解述,尚可。)
来访者:“不只是这样。每次考试时也紧张,想着万一比上次差怎么办?”
咨询师:“我们一次只能解决一个问题。你完全可以放松一些。这次针对你学习效率不高的问题,我提出两点:一是你在学累的时候听听音乐;二是学习一段时间后出去散散步。然后下次来我们谈谈效果。”(推进无力,直接给建议。不可取。)
来访者:“嗯。”
咨询师:“那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结束吧。”(全部过程持续9分钟。)
从整体上来看,这是一个咨询新手典型的咨询过程:能够收集到一些信息,但无法准确诊断,推进无力,并且在9分钟时就结束。正因为是这样,需要对学员有更多鼓励,以让其树立信心。在细节上给了更多的肯定,以让学员能够意识到做得好的方面,并且保持这些好的方面。如咨询师关注了来访者考试紧张造成的影响,也了解了其社会支持系统。
这个个案之所以只做了9分钟就结束,其中一个原因是它属于脉络清晰、信息较为单纯的个案,它真正考验的是咨询师的诊断功力、给建议及实施建议的功力。而初学者这一块往往是软肋。对那些预期在15分钟里全部用来收集信息的考生来说,这种个案的难度确实非常高。
在咨询中,咨询师问来访者:“你想解决目前的考试紧张,还是想解决成绩不好的问题?”也就是说,在咨询师看来,来访者有两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在确定咨询目标时,需要来访者二选一。从表面看,咨询师这样理解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来访者反复提及的两大苦恼是:考试紧张;成绩不好。但如果咨询师有一定洞察力,会发现这两个问题其实是有因果关系的:由于考试紧张和焦虑才带来成绩不好。也就是说,考试紧张是因,成绩不好是果。只有解决了考试紧张,才能解决成绩的问题。来访者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了解决考试紧张问题。即使来访者选择解决成绩不好的问题,咨询师还是要回到考试紧张这个问题上。从已有信息来看,来访者不存在学习能力问题,而是由于考试紧张带来成绩下降,所以这是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其他问题是派生的、次一级的问题。
在个案中,咨询师有朦胧的诊断意识,但没有收集到足以诊断的全部信息。目前确认的信息只有焦虑和紧张情绪、生理反应,但没有具体时间期限、变化情况、有无回避反应等。如果时间持续三个月以上,有焦虑、紧张和害怕的情绪,自主性神经功能紊乱和回避反应,可以确诊为考试恐怖症。在训练中,学员一定要发展出自己的诊断意识。诊断是给出方案的前提。要想准确诊断,一定要有诊断的基础知识,对诊断标准非常熟悉,能够根据诊断标准收集信息,进行排除或确诊。
在个案中,咨询师给出了听音乐和散步两个建议,来访者的反应是冷淡的。这种给建议的方式不可取,主要原因如下:一是根本没有了解来访者本人的兴趣爱好,直接突兀地给出了建议,有强加于人的感觉。心理咨询是非常细致的心的工作,它强调个性化,因而要给出个性化的建议,而不是千人一面的建议。真正有效的建议只能在来访者个体经验、兴趣爱好、现实条件基础上给出。二是咨询师没有确认过来访者采用过哪些方式来缓解紧张情绪,就贸然给出建议,而这些建议有可能是来访者正在做的,或尝试后无效的。如果真的是这样,咨询师的专业性就会受到质疑。
如果重新做这个个案,以下方面需要注意:需要了解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上来访者有考试焦虑。目前不清楚来访者是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还是刚上高三,或是高二学生。如果是前者,可能咨询过程要更加聚焦,教会来访者具体的、可操作的方法。如果是后两者,可以多一些时间了解引起焦虑的深层次原因,了解其焦虑是特质性焦虑,还是状态性焦虑?除了考试时会焦虑外,是否还有其他事件或场合会引起焦虑?
从目前已有的信息看,对来访者可以从情绪、认知和行为三个层面介入:在情绪上让其放松,在认知上让其了解如何正确看待父母期望、如何设定自己的目标,在行为上找到其有效放松的方法。
咨询师:“你今天想跟我讲什么?”
来访者:“我怕猫、怕狗、怕老鼠。不知为什么会怕。我想知道这是否在正常范围内?”
咨询师:“你非常怕吗?”(当来访者说出怕三样动物后,有很多问题可以问,因为有很多信息需要了解。这个问题在此处问指导性过于强。建议问:“你能具体谈谈吗?”把主动权交给来访者。)
来访者:“非常怕。”
咨询师:“那你怕图片上的这些动物吗?”(咨询师对于来访者对这些动物怕到什么程度不清楚。此处用封闭式问题得到的信息较少,建议用开放式问题:“你能谈谈怕到什么程度吗?”)
来访者:“我主要是怕真的动物。我不怕狗的图片,但不想看猫和老鼠的图片。”
咨询师:“那你看到真的这些动物时怎么办?”
来访者:“小区里有很多狗。我就远远地绕开。”
咨询师:“有往后退、心慌等感觉吗?”
来访者:“有心慌的感觉。过去是跟人家说‘不要让狗过来’,现在试图改变。”
咨询师:“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来访者:“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怕。人家都说爱狗、爱猫是有爱心的表现,我很有爱心,但我就是怕这些动物。”
咨询师:“你小时候看到这些动物是什么感觉?”
来访者:“小时候在乡下,亲戚家有一条大黄狗,我不敢进门。大人让我不怕,把狗抱住,我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后来摸到了狗,不害怕进门了。之前我怕所有的狗,但这次不怕亲戚家这条狗了。”(这是一个重要细节,因为它是成功经验,可能会对将来的治疗有用。但为什么这之后还会怕其他的狗?)
来访者:“还有,我记得有一次亲戚家办喜酒,我和姐姐、祖母坐在一起。因为大人知道我怕狗,所以就把所有的狗都赶出去了。结果吃着吃着,一条狗跑进来,钻在桌子底下,我害怕得跳起来,要哭。祖母抱住我说:‘今天吃喜酒,不兴哭。’那时我是小,现在我已经这么大了,而且自己有了女儿,会不会有问题。”(两个事件都是在乡下发生,而且和老人有关,需要确认来访者与照料者之间的关系。流露出因怕狗而有继发性得益:大人额外的关照。)
咨询师:“你很担心女儿。”
来访者:“是啊。我女儿连蚊子都怕。是不是我无意中的举动影响了她?”(内疚感。需要处理的情绪。)
咨询师:“如果你和女儿走在一起,看到狗你会怎么办?”
来访者:“我会绕过去,但我会对女儿说:‘狗狗好可爱。’我知道应该不要怕。”
咨询师:“也就是说,看到猫、狗,你会有不可抑制的恐怖感。”(来访者一直没有用“恐怖”这个词,而咨询师用了,可能会过于强烈。)
来访者:“不知是不是恐怖感,反正是害怕。有一次单位旅游,导游在车上就说附近的流浪狗很多。我就不敢下车。后来别人都下车了,我看看没有狗也就下来了。结果一下车就看到一只狗站在门口,吓得我转身就往车上跑,一只鞋都掉了。后来把狗赶走了我才下车。大家知道我怕狗,就让我走在队伍中间,前面也有人,后面也有人。我一路上不停地四处张望,就看有没有狗。一回头,看到3条狗,是流浪狗,身上脏兮兮的,其中有一条还有秃斑。我大叫起来,紧紧抱住旁边的人。这些都是无意识的。等我意识后,我才发现抱住的是个男老师。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听到旁边有人说:‘她是真的怕!她是真的怕!!’难道在别人看来我平时是假的怕吗?这句话促发了我想改变的起点。这大概是1998年的事情。2000年我有了女儿,我不希望给女儿造成负面影响。”(“流浪狗”、“真的怕”是关键词。这是成年后、近年来发生的事件,给来访者留下深刻印象。)
咨询师:“怕狗、怕猫这件事给你造成什么影响?”(确认影响。)
来访者:“平时没什么,就是我最近需要家访生病的老师。我不好意思说我怕猫,特意拉了一位同事跟我一起去。进门之前我紧紧拉住她的手,眼睛到处看,看猫在哪里。结果同事帮我说了,老师就把猫关到阳台上。猫就在阳台上抓呀抓的,我在谈话,但注意力一直在这只猫身上。我对猫心里很内疚,但我绝不敢让它进来。这样的事情连续发生两次了。”(转到怕猫的话题上。)
咨询师:“听了你以上的介绍,你觉得对猫、对狗害怕,既影响到你的生活,也担心影响女儿,是吗?”
来访者:“其实我已经很注意不要对女儿带来不利影响。这应该是我改变的主要动力。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影响。”(来访者改变动机不是特别强烈,看上去对生活没有太多不利影响。动力主要来自女儿。)
咨询师:“最主要的是对女儿的影响。”
来访者:“是啊,还有家访工作,以及那个老师说我‘真的怕’那句话。”
咨询师:“其实恐怖症状已对你产生影响,你想力图改变。我们可以花一些时间来改变。”
来访者:“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不怕?”(来访者想要了解从心理学上怎样解释这件事。)
咨询师:“你想探究缘由是吗?你能回想一下,在大黄狗之前你还遇到过什么事情吗?”
来访者:“没有太多对狗的记忆。”
咨询师:“那对猫呢?”
来访者:“主要是厌恶。”
15分钟时间到,停止。
对于一个完整个案的前15分钟来说,这个咨询师做得不错,能够较好地提问和倾听。由于来访者带进自己真实的状况,所以信息非常详细和丰富。这种类型的个案考验的是咨询师信息梳理的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个个案的信息较为详细、具体,很快可以诊断出来是恐怖症。它考验的是咨询师梳理信息的能力:一条线索是来访者害怕的三样动物,二是从童年至成人成长过程中遇到的害怕事件。在该个案的前15分钟,咨询师基本没有整理这两条线索,而是跟着来访者的思路在走。接下来还需要了解:害怕的这三样动物之间有内在联系吗?有程度区别吗?还有什么其他害怕的动物吗?主要想解决或先解决哪方面的害怕呢?目前已呈现的信息中,涉及怕狗的信息最多,涉及怕猫的信息一条,没有涉及害怕老鼠。另外,来访者与害怕这三种动物的经验已共处了多年,她对这些害怕本身是怎样看的?这些害怕带给她的收益是什么?损失是什么?她如何平衡这两者?
在来访者描述的所有事件中,害怕这些动物都是和周围有人的场景联系在一起。需要了解其既发性得益、与照料者关系方面的信息。有一些孩子的恐怖症是由于成人的不恰当强化形成的,对孩子表现出的害怕进行无微不至的安慰、照顾,孩子无意之中会享受这种特殊的关照,因而强化害怕。有时孩子为了获得照料者更多的关注,也会用自我强化一些害怕情绪,以获得关注。而这些模式一旦形成,来访者可能就无法撼动其害怕情绪,即使他们真的想改变。
从已经得到的信息中我们可以看到:来访者明知这种害怕是不必要的、不合理的,但无法抑制,所以单纯用认知疗法可能效果不佳,尤其是对形成20—30年的恐怖症。哪怕最后终于找到其童年最初害怕的事件,也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在已有的研究中,对这样的个案采用认知和行为相结合的疗法效果较好。在认知层面是挖掘到来访者害怕这三种动物的根源,回答其“为什么别人不怕我怕”的困惑;在行为层面,可以与其达成治疗契约,在咨询师的陪伴下,按照计划,渐进地接近其害怕的动物。
只是,在来访者求助的动因中,来自外在的、别人的需求大于她自己的需要,她是为了女儿和同事等人才来做咨询的。而内在对这些动物的恐惧可能会压倒其想要治好的动机,所以要在治疗契约签订前与其反复确认,帮助其增强动力。
做神经症来访者个案时,重要的是咨询师谙熟其诊断标准,围绕诊断标准收集信息,并有的放矢地给出建议。
害怕并不可怕
牛牛
今天我们开始接触神经症的个案。在练习过程中我遇到了两个恐怖症的案例,我非常有感触。
咨询师:今天你来想跟我谈些什么呢?
来访者:是这样的,我从小就很怕蜘蛛。看到蜘蛛浑身都不舒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到所有8条腿的东西都开始害怕起来了。就拿螃蟹来说吧……
咨询师:(打断)螃蟹是10条腿的。
一个练习就这样被暂时中止了。的确,蟹八跪而二螯,可以说是五对足,也就是10条腿。但可能几条腿对来访者是不重要的,害怕这些动物是重要的。是否需要立即面质呢?也许应该让来访者继续进行下去比较好吧。(休息片刻后,重新来过。)
来访者:就拿螃蟹来说吧。现在不光看到活的螃蟹会感觉非常不舒服,看到餐桌上整只的熟螃蟹,也会感到脸颊发烫,心跳加快,手脚冒汗,甚至完全坐不住,一定要离开餐桌。
咨询师:嗯,看来这个情况给你带来了不少的困扰。
来访者:是啊。现在已经9月份了,马上螃蟹要上市了。我经常要跟客户应酬,要是餐桌上客户点了螃蟹,到时候因为我的失态,导致生意黄掉了,那多可惜啊。(语速非常快。)
咨询师:是啊,如果这样的原因导致业务告吹真的挺可惜的。那么你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
来访者:能不能让我不要怕螃蟹啊?
咨询师:其实你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看到活的螃蟹失态。最迫在眉睫的是要解决看到餐桌上的螃蟹不要失态的问题,是吗?
来访者:对!对!能那样就足够了。
恐惧,谁都会有。生活中我们总有一些小技巧来让我们与我们的恐惧感共处。如果怕老虎、狮子,那只要不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不要去动物园,就可以安逸地生活。换句话说,怕就怕吧,对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大影响。但是当一些特定的恐惧影响到日常生活的时候,我们就会寻求帮助。能够解决恐惧后面的诱因自然是好,但是如果不能立即解决这个根本的问题,不如就抓住来访者最急切解决的问题,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
指导老师的话:学员悟出这个道理“生活中我们总有一些小技巧来让我们与我们的恐惧感共处”,非常了不起。生活以各种奇妙的方式平衡着,关键是你看到了平衡那一面,还是看到了存在的不平衡的可能性。
扮演来访者获得的成长
牛牛
在组员一对一的训练中,我扮演了一个恐怖症的来访者。感觉有颇多收获。把过程详细记之。
咨询师:今天你来想跟我谈些什么呢?
来访者:是这样的,我从小非常怕虫子,比如蟑螂、天牛、螳螂、蜜蜂、蜘蛛、蜈蚣什么的,这些我都怕。
咨询师:嗯,那你所说的怕,具体有什么表现吗?(www.xing528.com)
来访者:就是看到以后打心底里讨厌。有时候突然看到这些东西,我会尖叫,然后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干什么。但是……
咨询师:但是什么呢?
来访者:但是,我是个男孩嘛!要是让人看到这样的情况总归不太好。
咨询师:害怕和是不是男孩没有什么关系的。你不要过于自责,给自己很大压力。(我在心里并不认同这一点。性别意识,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关注点,这也是我欲言又止、强调性别的缘由。)其实每个人都可能会有一些害怕的东西。害怕这些虫子的情况对你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什么困扰了吗?
来访者:有啊。我是学生物工程的。遗传学的一些实验都是在果蝇和小白鼠上做的。而且,有时候要用显微镜来观察果蝇的一些细部特征。果蝇你知道吗?就是烂香蕉上面会飞的那种小虫。
咨询师:哦。
来访者:其实平时看到果蝇也没什么的,那么小。但是在显微镜底下,你知道吗?一下子会变得好大。而且还要仔细观察,真受不了,很恐怖的。
咨询师:看来你看到放大了的果蝇会非常难受。(这是一个简单的共感,让我感觉不错。但是没有接着问:“为什么放大后受不了?”)
来访者:嗯。
咨询师:那刚才你还提到了另外一种动物——小白鼠。你对小白鼠有没有类似的感觉呢?(他很好地倾听了我。抓住了前面我提到的一个小细节,让我自己进行一下对比。)
来访者:没有啊。小白鼠好可爱啊,有时候,我还觉得他们好可怜。有时候我觉得人类挺残忍的哦,为了了解人类的信息,就用小白鼠做实验。
咨询师:你很喜欢小白鼠啊!
来访者:嗯,对,有一段时间我专门负责饲养小白鼠。
咨询师:很多人其实都很怕这些啮齿类动物的,但是你却可以做到饲养小白鼠,和它们亲密接触,那么对于果蝇呢?
来访者:唔……(摇头,非常厌恶的表情。)
咨询师:那你现在毕业了吗?
来访者:嗯。
咨询师:已经找到工作了吗?(这两个问题并不是我想在这里讨论的问题。)
来访者:还没有。
咨询师:其实对于这样的情况,你不必过于担心,如果你因为这样的情况导致无法从事这个行业的工作,也完全可以到其他行业进行发展的。毕业的时候并不一定要从事原先的专业的。
来访者:哦。(我心里有些微微的阻抗,因为我对刚才那个建议不满。)
咨询师:你害怕这些虫,还有什么其他的例子吗?能再具体说说吗?
来访者:嗯,有时候晚上上课,课堂里面会突然飞进来一些蛾子什么的,突然一下飞进来,我也觉得好可怕,尤其是当它们飞累了,跌落在桌子上的时候。天哪!
咨询师:那是飞来横祸、灭顶之灾?(这两个词让我觉得咨询师很理解我。)
来访者:嗯,嗯。
咨询师:你会有什么表现呢?尖叫吗?(确认我的感受,比谈果蝇的时候更注重我的体验。)
来访者:唔……(摇头)
咨询师:为什么不呢?
来访者:班上有好多女生,叫出来多没面子啊,女生都不叫,我一个男生突然一下叫出来,要让别人笑话死的!
咨询师:哦,那你有没有跟你的同学说过你怕这些东西?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不要笑你?
来访者:上大课啊,并不都是同一个班级的,有很多不认识的人,跟谁说啊。就算是同一班的,也不好意思跟女生说。
咨询师:和男生还是有说过的?(抓住性别的细节了。)
来访者:是啊。寝室里面兄弟我都打点好了。他们看到我这样也见怪不怪了。我叫得再大声,他们也不会意外。
咨询师:刚才你谈了你的寝室室友,那你父母知道你害怕这些东西吗?(虽然从寝室到父母是一个自然的过渡,询问一下家里的情况是非常准确的,但是把性别问题又丢掉了。)
来访者:在家里,妈妈总说,男孩子怕蟑螂,将来娶了老婆怎么办啊?!
咨询师:嗯。父母还有说什么吗?
来访者:我可以要求暂停吗?
练习暂时中止了。回过头来看看这段练习。咨询师第一个比较严重的错误,就是把性别问题当成了错误归因,一上来就给枪毙掉了。第二个比较严重的错误,就是在谈完果蝇之后给了一个关于可以不从事那个工作的建议。咨询目标都没有确定,就妄下结论,来访者自然会有阻抗。第三,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这个情况的持续时间,只知道是小时候开始。第四,也就是在中止的地方。其实这句话已经足够让来访者担忧了。而咨询师完全不顾及来访者的体验,继续询问父母的其他表现。就好像是把伤口上的纱布一层一层去掉,然后把伤员丢在那边,继续问,“还有哪儿疼?”当然,在咨询过程中几个共感和几个引导,还有抓住的几个小细节都是不错的表现,但是那最后一个错误,足以影响整个咨询的效果。
分析了这些后,我们调整了一下状态,继续进行。
咨询师:那刚才你所谈到的那些你害怕虫子的例子都表明了怕虫这个情况无论是从工作,学习,还是生活上都给你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但是好像你更在乎的是你作为一个男性,不应该在女性的面前表现出对虫子的害怕,是吗?
来访者:是啊。其实我也很担心妈妈说的话。你说,要是以后结婚了,家里要是看到蟑螂、蜘蛛,别人家都是老婆冲进老公的怀抱。我们家倒是我躲进老婆的怀里,不是羞死了!
咨询师:所以即便你在公共场所看到你很讨厌,或者说害怕的虫子,你还是会尽量控制自己,让自己不要非常失态,是这样吗?
来访者:是的。我可以控制住,但是好辛苦啊。
咨询师:嗯,强忍住本来可以自然流露的情绪的确需要很强的自制力。那这样忍着,会不会给你带来其他的一些生理感觉?
来访者:有!那个时候心跳会好快,噗通噗通的,牙关会咬得紧紧的,好像呼吸都停止了,像在憋气一样,憋闷得喘不过气。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是上课,一下子就走神了,会好长时间不知道老师讲了些什么。
咨询师:也就是说你可以成功地阻止自己的情绪失控,但是这个代价太大了,甚至比你本身受到惊吓带来的反应更加让你难以接受,对吗?(我觉得他的概括很准确。)
来访者:也许吧。在宿舍里叫过以后,室友把虫子打死了也就没事了。
咨询师:那你今天来主要想解决的问题是?(终于开始确认咨询目标了。)
来访者:能不能让我不要怕虫子啊?
咨询师:嗯,那你怕虫子大概有多久了呢?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害怕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来访者:不记得了,不过怕虫子真的怕了好久了。让我想想啊。
咨询师:嗯,好。
来访者:(许久之后)唔……(强烈的厌恶情绪。)
咨询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但是觉得非常不舒服?没有关系,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不说。
来访者:可以不说吗?
咨询师:如果你真的觉得说出来反而更加不舒服,那不如就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来访者:好吧。(再次沉默。许久。)可是不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了。
咨询师:那就说吧。也许说出来反而会轻松一些。(之前的两次确认,咨询师都表明了尊重来访者的态度,来访者在第一次确认的时候是非常感动的,但是一再地强调,反而让来访者感到无话可说。)
来访者:是这样的。小时候,大概是小学一年级吧。
咨询师:嗯。
来访者:那时候家里住的还是过去的老式房屋。都要用马桶的,也只有公共厕所。
咨询师:嗯。
来访者:我有一个同学,他家就住在公共厕所的旁边。
咨询师:嗯,然后呢?
来访者:你也知道,厕所那种地方,又脏又臭,蚊蝇孳生。
咨询师:对,对。过去的公共厕所都是这样的。
来访者:对啊。然后记得有一次,我跟同学在他家门口聊天。
咨询师:嗯,聊天。
来访者:对,聊到开心的地方,突然有两只苍蝇抱成一团飞了过来。
咨询师:哦。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来访者:因为在说话,我嘴巴张得很大,结果两只苍蝇……(痛苦状)
咨询师:就飞进你的嘴巴里了?
来访者:嗯……
咨询师:接下来呢?你,它们……
来访者:我感觉不对,立即往外面吐,可是只吐出来一只,还有一只……
咨询师:就被你吞下去了。
来访者:嗯……
咨询师:这的确是一段令人痛苦的回忆,而且看得出,它对你的影响非常得大。我们常有一种说法,把那些倒霉的事情或者说不出的难受比作像吃了一只苍蝇,而你是真正吞过一只。
来访者:是啊。而且它们还是抱着团飞进我嘴巴里的,都不知道它们当时在干什么。
咨询师:好了,别想了。不管它们当时在干什么,你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痛,不是吗?
来访者:嗯……
说到这里,我们又一次打住。不是因为咨询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刚才那一段表现的确是可圈可点。这段经历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一段痛苦的回忆。正因为苦痛难言,所以咨询师的倾听与鼓励变得十分重要。而我喊停的原因,是因为“我”要处理一下情绪了。这可能就是来访者的心结,也许对虫的害怕,最早就是从那只进肚的苍蝇开始的。害怕的、担心的就是那两只苍蝇当时在做什么。
既然问题都已经清楚了,咨询师开始和“我”讨论起处理的方式。
咨询师:刚才你谈到了你儿时与苍蝇有关的一段痛苦的回忆,但是你现在怕的虫里好像并没有提到苍蝇。
来访者:嗯,是的。对于苍蝇、蚊子这样非常常见的倒是不会非常非常害怕。但是如果看到体积比较大的苍蝇,或者是那种和天牛一样黑白花纹的花蚊子,也就是白纹伊蚊,还是挺害怕的。
咨询师:那么有没有什么你不害怕的虫子呢?(我觉得这是一个精妙的问题。)
来访者:我想想啊。啊,有了,蚕宝宝。对,我以前还养过蚕宝宝。蚕宝宝吃桑叶,有段时间我还特地每天到一棵桑树上采桑叶喂它们,因为一起养蚕的小伙伴很多,后来桑叶被采光了,我只好喂它们莴笋叶子,嗯,对,爸爸告诉我那是莴笋叶子。
咨询师:这是一段很美好、很棒的回忆啊。所以你也并不是怕所有的虫。(美丽的回忆,巧妙的点评。)
来访者:嗯,但是蚕宝宝破茧以后的蛾子,我还是很讨厌。
咨询师:嗯,因为蚕宝宝为我们人类作出了贡献,就像你之前所提到的小白鼠那样。所以你不怕了。(这是一种前后的联系,这种联系非常的紧密,富有逻辑性。)
来访者: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哦。但是怎么解释我怕蜜蜂呢?它们也是有贡献的,但是它们会蜇人。
咨询师:你知道蜇完人以后对蜜蜂意味着什么吗?
来访者:知道,死亡。
咨询师:所以有时候也可以想想,其实很多虫对人类是有益的。今天我们咨询的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以后尝试看一些有关于虫子的书籍,然后我们下次咨询的时候再继续,好吗?
来访者:好,谢谢。再见。
这次的咨询的确是让我很有收获的一次。毕竟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所有的情绪、体验、回忆,都是那么真实。但是过去我始终无法找到突破点。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但就是不知道根源在什么地方。经过这次之后,不仅在心理咨询的技术上,有了不少的提高,也对害怕虫子的这个问题有了反思。现在看看,也许我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虫本身。过去总是将那些虫子——准确地说是节肢动物,和肮脏、疾病、疼痛等等联系在一起。而同样的对蚕宝宝、基围虾反而会很有好感。因为它们不仅对人类有益,而且不会造成对人类的攻击。引发来访者的思考——这才是高明助人者帮助人的手段。
指导老师的话:这是写得最长的一篇学员手记。能写出这样手记的学员,一定有很强的反省能力,能从写作和反省的过程中成长很快。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跳出来访者的角色,用第三只眼睛看自己当时的感受和咨询师的反馈。尽管他的有些看法显得稚嫩,但毕竟他尝试去思考了。学员在训练过程中善于思考是非常重要的。通过手记来成长,是一种捷径。
整个咨询非常流畅,只是有些点上还不够精准,如来访者说苍蝇抱着团飞进了自己的嘴巴,咨询师劝慰他“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痛。”咨询师在这里显然无法共感到来访者的感受。在之前咨询师用了“痛苦”这一词来总结来访者的情绪,这还不够,来访者可能还有恐惧、恶心、害怕、难过、担心等种种情绪。仅仅用“没病没痛”,是无法安慰到来访者的。再次回到那个画面对来访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其情绪部分要有足够的探索和共感。其实来访者自己已经反思到:“也许我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虫本身,而是和虫联系在一起的肮脏、疾病、疼痛等等”,这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可以帮他去探询更多。从他在手记中的表述来看,虫似乎还代表着“肮脏的性”——最初由两个抱成一团的苍蝇所代表,他要远离这种被符号化的东西,恐惧反应就形成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断,还需要从来访者那里得到更多信息。如果这种推断是正确的,虫本身也只是一种替代品,是来访者观念的现实化产物,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已经有一些刺激让他形成了观念。如果有必要,可以对这一部分进行挖掘,然后可以做认知重构。如果这个咨询要持续进行下去,可以对其进行行为疗法,同时在认知层面做一些清理和重新建构。
[1] 诗出王维《山居秋暝》。
[2] 数字来源:郑晓边编著,《心理变态与健康》,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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