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教室都有一个个固有的风景。我每周去各地的学校访问,在各个教室里观摩,近20年来一直如此。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养护学校等,我看过数不清的教室,可以说没有哪一个教室和其他教室飘溢着完全相同的气息,有着完全相同的问题。然而在观摩教学时,无论访问哪个教室,大同小异的教学却极易让人产生误会,以为发生的问题都是一样的。如同在日本找不到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是完全相同的一样,彼此完全相同的教室是不存在的。由于地区的风土和文化、学校的历史和传统、教师的经验和个性、学生的生活和性格等等有着很大的差异,因此每个教室都形成了彼此各异的富有特色的面貌,并按各自的状态构筑着各自独特的世界。
通过不断地积累观察教室的经验,我开始形成了这样的看法:忽略教室的多样性和在其中发生的事情的固有性,仅一般性地议论教学是非常空洞而没有什么意义的。但是,那种多样性和固有性怎样表现才好呢?而且,通过这种多样性和固有性的表现,能够给每天在教室里面对不同个性的学生、具有不同个性的教师们提供什么样的启示呢?
比如,在一个初中和两个小学里,我3天观察了5节课的教学,社会、英语、语文和2节数学。上周,我还观察了两个小学的生活科、音乐、语文、理科(科学)和体育。学校分别在东京、神奈川、福岛、新潟。授课的教师既有才教书两年的年轻男教师,也有已经退休而被反聘兼职的老教师。学生的状况也千差万别,有坐轮椅来上学的,有从中国来的新生,还有的虽说才读二年级,却已能用六年级学生也未必能灵活运用的抽象语言来解释数学的道理。然而,仅仅像这样来描述这种多样性,再怎么详细,恐怕也难提示出什么意义来。而追随这种多样性来记述教室里发生的事情的意义,才是十分必要的。
在本章里,我想揭示教室里发生的小事的大意义,所采用的素材是在哪个教室里都看得见的日常小事。通过解读这些小事里所包含的深刻内涵,来重新审视每天的教学活动,并以此为切入点,向改革教室迈出新的一步。
教学是由“学生”、“教师”、“教材”、“学习环境”四个要素构成的。在这四个要素中,最近的倾向可以说都集中在“学生”这一要素上。特别是重视学生的“需要、愿望、态度”的“新学力观”提倡之后,学生自主地设定课题、主动探索、自己解决问题的“自我学习”形式等,均被树立为理想的教学形态。从上周到这周我观察的10个教学活动中,都强调“自己解决”、“自己决定”、“自我实现”等,即只针对上述四要素中的“学生”这一要素,这是一种将学生的“主体性”绝对化的倾向,现在所有的教学中几乎都能看到这一倾向。
比如:为了教师不提出课题而一定要学生提出问题,而对“学习的预期”展开讨论的小学二年级乘法教学;以学生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课题为目标,让学生发表各种意见的小学六年级“合作”教学;创作自己的音乐进行表现的小学四年级的“大鼓”教学;交流调查图书馆服务方法的小学三年级教学;阅读文学教材,制作着眼自己个人的计划表的小学五年级语文教学等等。所有的教学都是追求学生自己设定课题、自己提出与课题接近的方法并实现课题的“主体性学习”。每次观察这些教学,我都陷入沉思,思考这一支配着我国教师的“主体性”神话。这实在是一个极为麻烦棘手的问题。
教学中的“主体性”神话形成于大正时代的自由教育,在“二战”后的新教育运动中得到了进一步扩展。“主体性”神话之所以难以克服可列出诸多原因,例如,这一神话在日本、韩国、朝鲜、中国大陆、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新加坡等旧儒教圈的国家或地区,可以说是其学习观的特征,把“学习即生活”理想化的倾向也是这五个国家和地区的特征。作为其象征性的事例,如美国“生活教育”的批判者杜威的教育理论在这几个地方却作为“生活教育”的理论而导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几个地方在把“主体性”绝对化的同时,其教学的状况又是世界各国中,被大一统教学形式最顽固地支配着的地方。这些国家和地区在近代学校建立之前,只存在“自学自习”,并不存在“教授”这一概念,所以“教育”这一概念也不存在。这些矛盾的关系应当怎样来理解呢?关于这点只能另文论及,但关于“主体性”神话是怎样在教室里出现的,下面将谈谈这个问题。(www.xing528.com)
培育学生成为自立的、自律的学习者是教育的一大目标,对此谁都不会有异议。而所谓“主体性”神话却是将学生与教师的互动、与教材以及学习环境等割裂开来,让教育成为仅仅针对学生的需要、愿望、态度等学生自身的性格取向来进行的神话,成为把学习理想化为只由学生内部的“主体性”来实现的神话。与这一神话不同的是,在欧美,“主体(subject)”这一概念是作为“家臣、从属”的意义来考虑的,这样一来也许就明了了。在欧美,神、自然、国家、真理、民众的意志等,由于成为超越自身的从属者,而被认为获得了“主体性”。学习的“主体性”要求的“谦虚”正是源于这样的“主体=从属”的思想根基。不过,在我国完全没有“主体=从属”的思想方法。我国“主体性”的意思,可以说,是从一切从属关系或制约中获得自由,完全根据自己内在的思想而行动。这样的“主体性”不成了“我行我素”了吗?进一步说,这样的“主体性”难道不是丧失了其应有的从属关系而成为悬在半空中的“主体”吗?
“二战”后的教育让学生从国家、教师或家长的权力统治下解放出来,开始追求以学生的兴趣、学生关心的问题为出发点的教育。以这种土壤为基础,教师也好、家长也好,于是都浸透了这一“主体性”神话,即认为一切自主的学习都是理想的学习。然而,战后的学生并不是在国家、教师、家长的重压下痛苦地生活,而是在国家、教师、家长提出的“主体性生活”的强制下不堪重负。其实,强制给学生的东西在战前战后都没有什么改变。
“主体性”神话是在将教学中的“自学自习”理想化后,将“自我实现”或“自我决定”等理想化之后产生出来的,即让“自学自习”、“自我实现”或“自我决定”均体现独立自学之理想。但是,在教材、学生、教师等同时介入的教学过程中,单将其理想化是不行的。学生自立、自律的学习必须在与教师的互动中,在与教材、教室中的学生以及学习环境的关系中来加以认识。学习只在与教师、教材、学生、环境的相互关系中,才能够得以生成、发展,儿童的“主体性”不是和这一切毫无关系而独自起作用的,学生的需要、愿望、态度等也不是在这些关系相互作用之前就存在的。
今后的教学,显然应当从大一统的传授型方式中蜕变出来,以学生的个性化学习为轴心,向着活动的、合作的、反思的学习方式转变。正因为此,教学必须建立在还原学生的“主体性”、克服“主体性”神话的基础上。在笼罩着“主体性”神话的教学中,尽管学生不断地应答:“是的!”“是的!”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活跃,而实际上学生学习的内容杂乱、学习的质量低下,教育被表面化,陷入了浅薄与贫乏。
“主体性”神话是一个与我国的教育状况相联系的十分难解决的问题,也是一个渗透到教师血脉里的顽固的文化问题。在下一节中,我将聚焦这一“主体性”神话的若干具体问题,就促进学生的自立性和自律性――“教师”、“教材”、“学生(同伴)”、“学习环境”等四要素的相关变量――的教学方法进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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