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经历了一场再嫁匪人、离异系狱的磨难,但李清照生活的斗志更加高昂,将更多的精力花费在诗词创作上。从此,她的眼界变得更加开阔,不再局限于个人生活的痛苦,而将眼光投到对国家大事的关注上。
绍兴三年(1133年)五月,朝廷指派吏部侍郎韩肖胄和工部尚书胡松年出使金国。李清照满怀激情地创作出古诗、律诗各一首,特为二公送行。诗中“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一句,充分表达了她反击侵略、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
绍兴癸丑五月,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使虏,通两宫也。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今家世沦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车尘。又贫病,但神明未衰弱。见此大号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诗各一章,以寄区区之意,以待采诗者云。
三年夏六月,天子视朝久。凝旒望南云,垂衣思北狩。
如闻帝若曰,岳牧与群后。贤宁无半千,运已遇阳九。
勿勒燕然铭,勿种金城柳。岂无纯孝臣,识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
谁当可将命,币厚辞益卑。四岳佥曰俞,臣下帝所知。
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身为百夫特,行足万人师。
嘉祐与建中,为政有皋虁。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仪。
夷狄已破胆,将命公所宜。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
曰臣敢辞难,此亦何等时!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
愿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诏,直入黄龙城。
单于定稽颡,侍子当来迎。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请缨。
或取犬马血,与结天日盟。
胡公清德人所难,谋同德协必志安。
脱衣已被汉恩暖,离歌不道易水寒。
皇天久阴后土湿,雨势未回风势急。
车声辚辚马萧萧,壮士懦夫俱感泣。
闾阎嫠妇亦何知,沥血投书干记室。
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
衷甲昔时闻楚幕,乘城前日记平凉。
葵丘践土非荒城,勿轻谈士弃儒后。
露布词成马犹倚,崤函关出鸡未鸣。
巧匠何曾弃樗栎,刍荛之言或有益。
不乞隋珠与和璧,只乞乡关新信息。
灵光虽在应萧萧,草中翁仲今何若。(www.xing528.com)
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郭。
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
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
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
欲将血汗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想见皇华过二京,壶浆夹道万人迎。
连昌宫里桃应在,华萼楼前鹊定惊。
但说帝心怜赤子,须知天意念苍天。
圣君大信明知日,长乱何须在屡盟。
——《上枢密韩胄诗》二首
她在诗中高度赞扬韩肖胄是“身为百夫特,行足万人师……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强烈而直接地表达出自己对韩肖胄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为国捐躯的精神的赞颂,称赞胡松年好比荆轲刺秦,壮怀激烈。由此也显示出李清照的男儿气概,可想若她是男儿身,此时定当投笔从戎,沙场征战报效国家。
绍兴四年(1134年),李清照结束《金石录后序》的整理和写作。十月,金人渡河强犯。在宰相赵鼎的坚决拥护下,高宗赵构亲自率军迎击,此一战致使百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清照无奈之下,只好避乱金华。这段时期,她完成《打马图经》并《序》,又作《打马赋》,引用大量与战马相关的典故以及历史上抗恶杀敌的威武雄壮之举,高度赞扬诸如桓温、谢安等忠臣良将的英勇智慧,暗讽南宋统治者昏庸无能的腐朽统治,抒发了个人“烈士暮年”的感慨。
在金华期间,闲暇时分清照还曾写就《武陵春》词,感叹自己辗转漂泊、无家可归的悲惨身世,表达对国破家亡和嫠妇生活的愁苦。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风住尘香,花已落尽。人世的岁月悠悠长长,想不到如今只剩下满眼的颓唐。古人曾言,“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赵翼《题元遗山诗》)”,说的是写词的人越是历经艰辛,越容易写出振聋发聩、流传千古的名篇。苦难的生活给予他们更强烈、直接的情感体验,从而加深其对社会、人生等方面的领悟,最终体现在其所创作的文学作品上。
“风住尘香花已尽”。风停住,花落尽,只有尘土中裹挟的淡淡的清香,透过稀薄的空气缓缓散发,像以往珍藏的美好回忆,点点滴滴悉数绽放。观花的人还在,只是花儿早已凋败,徒留那人守着岸边,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转眼,天色便暗淡下来,不知不觉就是黄昏,夜幕低垂。清照手持木梳,缓缓地扫过发髻,神情慵懒。“女为悦己者容。”肯欣赏她、肯为她驻足的那人已走了,纵然抹再红的胭脂扮最好的妆,也是没有意义了。或者,她也不是没曾想过取悦自己,只是身困心乏,在这乱世中辛苦挨到今天,早已失去了妆扮自己的心情。“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一年,她已是五十一岁。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轻启红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欲语泪先流”,原来这镜子里满满的都是往年与明诚一同携手赏花的温馨片段,两情相悦、温软细语,真实得就像发生在昨天。
战争给人带来的创伤是巨大的,眼下连生活安稳这样一个小小的夙愿都难以实现,纵然春日还像往日那般美好娇艳,在清照眼中亦是没有颜色的了。家破人亡而自己膝下无子,一生辛苦收藏的珍贵文物,又在战乱中丧失殆尽,晚年的李清照彻底陷入对未来的恐慌与不安中。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常常梦见旧时繁华阜胜的汴京,梦见青州闲居的闲散时光,甚至半夜惊醒回首梦中的场景,会觉得那些时光正嘲笑自己此刻的堕落与苟且。放眼整个南宋,故土广袤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想到这些,终于泪盈于睫。
相较男子,女子总是爱哭的吧。痛快大哭一场可以缓解内心的压力,让她得到些许放松。以往,她都是以坚韧的性格独当一面,如今面对这样多的磨难又到了暮年,就让她好好痛哭一次吧。
在收拾好心情后,她终于决定出门采风取悦自己,正在漫步目的地行走时,听别人说城南的双溪春色很好,当即心血来潮,决定再一次泛舟湖上。在这样一个年迈的年纪竟还有撑舟的冲动,或许她想效仿苏轼“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潇洒姿态,又或者效仿李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豪放行径,然而最终只是“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她再也不是那个能驾着小船轻快前行的少女。
风住尘香,大概是世间所有爱情的最终归宿吧,任你年轻时疯狂地爱过、伤过、恨过、痛过,终究抵不过时光的无情,就像歌中所唱的“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思念一个人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茫茫人海中,她像一叶孤舟,无依无靠地飘零在苍茫的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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