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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与陆象山:拒绝秦兴汉,应对佛教的儒家哲学

时间:2024-01-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董仲舒天人相与之际的追求,不像黄老、法家那样害怕深刻的变化。这一思路直接表现在董仲舒对秦政的批评和对汉武帝的治国建议中。在董仲舒看来,天之所为,首先在春时,而这个春时,不止于四时之一时,而是时的根源,最能代表时间的本义,是纯发生的“元”兴。这也是海德格尔惯用的,董仲舒两千多年前就用了。

董仲舒与陆象山:拒绝秦兴汉,应对佛教的儒家哲学

董仲舒天人相与(互补对生)之际的追求,不像黄老、法家那样害怕深刻的变化。从某一方面来看,黄老也并不那么排斥变化:它讲因时,根据形势变化来相应地调整,这在黄老那里很重要。它也讲阴阳,但一涉及理和法就不要变化了,所以它的道观、变化观和理观、法观之间有断裂。但董仲舒不是这样,他反而要求入时成风那样的深刻变化,包括帝王本身的变化,帝王在礼乐教化百姓的时候自己也被礼乐教化。这一思路直接表现在董仲舒对秦政的批评和对汉武帝的治国建议中。他在第一对里讲:

至周之末世,大为亡[无]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学,不得挟书,弃捐礼谊[义]而恶闻之……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汉书新注》,1757页)

在他看来,秦朝灭亡的哲理原因,是不知天道变化的深邃含义(秦始皇也从自己的角度采用过五行相克说,认周为火德,于是秦为水德,尚黑),汉朝从开国以来七十年的为政弊端,不在于不能与民休息,而在于不能真正地改变,没有进入深刻的变化,他讲:

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当时的结构就像朽木粪墙,这是孔子斥责宰予的话。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欤]何诛?”(《论语》5.10)],虽欲善治之,亡[无]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正是中国当今的状况,即便法立得好,但底下马上造假应付],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因为能改变(“更”)才能化天下,他从天人之际讲到更化,然后讲如何更化,这是三个对策的核心]。(《汉书新注》,1757页)

可见,董仲舒认为汉初这么多年,尽管用了杂家、黄老,很想纠正秦政之失,但因为反秦没有反到根儿上,所以不能大治。要反秦,就必须用《春秋公羊学意义上的“更化”,让政治乃至文化进入一个全新境界。这个更化首先是让王道上接于天,而对天,则必须做非人格化、非物质实体性的理解。董仲舒说:

臣谨案《春秋》[关键处《春秋》都会冒出来]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为也[不了解公羊春秋的人会很费解:从哪门子里边冒出这么一句话?《春秋·隐公元年》第一句就是:“元年春王正月。”公羊学对这句话大加发挥,达及根本的哲理处,所以它是理解董仲舒和汉儒的一句要言。《春秋繁露》里有几篇都涉及对这句话的发挥,后代对公羊学的注疏以及历代对公羊学的讨论都以它为起点,既是文本的起点,也是思想的起点。王道起于正,正得之于天,而天始于春。尽管夏秋冬也重要,但春是最代表天意的。这里面有和声,有原本的、自然的安排];正者,王之所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为[春生万物,是王道开端要依据的天意。好像很抽象,其实不然,反而更容易理解。帝王的行为有时不好判断,比如汉武帝打匈奴是正是邪啊?从保卫国家、抵抗侵略角度看是正义的,但劳民伤财,死伤无数,是真的正吗?可是春天来了总不会错的,天意从春天开始,这总没问题],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汉书新注》,1755页)

董仲舒相信“《春秋》之文”里有至理,他对《春秋》文字的尊崇和对其深意的体会,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很有海德格尔所说的“语言是存在之屋”的味道。王要以身正天下,以礼乐正天下,但是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身教和礼乐是真-正的呢?《说文解字》曰:“正,是也,从止,一以止。”(《说文解字新订》,99页)能止于一就是对的。林义光认为“正”指箭靶的中心,有这个意思,但呆板了些。王国维认为“正”象足,和行走有关,它的首要意思是“征行”。我们结合这几种解释,可以把“正”理解为一个正确的目标,像箭靶一样,但又不是现成的目标,要在你的追求之中遭遇这个“一”,箭的发射和走势也参与构造这个目标,当然也关系到能不能命中它。关键源头在“春”,“春者,天之所为也”。非常妙,马上让我们想到先秦的天地阴阳四时说;董仲舒下面也接着讲到:“天道之大者在阴阳。”(《汉书新注》,1755页)但更相关的是孔子对《关雎》和诗礼乐的看法。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春天是阳气上升的时候,万物复苏,春意盎然,其中有真正的元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使人进入一个特别的状态,“窈窕”起来了,都迷糊了,这就被“化”了,是大化流行的发端。《诗》三百之所以“思无邪”,《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兴”是个关键,它能够改天换地。什么叫更化?没有这种“兴”“化”的力量就不能“更”。所以要充分理解春之中元兴大化的诗意。在董仲舒看来,天之所为,首先在春时,而这个春时,不止于四时之一时,而是时的根源,最能代表时间的本义,是纯发生的“元”兴。

臣谨案《春秋》谓一元之意[董仲舒学说的关键之处就在“一元”],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一是第一个,毕达哥拉斯讲“一”多么重要,谁都会重视“一”。它是开始,不只是数字序列的开始,而是万物之所始],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示]大始而欲正本也。(《汉书新注》,1756页)(www.xing528.com)

但这个“一”并不是“同一”的“一”,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统一”的“一”。而是有时间含义的“始”或“一元”之“一”,即一于元、始于元。这个“元”就是“元年春王正月”的元,是《春秋》正文的第一个字。“元年”不只是隐公元年,而是比“一”还原本,使“一”成为一的原本的造作。由“元年”点出了这个“元”首先是时间的发端,是时间的根儿。《春秋繁露·玉英》里说:

是以《春秋》变一谓之元[元能够改变“一”,它比“一”还根本。这个“一”要在元意上理解,隐公第一年里面有深意,不再只是一个数字的发端,而是所有年月日的根儿;或者,这个“一”要变,“变一”的含义就是“元”]。元,犹原也[董仲舒在关键之处善于运用语言游戏,利用字形、字源、字音的相似、相谐和勾连造就一种和声,文字的和声,读音的和声,思想的和声。这也是海德格尔惯用的,董仲舒两千多年前就用了。听上去好像是重复,就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样,没什么意思。但实际上就是在重复中生发出意义,就像《诗经》里经常用双声、叠韵等多种方式重复起兴。元的意思就是源头、本原,并非可以对象化的元素或元数——第一个数、最高的数]。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故人唯有终始也,而生不[此“不”应为“死”]必应四时之变。故元者为万物之本。(《春秋繁露义证》,68-69页[24])

可见这一终极者乃是一个发生源,它首要的意思是“元年”,是原发的时间,是意义、生命和存在者的发生本源。董仲舒说:“天无常于物,而一于时。时之所宜,而一为之。故开一塞一,起一废一,至毕时而止,终有复始于一。”(《春秋繁露·天道无二》;《春秋繁露义证》,346页)因此这个元意至深,并非任何观念化、对象化可以追寻到的。董仲舒和儒家讲的所有的“一”(比如大一统)和“正”(比如“正其谊不谋其利”)的根儿都在“元”,只能在这里得到唯“一”的“正”解。日本人用“一元论”翻译西方形而上学的monism(认为世界万物的本原是一个实体,不管叫它“水”也好,“原子”也好,“理念”也好),实际上把“一元”给糟蹋了,和董仲舒所讲的“一元”是貌似而神离。当代经过“和化”或日本化的中国哲学术语很有问题。董仲舒是一元论吗?这就完全颠倒了。一元论的根儿在董仲舒,但董仲舒绝不是一元论者。董仲舒说:“是故《春秋》之道,以元之深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春秋繁露·玉英》;《春秋繁露义证》,70页)因此《春秋》之道的根儿在“元”,天都不如元,要用“元”的深邃的、原发生的时间意来正天之端,要想知道“正”是怎么一回事儿,“天”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有到“元”的深意里去找。

“元”的“深”意要从《春秋》来,它首先不是什么元素意义上的元气(何休将“元”训为“气”,“变一谓之元。元者,气也,无形以起,有形以分,造起天地,天地之始也,故上无所系,而使春系之也”。即使把元理解为气,也首先是时气,而不是实体性的元素。《公羊传》讲的首先是时:“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当然这里的“年”也应该作深义解),不服从气/理二分的思路。其元-原意来自“元年春王正月”,首先是原发之时,也是董仲舒思想的“元”。他后来的具体学说实际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如果不理解它,就只能像通行的中哲史教科书一样,把董仲舒的思想看成神秘主义、神学目的论、天人感应目的论、唯心主义等等。到董子这儿,汉家的元兴更化的意思才算讲足了,反秦才算有了一个历史性的着落。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和整部《春秋繁露》实际上都是从各个角度、层次和主题上阐发此元意,因为它在根本处破除了秦韩的一时性,为政权传递带来了深远的、非现成的可能。有了这个“元”,政权传递在秦韩那里的痼疾就可能被克服。汉代解决了这个问题,因而能传诸久远,最后亡国也不是亡在传承上。

汉武帝一听之下,欲罢而不能(董仲舒后来被下狱也必定被赦免,董仲舒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其后有汉一代也不能罢之,即便今文经学衰落,这个元意还是以残缺的方式引导中华政治一直到清末。当然也不能夸大董仲舒,因为这个元意首先是从孔子那儿来的,出自孔子独作的《春秋》经/传传统,公羊学为其中的一个代表。《易经》乾卦卦辞一上来就是“元亨利贞”,是元意的象数表达。根据近年出土的文献,孔子和《易经》的关系远比以前研究者认为的要深刻,他晚年作《春秋》、(起码部分地)传《易经》,两者都与元意很有关系。董仲舒则特别能以“天人相与之际”(含灾异谴告)的方式来领会它、发挥它。司马谈好黄老道家,称: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史记》,3292页)

可见,道家乃至黄老也重视“时变”,但这种时变中缺少元兴更化的代际血脉,没有“元年春”的春意阳气,比如《管子·心术上》说:“人主者立于阴,阴者静。故曰动则失位,阴则能制阳矣,静则能制动矣。故曰静乃自得。”(《管子》,127页)黄老推崇阴和静,把老庄思想弄得呆板了,它大都只能在一个既成的格局中去因时,求生存和发展,但是没有能力去改变整个格局,这是黄老学最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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