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咨询中,咨询师要适当地“忘我”,通过积极倾听给来访者创造空间,让其“说尽心中无限事”,咨询师“此时无声胜有声”。[1]
倾听是心理咨询中一个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技能之一。在训练时往往也是比较困难的。学员往往自嘲:“怎么现在连听别人说话都不会了呢?”生活中我们每天都在听,但心理咨询中的听是专业性的倾听,是需要通过训练获得和提高的。
心理咨询的倾听有多重功能。第一个功能是获取信息。来访者在咨询中会说到很多信息,如果说来访者的话就像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时而湍急,时而平静,咨询师就像一个渔人,时而在岸上静观,时而涉足溪中,目光犀利、身手敏捷地捉住一条又一条的小鱼,但并不围堵溪水或改变溪水的流向。这需要咨询师在整个过程中非常专注,并且能够区分出关键信息和一般信息。很多新手在做咨询的过程中会思维枯竭、无以为继,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很好地倾听。
倾听的第二个功能是传递尊重。专业的倾听不仅仅是用耳朵,它还包括非言语信号,如目光的接触、身体的前倾、微微的点头等。这些向来访者传递的信号是:“我非常愿意听你所讲的一切,你所说的都是很重要的,你可以放心地表达自己。”这种尊重态度帮助建立的良好咨访关系,让来访者备受鼓舞,愿意敞开心扉。
倾听的第三个功能是对来访者的情况进行评估和诊断。在评估性面谈中,诊断是非常重要的。而诊断的依据来自于倾听当中获得的信息。新手在诊断过程中常犯的一个错误是用猜测、臆想代替事实,而之所以犯这样的错误是因为没有很好地捕捉信息、没有很好地倾听。另外,有经验的咨询师还在倾听中评估来访者的认知模式和归因模式。认知和归因模式会影响人们的很多行为,有时是引起当下困扰的根源(如把所有的失败归因于个人能力),所以找出来访者的认知和归因模式是有意义的。来访者的叙述方式中往往包含丰富的信息,可对其进行评估。
倾听的第四个功能是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一些新手感到最难的地方是给来访者提建议。造成这个困难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对心理咨询功能的误解,认为心理咨询师必须给来访者提建议,因而给自己戴上沉重的枷锁。二是倾听不够。很多时候,开锁的钥匙不是由咨询师打造出来的,而是来访者攥在手心或放置在某个角落,由咨询师引导其发现而已。在积极倾听中,有经验的咨询师会捕捉到来访者已铺就的解决问题之路。
积极倾听和消极倾听的差别不在表面上,而在于倾听的效果上。不论咨询师是否在专注倾听,都可以摆出倾听的样子。这不是关键,效果才是检验倾听积极或消极性的标准。常见的消极倾听有以下表现:
一是判断先于倾听。边倾听边判断甚至先判断后倾听是很多人的思维习惯。来访者一走进咨询室,咨询师就要从其穿着、外貌进行观察。观察是必要的,但判断可以延迟。心理咨询中的专业倾听要求咨询师先倾听、后判断,过早的判断会妨碍倾听。新手有时出现咨询方向的错误,和过早判断有关。在面接训练中,学员要克制自己判断先于倾听的倾向,练习自己的无倾向性倾听。
二是听到只是自己想听的部分,用自己的故事去解读来访者。根据人格心理学的理论,每个人都是在用自我去度量周围,以自己作为认识世界的参照物。很自然地,我们会把自己的故事投射在别人身上,包括来访者身上。而专业训练中,就需要甄别哪些是来访者自己的真实故事,哪些是咨询师投射的故事。做这两者的区分是非常重要的。毕竟咨询的目标是解决来访者的问题,而不是咨询师投射出来的问题。
三是没有耐心,认为自己已经了解全部细节。在一段时间的训练后,一些学员在扮演咨询师时常有这样的心态:“来访者开口说第三句话时我就知道他是什么问题了,说第五句话时我就知道可以提什么建议了。一个咨询个案15分钟完全可以搞定。”不排除有这样的高手,但心理咨询个案的常态是:每个个案都是个性化的,虽然同一类个案具有共通性,但个案之间又有差异。这些差异是重要的、不可忽略的。对一些新手来说,要接受这个现实:心理咨询的过程往往是单调的、乏味的、反复的,而在这样的过程中,咨询师始终要全神贯注、全心倾听。如果真的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做出判断并给出结论,来访者会有自己不被重视的感觉,认为咨询师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情况,咨访关系中的信任荡然无存。对咨询师来说,如果在倾听的同时全部心思都在思考解决方案,也会使自己分心,无法专注倾听。
四是分神或分心。消极倾听中一个常见的表现是分神。咨询师由于体力、情绪等各方面原因,在咨询过程中思想如脱缰的马,驰骋在另一片天地。抵制分神往往需要靠咨询师的毅力,靠充分的休息、良好的体力——倾听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劳动,靠咨询师给自己一个倾听的理由,靠咨询师情绪的调整。
五是倾听的敏感力不够。消极倾听是一种懒洋洋的倾听,像一个漏斗,来访者说过的话就像水一样漏过去。而积极倾听是一种思索的倾听,像一面筛子,把有用的东西过滤留下来。如何编织筛子、如何调整筛孔的大小,这就是一种敏感力。敏感力是由心理咨询技术、诊断理论、经验、个人特质等构成。
六是因倾听不充分而提出来访者已经尝试过的无效的方法。在训练过程中,会有这样的镜头:扮演咨询师的学员兴致勃勃地提出了一个锦囊妙计,正得意呢,就听见来访者说:“我已经用过这种方法,没有用。”或者说:“家里人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我觉得没有用。”这种错误是由于没有充分倾听造成的。咨询师的权威性受到挑战,可信度下降,来访者会对其他建议也打上问号,甚至会认为心理咨询不过如此,没有必要再来心理咨询了。
积极倾听是一种技能,可以通过训练加以提高。反复练习、不断总结是非常重要的。
咨询过程是咨询师和来访者互动的过程,不光是咨询师在面接来访者,来访者同时也在“面接”咨询师。咨询师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不确定的口吻、一次迟疑,都逃不过来访者的火眼金睛。那些敏感的来访者从咨询师的这些非言语信号中得到的信息,会比从咨询师所说的话中得到的更多。在倾听的过程中也是这样。
曾有这样一个故事能说明非言语信号的重要性:
一位病人住院了。由于他的病症不重、而且比较典型,主治医生就用他做模特让实习学生练习。医生跟学生们约好:“我不想让病人知道他被当作模特。你们一个接一个进去检查,如果能诊断出来他是什么病,就对我点点头,如果诊断不出,就对我摇摇头,不要多说什么。”学生们按他说的做。病人看到穿白大褂的人一个接一个进来,每一个都面露愧色、摇摇头就默默无语地出去,病人的神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医生面前:“救救我!救救我!不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你们都一定要救救我!”医生和实习学生在惊愕之余,赶紧解释。不论他们怎么解释,病人都更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那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所有的解释只是为了安慰即将离开人世的可怜人,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保持乐观。
医患关系中非言语信号有如此重要作用,咨访关系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来访者是带了自己的“探测器”来到咨询室。一进到咨询室,来访者的探测器便开始全方位扫描,从空间布局到咨询师的面部肌肉动作,都会反映在来访者的雷达器上,来访者会对其进行加工处理。下面谈谈倾听中常见的非言语信号。
眼神是咨询师最重量级的武器。眼神能够传递温暖、支持、接纳、鼓励等,也能够传递完全相反的含义。目光接触虽然如此重要,但培训时却无法传授目光接触的规则,因为学员使用眼神的方式有个体差异,而来访者对目光接触的时间、频率也有不同偏好。在咨询过程中,目光接触完全是个动态的过程。学员要观察来访者自己使用目光接触的方式,调整自己的方式,以来访者舒适为原则。如咨询师的目光始终关注着来访者,一位癔症的来访者可能认为咨询师高频度的目光接触是对自己的接纳,而一位人际交往恐怖症的来访者会认为这种目光过于压迫自己,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即使面对同一个来访者、在同一次咨询中,目光接触也会发生变化。一般来说,咨访关系建立得较好时,双方目光接触会更多;而来访者出现抵触情绪时,目光接触减少,甚至完全回避。这些细节可以反映出来访者内心的变化。
对学员来说,需要有第三只眼睛来看咨询中的自己。最好的训练方式是对训练过程录像,在回放过程中观察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且体会自己的感受。可以自查的方面包括:手的动作是否过多,是否过于僵硬;手是否放在来访者能看见的地方,以让来访者安心;胳膊是否抱在胸前,这样会让来访者有被拒之心门外的感觉;脚的位置是否恰当,脚和身体之间是否摆成了礼貌的姿势;身体是微微前倾,还是后仰,前倾是一种尊重,后仰有拉开距离、不在乎的含义;身体是否转过去,以远离来访者,这是一种抗拒和回避;有没有跷起二郎腿,对有些来访者,这代表一种漫不经心;腿部有没有抖动,自觉或不自觉地,这种抖动都会干扰来访者;身体是否过于僵硬,或过于放松,松紧适度为最佳。
声音包括音质、音量、语速和流畅性。声音在咨询中的作用不可低估,尤其是对那些擅长运用听觉感官的来访者。学员要对自己的声音有了解,知道别人对自己的声音形象会怎样知觉,自己的声音会对咨询产生怎样的影响。有些声音会让来访者有亲切感,有些会让来访者感受到权威,有些则会传递咨询师的不自信。
如果说音质具有先天性,那么声音的大小、语速和流畅性则是可以训练的,尽管这些也和人格特质、自我概念有关。一般说来,咨询师的声音要清晰而温暖,柔和而坚定。语速和流畅性可以根据情境随时调整。
学员要对这些方面有所意识,从无知无觉走到有知有觉,然后加以训练、提高和改进。
在非言语信号中有一个高级技巧:同步性(pacing),即咨询师通过有意识模仿来访者的言行达到与来访者建立深层次的和谐关系。曾有这样一个例子:一群学生在看抑郁症团体心理辅导的无声录像,教师请他们猜测谁的抑郁症状最重。学生们从身体动作上判断那个头低垂、目光回避、面部表情呆滞的男子抑郁程度最重。教师放出声音,学生们惊讶地发现:这个人是该团体的心理咨询师!这位咨询师就是用了同步性技术,他比抑郁症来访者更像抑郁症,通过这种模仿,他与团队成员达到一致和默契。
在个体面接中,同步性技术常表现在声音的调整上,如跟着来访者放缓语速或加快语速,使用来访者目光接触的模式,模仿来访者的某些身体动作。这个技术运用得好,会在不知不觉中与来访者建立一致性。但需要提醒的是:如果模仿拙劣、过多或不恰当,会让来访者有被嘲弄的感觉,会破坏信任关系。
倾听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咨询师不时地要有回应。更多的语言回应将放在“第十章面谈中的反馈技术训练”部分,这里谈点头回应、重复回应。
点头是最常见的回应方式,它常配以目光注视、身体前倾。需要提醒学员的是:注意点头的频率和幅度,以让来访者感到舒适为度。如果过于频繁地点头或幅度过大,会让一些来访者以为咨询师对自己所说的话不感兴趣——当人们不耐烦时,非言语信号的动作频率会加快。过于机械和僵硬的点头也会让来访者认为咨询师是在敷衍自己,并没有认真听。
重复回应是指重复来访者所说的关键词或句子,并不添加任何其他内容。它能起确认、强调、共感等作用。虽然这种方式操作起来非常简单,但学员在练习时也需要注意频率、重复的内容。这种重复回应不是机械地重复最后一个词或词组,而是有选择地回应。如果频率过高,会干扰来访者,甚至会让一些来访者认为咨询师是在嘲讽自己。
我们可以通过以下具体实例来展现前文所说的要点。
“你好!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最近非常担心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即将到一家公司去见习,但我担心他们最终不会录用我。”
“你很在意这次实习。”
(这里的回应很不错。但建议使用来访者的话语,如“见习”而不是“实习”。)
“对,这是很好的机会。”
“你担心什么?”
“担心我的同学会跟公司领导说我的坏话。”
“他们会说什么坏话呢?”
“他们会说我是邋遢的人,会说‘她从不洗澡’。”
“你平时和同学的交往怎样?”
(这个问题是可以问的,这里转得有些太快,同学的坏话还可再问得详细一些。)
“平时我不怎么和他们交往。”
“那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呢?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说你的?”
(虽然这个确认是必要的,但语气上有些硬,仿佛律师在取证。)
“是在大一军训时。有一天军训完我实在太累了,没洗澡就直接睡了,结果宿舍人就一直拿我说事。”
“这件事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为什么这件事情被选中作为由头?需要多一些了解。)
“我觉得不能信任任何人。她们肯定和更多的人说了这件事。我走在路上,别人看我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心里肯定在想:‘这就是那个邋遢的女孩’。”
(很重要的细节是“泛化”,这往往是精神分裂症与正常群体的一个分界线,因而需要详细询问、仔细辨别。)
“是不认识你的人吗?”
“是啊,这件事情会传出去的呀!”
(呈现出思维偏执状态。)
“还有其他让你担心的事情吗?”
“没有。”
“你跟好朋友谈过这件事情吗?”
“我没有好朋友。”
(孤立性。)
“你是外地来的吗?”
“是的。”
“那你跟父母谈过吗?”
“没有。他们不知道。你会跟我父母说这件事吗?”
(思维偏执的状态再次呈现。)
“心理咨询会遵守保密原则,这一点你放心好了。就这一件事情让你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吗?”
(潜台词是说“这件事不应让你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这会让来访者感觉被指责。)
“这件事对我今后,对我谈恋爱、找工作都会有影响。我连男朋友都不敢谈。”
(把事情极端化。)
“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前文中已提及事情发生的时间,但没有倾听。)
“是大一啊!”
(现在是大学几年级不清楚。)
(顿涩、沉默。)
“这件事情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和上文已问过的问题相似。)
“我就不敢和别人交往啊,做什么事情都独来独往。”
“那没有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和他们在一起吗?”
“没有。”
(需要详细考察之处。来访者这种行为是因为具体事情而引发的,还是人格特质就是如此,即在之前也有类似的行为。)
“今天你到这里来还有其他困扰你的事情吗?”
“没有。”(www.xing528.com)
“你跟你的好朋友说过这件事吗?”
(重复提问。)
“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好朋友。”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让你很自卑、很不爽。”
“嗯,不能信任任何人。你不会对其他人说吧?!”
(再次表现出偏执性。)
“你和同学沟通吗?”
“我不和他们在一起。”
(顿涩、沉默。)
“那你睡觉和吃饭都还好吧?”
“我自己睡自己的,自己吃自己的,不和别人在一起。”
“你在学习上怎么样?”
“该学就学。”
“你的成绩呢?”
“不好也不坏。”
“你的专业呢?”
“地理。”
(顿涩、沉默。)
“如果,如果你的同学真的对实习公司讲了,会怎样?”
“我的工作就会没有了,大学一毕业我就会失业,我这一辈子就没有希望了。我越发认为人是不可信任的。”
(极端化、夸大化思维。)
(沉默。)
“那你平时有什么娱乐呢?”
“我平时就是看看书,不参加其他活动。”
“那你读中学时是怎样的?”
“那时很单纯,只知道学习。”
“那你父母不管你吗?”
“他们很忙。”
“你对他们的印象?”
“他们挺好的。”
“我觉得你目前的问题是由实习引起的困惑,有些抑郁,因为你过分看重实习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这毕竟只是一种想法,只有去实习了才能验证是不是真的。在实习过程中你需要努力。”
这是做得比较糟糕的练习片断。扮演咨询师的学员没有很好地倾听,有数次重复的提问,对已经得到的信息仍继续提问,来访者的不耐烦情绪也表现出来。由于没有甄别出关键信息、没有就一些关键细节追问,尤其是没有掌握诊断标准,所以咨询过程非常生涩,不时会出现沉默和停顿,流畅性不够,节奏乱。越到后面,扮演咨询师的学员越失了章法,变成一个提问机器,那些提问并不能建起和来访者沟通的桥梁,也无法收集到有效信息,无法起到引导作用,而只是为提问而提问。如果多一些积极倾听和共感,可能来访者的阻抗没有那么强烈。
个案最后的诊断为一般抑郁情绪,更是大错特错。对该来访者,应考虑偏执性精神分裂症或偏执型人格障碍,需要确认来访者的偏执、不信任、极端是由具体事件引发的、变化的结果,还是一直稳定的。前者更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后者更有可能是人格障碍。
作为新手,如果其他技术不娴熟,至少要有一定的理论功底,知道诊断的关键点,在收集信息时可以问一些关键问题,能够正确诊断。
刚刚开场时,当来访者讲到担心同学会说自己坏话时,咨询师马上问“你平时和同学的交往怎样”,来访者难以跟上其跳跃思维。咨询师内心的一个假设是“同学交往关系导致说坏话”,所以有必要确认同学关系。但咨询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来访者的主观世界要比客观世界更重要。咨询师要更关注来访者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在整个个案中,有一点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来访者会挑没有洗澡这件事情作为由头?在来访者的人生经历中,应该有很多次挫折,但她为什么挑了大一时一次没有洗澡这件事情?在这件事情之前,她的行为模式是怎样的?
该个案一个特点是“挤牙膏”,咨询师问一句,来访者答一句,回答都是非常短的,而且越往后回答越短。这是非常典型的来访者有阻抗的表现:他们不愿意配合咨询师,他们尽可能少地做自我揭示,不愿意开放自己,他们不信任咨询师。
这个来访者有阻抗,一是来自于她很难信任别人,和她的人格特征有关,这本来就是她来咨询的原因;二是和咨询师个人的表现有关:没有共感,没有很好地倾听,没有及时反馈。做这样的个案对新手来说挑战性很大。如果扮演咨询师的学员能够及时总结,将会有进步。
专业倾听和生活中的倾听有一定区别,它需要经过专业训练。倾听训练之所以困难,因为它在观念上要求学员以对方为中心,在信息加工上能快速处理语言和非言语等多方面信息,在情感层面有敏感性。表面看它是一种技术,其实它是价值观在人际关系上的体现。
眼睛比耳朵更擅长倾听
毛毛
无论是在理论课还是实践课上,老师总是会在课程的一开始便给我们介绍一种最基本的咨询技术——倾听。当我们面对一个陌生的来访者,我们从收集相关信息、了解其来访目的到获悉其内心困扰,这些都离不开倾听,所以可以说没有倾听也就没有咨询的推进。
尽管我了解了倾听的重要性,实践了几次之后,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倾听”容易流于表面化,但对问题的症结我还是无从知晓,直到有一天我在无意中顿悟到了这种技术的真谛。
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我们在一对一地演练。适逢由我扮演一位来访者,讲述童年时自己遭遇到老师不公正的待遇,对于年幼的我可谓是童年创伤性事件。虽然时隔近二十年,讲着讲着竟有些许的哽咽。
正在这时,老师突然朝我们走了过来,而且加入到了我们的两人小组。本来娓娓道来的我突然有点语塞了。当时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讲述的是陈年往事,但可能这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小秘密,而且我故事中的主角和眼前的指导老师有着相同的身份,这让我有种本能的顾忌,总之我有种“不知怎么说下去”的感觉。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当我和老师四目相对的刹那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感受到的是一股温暖的目光,没有质疑,更没有责备,相反是温暖,是抚慰,是理解,是接纳。这股暖流一下子竟让我有些感动,我一边敞开了心扉继续叙述着,一边觉得淤积在心中的这个结仿佛慢慢地打开了……
这一次,我似乎是豁然开朗了,原来我一直是为了“倾听”而“倾听”,总觉得抓住了倾听的实质,其实是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而老师在这一次咨询中其实只是一位观察员,但就是在目光接触的瞬间,我不仅感受到这目光中的温暖,而且给予我无穷的力量支持,让那个受了委屈的年幼的我打开了心结。我领悟到了倾听的magic power(魔力)。原来这就是倾听,它不单纯是用耳朵,而是用眼睛,用心灵。它是于无声处的咨询技术!
指导老师的话:如果不是看到这篇手记,我根本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细节。从这个细节中可以看到指导老师的言行对学员的影响。有时重要的不是指导老师说什么,而是指导老师做什么。对那些善于学习的学员,他们可以把自己观察到的、体验到的东西都转化为学习资源,所以会进步非常快。其实学员感受到的温暖,并不是在那一瞬间产生的,而是平时良好的师生关系、信任关系被她投射到当时的情境中。这也说明了建立信任关系对咨询、咨询培训都是非常重要的。这篇手记让我感动的地方是她确实了解了倾听的真谛。倾听说到底不是一种技术,而是一种对人的态度,对他人关怀、接纳、尊重和理解的态度。
“让我说几句吧!”
牛牛
倾听——用心去听。不仅是态度上的专注,更关键的是听的主体,是我们的心灵。
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误解,那就是咨询师应该多说话。在来访者叙述的过程中,我总是时不时地想插上几句,不然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咨询师:今天你来想跟我谈些什么呢?
来访者:(沉默。)
咨询师:是不是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来访者:我们家有4个孩子,我排第三。
咨询师:(哦,家里的老三,那我该说什么?)
来访者:……姐姐……弟弟……(没有听清。)
咨询师:(哎呀,刚才他说什么了?没听到啊。)
来访者: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很疼弟弟。记得有一次……(没有听清。)
咨询师:嗯。(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让我说几句话吧!”)
来访者:其实我想得到大家的重视。上小学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平平。老师看到我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没有听清)
咨询师:嗯。(又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求求你了,让我说几句话吧!”——双手做乞求状。)
来访者:后来……(没有听清)
咨询师:(“算了,你说吧,我不说什么了。”彻底放弃。)
来访者:(突然沉默。)
咨询师:(啊?轮到我了吗?说什么好啊?)
其实,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倾听练习。从头至尾我几乎就没有说过几句话,相反地,在整个过程中我都表现出一系列渴望说话,却欲言又止的动作与神态。脑海中大部分都在考虑该说什么,而导致根本就没有继续听下去,忽略了很多来访者的描述。所以根本无法继续后面的练习。甚至感到了一种羞愧,作为咨询师,怎么可以连来访者刚说的话都忘记了呢?
练习结束了,但我心里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想说话的时候,来访者会不停地说下去;而当我放弃说话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来了?!想想才明白,因为他看到我的眼神中有一种渴望,双手有一种期待的动作。他以为是我希望他尽量多说一些,所以就不停地说。而当我决定放弃的时候,那些神态和动作都消失了。他觉得我认为这些信息暂时够了,自然就突然停了下来。
一次失败的练习告诉了我,并不是只有简单复述来访者的语言才能告诉来访者——我在听。并不是只有语言才能让来访者继续说下去。其实任何一个眼神、动作,或者“嗯”、“嗯”几声,都可以达到倾听的效果。但是如果要把咨询继续下去,那么必须对来访者的语言有深刻的理解,听清楚来访者所说的话是一个前提。
指导老师的话:在初期训练中常有这样的情景:扮演咨询师的学员更多地关注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来访者所说的信息上。这篇日记就生动地记叙了这样的场景,相信很多初学者感到似曾相识。在初期训练中,听比说重要。听清来访者在说什么,比用说话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的咨询师更重要。
这是谁的故事?
流浪基因
心理咨询的理论课程过了大半,面接实习也进行了三分之一,虽然对心理学知识谈不上专业,但是对于心理咨询的基本功——倾听和共感——还是比较有自信的,毕竟我的年纪和资历在这里,不论是情感、事业、婚姻、家庭,方方面面的问题多少都有涉猎,虽然不是样样亲身经历过,但最少也听过同事朋友的故事。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所以几次实习课程的模拟扮演中,我的共感还是做得不错的,估计考试的时候在共感这个项目上,应该能够拿到高分。
今天跟我模拟对练的组员是一位有着丰富教学经验的女士,谁见到她都会从她身上感受到老师温暖关怀的气质,所以由她扮演来访者对于我们这些咨询新手来说都是一种挑战,像是学生跟老师说话一样不自在。不过她的来访者扮演得很真实,尤其是她的案例十分鲜活,让我很容易就进入状态,开始“强烈的”共感过程,为什么特别强调“强烈的”呢?因为她谈到的案例恰巧和我自己的故事十分接近。她描述的是一个跟母亲关系不和谐的个案,几十年的时间母女没有情感交流,偶有一起用餐的机会,多半也是各吃各的。母亲总是随便扒拉几口饭菜就离桌独处;有时驾车接送母亲到比较远的地方,两人也沉闷地坐在车里,来访者心头压抑着千言万语,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在来访者描述这个案例的过程中,我并没有真的在听,而是在心里构思着一幅画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独自坐在足够容纳一家六口的餐桌前,面对满桌子丰盛的菜肴,噙着泪水独自扒着白米饭,餐桌上方只有一盏摇晃的灯泡,老婆婆孤独无奈而苍老面容上的斑斑皱褶在灯泡光影的晃动下更显深重,再定神一看,这个孤独的老婆婆,竟然就是我娘亲!
我是一个六口之家的老三,已经只身在外游荡了好多年,虽说是为了工作生活,忙碌得连过年都回不了家一趟,其实是当年跟家人,尤其是母亲因为经济问题起过争执,赌气离家的。有时候朋友亲戚会有意无意地提到家里的状况,说妈妈想念在外流浪的儿子,虽然每次听到这样的事情都觉得心底犯酸,可还是逞强地撇过头去假装没听见。所以听到来访者的案例时我特别有感觉,自己觉得十分理解来访者的心情,很快下定决心要改善来访者跟母亲的关系。换了谁都会这样想,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自个儿强忍着孤独一个人异地漂泊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让来访者重蹈覆辙?当我觉得自己全身心都投入了这个案例,满腔热血地正在协助来访者改善母女关系的时候,指导老师其实已经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了。老师似乎看出了什么,示意我们暂时停止,先夸奖了我,说我倾听和共感做得很好,但在最后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是谁的故事?”
指导老师的话:在咨询中,当来访者把自己的情感依恋关系投射到咨询师身上时,我们称之为“移情”,反之,如果咨询师把自己被激发的情感投射在来访者身上时,就是“反移情”。只是一般的反移情多是直接指向来访者,把来访者当作自己过去生活中一个重要人物,而在本文中,反移情指向的对象是来访者所提及的母亲。反移情常常是由咨询师内心的伤痛、情结等引起,所以咨询师需要先处理自己的问题,才能够真正帮助来访者解决问题。处在反移情状态中的咨询师,听到的不是对方的故事,而是会选择性地倾听,听到的是自己的故事,所以咨询师一直在说:“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我也有相同的经历,我很早就离家,我跟母亲之间也无法沟通。”来访者的故事已幻化成了咨询师自己的故事。共感是咨询师的基本功底,但共感不是让来访者穿了咨询师的鞋子走世界。那双鞋不会合脚。理解来访者是共感的第一步,准确地理解来访者是共感的第二步。
[1] 诗出白居易《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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