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在遇到心爱的男人后,不知不觉总会想要和他隐居深山,去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散生活,而不用再理会红尘内外的纷纷扰扰。也许吧,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浪迹天涯并肩看桃花。我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恬淡舒适的生活更容易吸引如清照这般心思敏感细致的写词人?但在这首词里,她道出了一种渴望过起逍遥生活的美好意愿。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
轻薄的雾气笼罩着浓重的云朵,室外并无风和日丽,置身在这样一个有些萧瑟的白昼,她心底一时涌起浓浓的愁。屋中的瑞脑缓缓燃烧,直点起一阵阵轻渺的烟雾,随着雾气徐徐地升腾,天地周遭都已是这般的忧思、迷离。这样的氛围适合回首往日的美好,时光一路悄悄流逝,将她带到明诚的面前又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新婚,走到现在,已是人去楼空。没有一丝光明,没有一点温暖,她敏感脆弱的神经,正逐渐走向麻木。原本,她可以做个寻常普通的女子,过简静轻松的岁月,却奈何长出如此一颗玲珑的心思,天地间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躲不过细微的碰触,这究竟是清照的幸运还是不幸?
只是时光从不肯轻易回头。分别的岁月像车轮一样碾过她那副瘦弱的身躯,经过七夕时节的苦苦思慕,经过寒食时节的深深留恋,如今一个回首,就到了“每逢过节倍思亲”的重阳时分。《西京杂记》中记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一直到今天,中国人都十分重视古代留传下来的这些习俗,更何况是古人。九月初九,一年一度的重阳节,是举家团聚兄弟姐妹们一起登高遍插茱萸的日子,对清照来说,却因与明诚的两地分隔而成为一个思念夫君的伤感节日。
像一个突如其来的惊雷,重阳节撼动了她的脆弱,早起对镜仔细地梳妆完毕,就再也没有新鲜热闹的事情可做。室内冷清的空气与室外别家热闹的喧嚣极不相衬,枕着花钿她的心思却早已云游远方:此时夫君是在做什么呢?慵懒地瞧一眼那堆积在桌角的香料,看它同时光一起渐渐消失在虚无缥缈中。窗外天已大亮,却丝毫都不明朗,今年的重阳节过得可真是单调凄清哪!(www.xing528.com)
恍惚中,也不知是如何度过漫长的白昼,因没有亲人在身边,一整天清照都是浑浑噩噩的。“天阶夜色,凉薄似水”,到了晚上享受着夜凉如水,倒开始感到一股凄清。该要睡觉了,侧身倾倒在玉枕纱厨,感觉整个身子都凉透了……嗅着室内氤氲的香气,不知不觉地进入梦境,去年的重阳节,汴京秋菊盛放堆满了整个街道,清照与明诚携手登高赏秋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那有情的男子中途还曾折下一朵菊花相赠,痴情的女子迅疾接过将它插于乌黑的发髻中,深情地望着对面的郎君娇嗔地笑了。
突然,她醒了,发觉一切的美好只是一场梦境,一层深深的失落悄然蒙上心扉,连同往日那携手相游的场景,一同遮盖去了。没想到这节日过到晚上,才是真正的刻骨心疼,也没想到此时的思念,会来得如此气势汹涌,令她猝不及防。罢了,罢了,闷在家里只会越发愁浓,还是出门走走吧,这样想着,她随手拾起一件轻薄的单衣,缓缓地朝着东边的篱笆行去——那里种了一大片秋菊,也许有花的节日,不会太过孤独。
果然,那些怒放的生命没有叫她失望,一簇簇新鲜拥挤,可以称得上是“千朵万朵压枝低”,自古爱菊的人似是由魏晋时的陶渊明起皆带着一股淡泊的隐逸之姿,连菊花也幸运地成为百花中的隐逸君子。此时此刻,想起朝廷内外瞬息万变的政事,清照确是格外想要过上隐逸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听起来如是的潇洒与静谧,不正是她嫁给明诚以来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未来?
可想象是丰腴的,现实却好骨感。一句“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写尽了清照此时情态与心境,连明诚的学士友人都对此夸赞不已。据元伊世珍《琅嬛记》卷中引《外传》记载:“重阳佳节,清照有感思君情怀,提笔写下这篇《醉花阴》,词毕,遂邮寄远方的明诚,以明思念之情。”
明诚得词,反复咏诵,对清照出众的文采赞不绝口,情到深处则提笔作词附和。相传,他为写出一首对仗工整、文采堪比妻子的词,曾闭门谢客整整三天三夜忙于创作,三日之后,倾尽全力终于写出了五十首较为满意的词,明诚故意将《醉花阴》夹着放在其中,然后将整部词集拿给好友陆德夫品评。友人三翻五翻,最终选出一首堪称绝品的好词,明诚凑身上前去看,却发现原来正是清照的那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明诚顿时怔住,再次咀嚼一番,却也不得不服。
虽还是败给了清照,却是虽败犹荣——正是这种主动、积极、热烈的回应,才让清照的闺中生活变得充满欢乐。试想若是一个女子不论做什么,都得不到心上人来回应,内心该有何等的落寞!这样妙趣横生的妇唱夫随使我想到了民国时期的那场旷世绝恋,在林徽因热恋着徐志摩的深情岁月里,他们也是这样你一笔我一笔,写出了饱蘸情思的千古名诗,如“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如“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更是如“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正是有这种热情的呼应,两个人的恋情才不至沦为一个人的顾影自怜。庆幸的是清照得到了这种回应——即便以明诚的才华,绝不可到达她的高度。只是想起那句“人比黄花瘦”,我总试着拾捡那份清风冷绝、相思蚀骨的心情,虽是自怜,却无半分娇嗔、呻吟,正如“无一字不秀雅,深情苦调,元人词曲往往宗之”的评价,清照写词,用尽了全部的情感和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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