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严宗沿着天台宗开创的哲理向深处走,对于“一念三千”的缘起哲理有进一步的说明和揭示。它要通过事理的角度来观圆融的状态。但华严宗当然声称自己有另外的经典及思想来源,他们尊奉《华严经》。其出现时间大约在西元2世纪(有人说在2至4世纪之间),东汉末年来华的翻译家支娄迦谶译了《兜沙经》,为《华严经》(全名为《大方广佛华严经》)的一部分,不比《法华经》晚。《法华经》中译本在三国时(3世纪)已有(参见《印度佛学源流略讲》,90-93页)。《华严经》在东晋、唐代有60卷、80卷、40卷的译本。
“华严”的“华”,就是“花”,佛教修行的花朵开放了。所以它不是光讲空了,也不光讲心,这个如来藏心要开花结果。“严”指契合佛家的要理,结出悟解的果实。总的意思是指佛家义理在修行中开出花朵,结出法性智慧之果。实际上,华严天台这两宗有哲理上的共同的旨趣(两边都受《大乘起信论》和般若中观的影响),即以如来藏的心性实理之说来直接阐明般若中观的双非之境,而且都用那种让名相、事相、法理互贯相融的方式来理解缘起,达到实相。华严宗的特点,是要把“一念三千”的意思讲得更有结构上的严整性,或事理无碍的精微性。
一、杜顺的哲理依据和缘起观
华严宗的传承是:杜顺(557—640)、智俨(620—668)、法藏(643—712,又称贤首),法藏贡献尤大,是实际的创始人,故此宗又称“贤首宗”。法藏得到武则天的欣赏。他给武则天讲法,指着殿前的金狮子来阐发华严奥义,形成《华严金师子章》,一共才一千多字,把华严宗的要义全包含在里头。只有到了华严宗,有了“理事无碍”、“事事无碍”的思想特点,才能够就一个现象,把最深的意义层层显现出来。我建议大家看看这篇文章,它带有某种思辨,但与西方的概念思想不一样。它是假名思辨或假名思想的登峰造极。到了禅宗,就不讲这些,而是时机化特点出来了,中国的思想特点更鲜明了。对宋明道学中的理学这一支影响最直接的,就是华严宗。它的代表人后来还有澄观(738—839)和宗密(780—841)。
杜顺的《华严五教止观·事理圆融观》说道:
夫事理两门圆融一际者,复有二门:一者心真如门,二者心生灭门[《起信论》的构架]。心真如门者是理,心生灭门者是事[注意:这是“理”与“事”话语之原根],即谓空有无二,自在圆融,隐显不同,竟无障碍。(《选编》第二卷第二册,7页)
你要是懂了《大乘起信论》、天台宗和双非的思想,读这些东西就势如破竹。“事”相当于生灭门,“理”则相当于真如门,这二门从根上是圆融的。“理”在宋明理学中是极要害的,它的一个重要根子就在这儿。你要是光跟着程颐和朱熹转,你就不会理解宋明理学中理的本意。一般介绍理学的书,讲到这个关键之理的时候,总是讲不透,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回溯到它的根源。虽然这个理字早就出现了,但你要是执著于比如黄老和韩非讲的理,甚至孟子之理,就永远领会不了它在宋明儒那里的要害所在。
理的根是心真如门,也就是人的原意识之体,或原本的意义生发机制。事的根是心生灭门,即此意义机制的冥作(用)——它蒙着头就运行,乃至妄作——执著。如以前讨论过的,心生灭门一定要有“冥作”和“执著”这两个层次,它与心真如门的关系才讲得通。它们都是如来藏缘起的表现。如来藏必有真如这样一个意义发生的原本机制,此意义机制的运作方式就是理;而此意义机制的运作过程和结果就是事。它的运作过程就是“冥作”,蒙着头你就去吃,就去睡,毫不思索。你吃着吃着就长大了,长胖了,这是结果。对结果尤其可能执著,比如以为有实在的结果,就是执著,就是妄作。这就是事,所以事有两重意思。虽然理空事有(理、事是完全非对象化的),但它们都是如来藏心的构造意义的运作,一是运作方式,一是运作过程和结果。所以才可能“事理两门圆融一际者……隐显不同,竟无障碍”。后来程颐在《易传序》中写道:“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二程集》,689页[58])理是极其微妙的,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存在着。很显著的是象,实际上就相当于事。“体”就是理,“用”就是事。体用是一个源头;什么源头?——一心,所以一心二门。显是事,微是理,它们之间是圆融的,没有根本的区别,但是又有外在的区别。程颐的一个弟子问道:老师您这句话是不是太泄露天机了(意思是:您这么说,是不是把我们理学与华严宗的继承关系点得太清楚了)?程颐大加赞赏,说你这样读书是读出味道来了。程颐又要把这意思透出来,又不能说是哪儿来的思想,所以不得不这么讲。
这一识见在日常生活中或反思的执著态中是不可思议的。理与事怎么“圆融无碍”?“理”好像属于心,“事”属物,是外在的。按理可以去做事,事中包含理,这都没问题,现在的“辩证法”也这么讲。但不能说两者无二、圆融、无碍;这个境界是很多哲学根本达不到的。只有从如来藏的思路才能看出来,理事的意义机制、意义根源确实就是不二,我们今天讲的一个要害就在这里。由此才能进一步看出“事事无碍”、“理理无碍”。理事首先不是精神与物质的关系,也不是实体与现象(属性)的关系,而是意义发生机制,也就是原缘起的运作方式与运作过程及其结果的关系。
杜顺对缘起的表述也很有特色:
问:缘起是有耶?答:不也。……问:是无耶?答:不也。……问:非有非无耶?答:不也。不碍两存,故以缘起之法空有互夺,同时成也。……故缘起之法空夺有尽,唯空而非有;有夺空尽,唯有而非空。相夺同时,两相双泯。(《选编》第二卷第二册,10-11页)
缘起是“有”吗?不是,因为此法本身亦是缘,也无自性,必有“空”的一面。缘起是“无”吗?不是,因为缘起毕竟是有所起,有发生和被缘起者,所以也必有“有”的一面。那么是“非有非无”吗?也不是,因为在缘起视野中,有无可以共存。这就开始超出中观的话语方式了。有无不碍,不是光讲非有非无,而要直接讲它们的圆融态。“空有互夺”;空与有无碍,这样就把它们的自性,即它们的概念内涵互相夺去,使它们成为假名。它们的含义互相依靠;当然也是有区别的,没有区别也就无所谓互相依靠。通过互夺它们的内涵和自性,而相互成就它们的缘起之义和假名之义。空把有的自性夺了,有又把空的自性夺了。它显示了语言意义、思想的起源都是靠一对一对的区别性特征造成的;这是结构主义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相夺同时”,这与辩证法不一样,不是一个否定一个的阶段论,而是同时否定,又同时贯通,交融互补;而又“两相双泯”,两个有自性的名相互相泯没。而且,用这种“互夺双泯而同时成就”的方式,也能理解真如门与生灭门的关系,或本觉与不觉的关系。
杜顺的这些思想都被智俨和法藏继承而光大,并有哲理上的正面深化和体系化(“十”化)。
二、法藏的“海印三昧”和《金师子章》
天台宗常讲“止观”,华严宗接着也讲,因为它适合“一心二门”的结构。“止”为妄心止,如来藏真如心显;“观”可理解为般若中观,观万相而无相,无相而假相。法藏的《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言:
止观两门,共相成助,不相舍离。……《华严》云:“譬如金翅鸟,以左右两翅,鼓扬海水[大爱海水],令其两辟,观诸龙众命将尽者,而搏取之。”(《选编》第二卷第二册,104页)
形象地表现了双非显中之义。止观左右两翅之鼓荡:非有非空。海水指我们对世界的爱与执著,因后边紧接着写道:“鼓扬众生大爱海水。”意义的海水、爱意的海水,不是只让它沉静下去,而是用止观双翅将它鼓荡起来,非有非无地向两边劈开,露出了其中的真相。“诸龙”是海水之精灵,“众命”指它们的命运,当其执著妄念被双非两翼激扬起的意海荡尽时,即可被搏取到佛家开悟的世界中去,也就是被度脱到华严境界里去。《华严经》与《法华经》讲到一定程度时,有着内在的思想激情和美,乃至语言美,可与《庄子·逍遥游》之大鹏相比。金翅鸟以两翅辟海水,而得华严龙种;大鹏却是击水造势乘风,盘旋而上九万里。两者都讲到海和鸟,都要借势。“金翅鸟”是把执著的东西劈开,让中间的东西显示出来。大鹏之“中”则表现为风与气,二者都走在中间的道路上。两者都显中,甚至乘中风正气而逍遥,但后者的双非功夫不鲜明。前者吸收了般若中观,又表现出思想的腾飞,而中观毕竟还没有做到这一点,即让这样的“金翅鸟”在双非之后“飞”起来。
佛教,尤其是中国佛教,很爱用“海”来做比喻,而有“海印三昧”之说。海和波的关系,代表心真如和心生灭的关系。海印者,真如本觉也。“印”是印记,海本身造成的认知,也就是海印。海本身是真如心或心真如,但还有海的波浪:由人的欲望、执著之风掀起的波浪,这是生灭心。如果生灭心没有了,只有海了,这时候海还在运作,这是《大乘起信论》的思想,也是华严宗的思想。华严宗对此论多有吸收,常常提到它,其他的许多地方也涉及它,可以参看法藏解《大乘起信论》。不了解《大乘起信论》,中国佛教的极重要的一块你就不了解。以前讲中国佛教的书,尤其讲佛教发展史的书,对于《大乘起信论》的注意很不够,这是一个重大缺憾。记得当年我在北大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中国哲学史,有的也讲得不错,但涉及佛教这一块就显得不足,意思阐发不透。所以我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只要涉及它,总觉得有一块东西塞在那儿,因为这两大源流没有说清楚。一上来就是三论宗、唯识宗、天台宗、华严宗、禅宗,就它们的那些命题,就它们的那些概念来讲,肯定不够;没有般若中观的背景,没有大乘起信论的背景,就是一笔糊涂账。(www.xing528.com)
法藏在同一著作中讲:
言海印者,真如本觉也。妄尽心澄,万象齐现,犹如大海,因风起浪,若风止息,海水澄清[而得其“湿”性],无象不现。《起信论》云:“无量功德藏,法性真如海,所以名为海印三昧也。”经云:“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言一法者,所谓一心也,是心即摄一切世间出世间法,即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唯依妄念而有差别,若离妄念,唯一真如,故言海印三昧也。(《选编》第二卷第二册,99页)
“妄尽心澄”,妄念没有了,心澄定了,万象就齐现了;犹如大海,因风起浪,若风止息,海水澄清,这就是海印三昧的境界,“无量功德藏,法性真如海”,它像诗一样。法性就是如来藏的真如心,藏就是如来藏,有无量功德;整个世界的全部意义和存在都是由它生出来的,那当然功德无量了。法性真如海,你如果能看到一切现象都是由法性出来的,从这个大海出来的,那你就进入海印三昧。我们讲了,“三昧”,samadhi,相当于做瑜伽时进入最高的阶段,你的意识不脱离自身,而且完全非对象化,进到一个主客彻底打通的意识维度。达到它的过程会引出不少神通能力,更不用说真的达到了三昧,你就会认识到最终的不二真理。整个古代印度的精神追求,都有行瑜伽的传统,佛教自不例外,只不过对达到三昧的途径和境界有自己的特殊理解和表述。海印三昧就是说你充分意识到了这个真如,不离真如而认知,由此而产生的意识现象,整个世界这时候向你表现出三昧出神中的那种状态。华严就是要讲这个状态,当然它是从哲理上来讲,代替不了你的体验。这是华严宗的特点。下面又引了一个经:“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这“一法”就是真如心,“森罗及万象”都是它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世间法出世间法:生灭门,真如门。这个心就是“法门体”。注意这个“体”,体用观在宋明理学中非常重要,其来源之一还是华严宗。这是意义之体、存在之体,“唯依妄念而有差别”。从根儿上讲,这个法门体是纯粹无差别,但不是说整个一笔糊涂账,绝不是,清清楚楚,但是毕竟无差别,这就是下面要讲的华严境界了。你依妄念而使它有了根本的差别,这个好那个不好,这个去追求那个不要,等等,这就出了问题。“若离妄念,唯一真如,故言海印三昧也”,这就是海印三昧的呈现。
从海印三昧讲到华严三昧,也是类似的,但是华严三昧要把海印三昧的那种哲理表现——到底你进入了海印三昧体验到了什么境界——进一步讲出来。华严宗尊崇《华严经》,此经大约出自西元2世纪(还有的人说要更晚些)的南印度,然后翻译到中国。法藏写道:
言华严者,华[花]有结实之用,行有感果之能,今则托事表彰,所以与[举]华为喻;严者,行成果满,契理称真,性相两忘,能所俱绝,显焕炳著,故名严也。……真该[赅]妄末,……妄彻真源……故曰法界圆明自在用也。(《选编》第二卷第二册,99页)
这就是华严宗对“华严”的解释,我们以前点到了。“华”,中华的华,就是花,比喻佛家的修行。“严”呢?这花可结果实,所以践行佛说就如开花,当“有感果[感应出智慧之果]之能”,会成就完满的智果,也就是后边讲的“契理称真”等等,就叫做“严”。为什么要用“华严”的话语呢?法藏的解释是:“托事表彰,所以与[举]华为喻”,要用事、用生灭相来表现理,表现真如法性,就以花做比喻。你按照华严之“花”的思想方式去行,去修炼,去思考,就会“行成果满”,就懂得这个理、入了这个真了。“性相两忘”,这就是“双非”。性是本性,真如,“相”是表现出来的现象;两边都忘,即是“双泯”。“能所俱绝”,能是主体,能知;“所”,所知。还有能见与所见。现象学里胡塞尔爱讲意向行为(能)如何构造意向对象(所),“所”是“能”构成的。但华严要“能所俱绝”,主客都不能执著,从而进到它们还未分的互夺相生的本原中,就会“显焕炳著”;也就是说,这个双非的境界不仅是否定的,而是要特别光彩卓著地显露出来的。这个花朵结的果子,是所谓“严”,很周延,很圆满,“故名严也”。“真该[赅]妄末”,真如心要贯通生灭心里的妄念,直到最细处。“妄”,假;“妄彻真源”,让妄念被贯彻到底,反倒进入真如本源。这样两边贯通,“故曰法界圆明自在用也”。又两忘,又双贯,这样法界就圆明了,“法界”是说进入了华严境界。换句话说,进入“海印三昧”看到了什么,体验到了什么?那就是圆明法界。
要理解华严宗和天台宗,很重要的就是要观其“圆明”之所在。我们上次讲天台的三谛圆融、一心三观、一念三千,三千世间在一念之中,与这个圆明很有关系。华严宗的特点是要把这圆融讲得更“严、幻”。“法界圆明自在用也”,它还要“用”起来,所以这体和用都是相关的。进入了“法界圆明”,会与这个世界反而处在更和谐的状态之中。这些思想在它的具体哲理中表现为法界缘起说、六相圆融说、十玄无碍说。无碍就是没有妨碍,大家互相圆融,互相穿透。里边包括对理与事、体与用、总与别的关系的阐发。“总”,搞哲学的一般把这个当作普遍性概念;“别”,特殊的概念,甚至是专名。可是华严宗处理它们的方式,与西方哲学尤其是深受逻辑、数学影响的传统西方哲学很不一样。这是华严宗的特点,它讲问题讲得很细致,而且做很多的所谓概念分析,但是实际上,这些总相别相到它手上都已经不是概念了,“互夺双泯”,完全从语境中、词与词的关系中得到它的意义,这是华严宗的特点。泯相而成为假名。中国传统哲学里边,特别是玄学也讲这层意思,但还是比不了华严宗,它做了这么多的分析。
华严宗的经典像大海,很多很多,我只选一个最短的,法藏的《华严金师[狮]子章》,来说明我们上面提及的这些意思,还可以由此看到华严宗如何影响到宋明理学。华严宗的整个境界乃至它说法的方式,都是重重无尽、俱显俱隐。我们来看《华严金师子章》的缘起,怎么会出来这么一篇奇文?才一千多字,居然把海一样的文献、思想都包括进去。宋代赞宁的《高僧传》三集五卷有一篇法藏传。法藏号称华严宗的第三祖,是实际的创始人。赞宁记述了这一章的来源:
藏为则天讲《新华严经》,至天帝网义十重玄门、海印三昧门、六相和合义门、普眼境界门,此诸义章皆是华严总别义纲。帝于此茫然未决。藏乃指镇殿金师子为喻,因撰义门径捷易解,号《金师子章》,列十门总别之相,帝遂开悟其旨。(《选编》第二卷第二册,303页)
法藏为武则天(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讲《新华严经》。那时此经刚翻译出来,法藏也参与译事,他是懂梵文的。讲到“天帝网义十重玄门”等等学说时,因它们“皆是华严总别义纲”,都是华严宗的或者讲“总”、或者讲“别”的篇章,是它的思想的最重要的东西,武则天听不懂。那当然,不那么容易懂,而且武则天是不是好好读过佛教经典也难说。她喜欢华严宗,因为华严宗是当时新兴的派别。武则天也是新兴的,在某种意义上是篡位的,本来是个宫女,居然夺了权,比吕后、慈禧太后还厉害,当起女皇帝来了,连朝代名都要改了,这人也不简单。她的整个心思我估计都用在政治斗争、权术斗争,所以她不懂这些奥义。法藏于是指着殿前的金狮子来说理。这个金狮子应该个头不小,还是纯金的。通过讨论“金”和“狮子”的关系,讲出了理解华严宗的这么一番简捷道理。武则天听后就懂了,她很聪明,通过这个就领会了华严的核心思想。“天帝”,印度神话中的因陀罗神,又叫帝释天,梵名为释迦提桓因陀罗,印度宗教包括佛教吸收了他。据说这天帝的宫殿里有一种网,每一个网结上有一颗宝珠,或说网线即由珠玉交织而成(《华严金师子章校释》,94页[59]),那些宝珠相互映射,重重涉入。华严天台都爱讲“门”,从《大乘起信论》开始,就讲“真如门”、“生灭门”,门就是学说、意义、存在方式。
这件事情反映出法藏的一个本事,“善巧化诱”。这个人很不简单,他把前人的学说从思想、表述上又深化一步,最后使华严宗形成一个思想体系。另一方面,他又是头脑极为灵巧的人,很能适应政治形势,取得了武则天的信任和扶持。当然她扶持的不只华严一家,但却特别善待华严宗,到处建它的寺。华严是后起的,以前并不是很成功,现在一下就在佛教界占了上风。法藏的功劳两边都有,一个理,一个事,他都有重大贡献。而且,他的善巧在传法之中也用得上,居然通过一只金狮子就能讲华严,这表现出中国佛教达到了一个新的思想阶段(从天台宗已经开始),也就是“理事圆融”阶段的表现。金狮子是一个“事”,通过它来讲华严宗的“理”。像以前的般若中观、唯识宗,能这么讲吗?很难。般若中观也讲“方便”,但它那个方便与华严宗达到的方便境界还是没法比。而唯识宗,你就跟着它走吧,它才不怕你跟不上呢。多少“识”,多少“相”,那分析的繁复,你就更不易懂了。“转识成智”,最后到了第几识,您就慢慢琢磨去吧。华严宗可不是,它一下能让女皇帝都进门来。
法藏还巧设“镜屋”,用来阐释华严宗的要义,与之很相合:
又为学不了者设巧便,取鉴[铜镜]十面[合十玄门之数],八方安排,上下各一,相去一丈余,面面相对,中安一佛像,然[燃]一炬以照之,互影交光,学者因晓刹海涉入无尽之义。藏之善巧化诱,皆此类也。(《选编》第二卷第二册,303页)
法藏取了十面铜镜,估计是比较大的。地上一面,天花板上一面,然后八方、八面,把它拢住,一共十面。中间放了一尊佛像,估计不大,点上火把一照,“互影交光”。这个映那个,互相映印,而且镜子不是映一回就完了,你映它,它映你,最后出现的是什么样子?法藏把不懂的人拉进去,你看有多少佛像,一看,重重无尽的佛像。当时不用电灯,用火把一照,更壮观,一下子都活了,“刹海”就是佛家的这个海,“海印三昧”的意思。法藏用了很多这种方式来讲解华严宗,非常成功。
《华严金师子章》一共有1500字左右,意蕴深邃,包含或起码涉及华严宗的全部要义。华严宗认为自己是“一乘圆教”,天台宗崇尚十,华严宗一样崇尚十,因为在十进制中十是最圆满的数。此章分为十段,而且十中还有十,这是华严宗的特点,要造成这个效应,就是没有穷尽。全章的大结构是:
初明缘起,二辨色空,三约三性[唯识宗讲的“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圆成实性”],四显无相,五说无生,六论五教[判教],七勒十玄[要害处],八括六相[三对假名,说玄的脚手架],九成菩提,十入涅槃[华严智之归宿]。(《选编》第二卷第二册,200页)
“三性”中的“依他起性”就是讲缘起的本性,也就是没有自性,什么东西的存在都是依其他东西来出现的。不了解“依他起”的本义,此人就是“遍计所执”,认为这个那个都各有自性,于是认定这个是好,那个是坏,所以或恨或爱之,这就是执著。如果真正理解了“依他起”,你就进入了“圆成实”。“圆”这个字在佛教中非常好,它是中观的“中”字的直接显现,达到圆的境界、中圆的境界,就观到了实相。“四显无相”,无相就是非对象化,“相”就是对象化的现象。前边这五段基本上是解释缘起思想,当然还没解透,是准备性的。“六论五教”,从天台宗开始,判教很重要。佛教界里头分成很多派,某一派就要来分辨评判众教派,它们的主旨是什么,大家是什么关系,最后排出一个座次。了解某派的判教,有助于了解它的整个思想,但这还不是最核心的。“七勒十玄”,讲华严宗的“十玄”境界。“八括六相”,这也很重要,七、八两段我觉得最有华严宗的特色。六相实际上是三对名相,或者说三对假名:总、别,同、异,成、坏。通过这种假名关系,你能够深一步理解十玄,这是它的一个构造工具,像盖房子,你需要木头,需要砖瓦。九段和十段讲你领会了前边的意思,自己去行,最后达到的境界,说起来反而是比较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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