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哲学名著导读：詹姆士的《实用主义》（1907）

詹姆士：
《实用主义》（1907）

■　本书精要

这是实用主义哲学的一部标志性著作，它全面系统地论证了实用主义基本理论，构筑了实用主义哲学的理论框架。是一部人人能读得懂，却又常常遭到误解和批评的著作。

■　作者简介

詹姆士（William James, 1842—1910）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和哲学家，是美国古典实用主义哲学的三大倡导者之一。怀特说：“他的实用主义，有皮尔士倡导于前，又有约翰·杜威修正于后，但是，在实用主义运动中，他却毫无疑问的是中心的学术人物，是一个‘值得敬慕的天才’。”^〔1〕杜威说：“从他的多方面看来，他是合众国所产生的一位最重要的学术人物。”^〔2〕

詹姆士1842年1月11日生于美国纽约的一个充满自由、热情和求知气氛的家庭。其父亨利·詹姆士是一位伦理和宗教哲学家，他拒绝任何有组织的教会的教义，信奉傅立叶主义和布鲁克农庄学派。他与子女有着密切接触，并按照自己的道德形象培养子女。他主张精神特征必须自由地进化，人们将越来越多地服从于他的自然本能。他天性好动，经常带着家人周游欧洲，他的孩子们也喜欢在吃饭或喝茶时讨论父亲的观点和处理问题的方式，这对詹姆士学术风格的形成产生很大影响，使他对一切人的观点采取同情或批判的态度。

詹姆士早年在纽约上学，后在法国的布伦和瑞士的日内瓦读书，后来返回美国。18岁时学习绘画，第二年去哈佛大学的劳伦斯学院学习化学和解剖学。1864年转入哈佛医学院学医。1865年参加对亚马逊流域的考察，中途因病回校学习。1867年赴德国留学，广泛阅读哲学和心理学著作。中途因病结束留学返美。1869年获哈佛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因身体和精神状况不佳，无力开业行医。起初在哈佛大学医科任解剖学教员，1872年任生理学讲师。1876年，他读了雷诺维叶（Charles Renouvier）关于《自由意志》的论文，雷诺维叶说，意志能重建一个人的生活历程，人可以改造他的道路。这对詹姆士从疾病和精神疑惧症中解脱出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詹姆士说，我的第一件自由意志的行动将是相信自由意志。在养病期间，他参加了皮尔士组织的“形而上学”俱乐部，这为他后来转向实用主义奠定了基础。

1876詹姆士任哈佛大学生理学副教授，讲授心理学。后来讲授生理心理学，并建立了美国第一个实验心理学实验室。1878年同艾丽斯·吉本斯（Alice H. Gibbens）结婚。婚后美满的生活消除了他的神经质，使他得以专心致志地从事心理学研究，并用了12年写出长达一千多页两卷本的《心理学原理》，这是心理学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作，奠定了机能主义心理学派的基本观点。他在意识的活动状态、意识流和情绪论等方面作出了杰出的理论贡献。

《心理学原理》出版后，詹姆士开始醉心于宗教和哲学的研究，他认为，心理学与宗教和哲学相比，不过是“讨厌的小问题”，他更喜欢自由地观察和沉思。在宗教方面，他研究了上帝的存在和性质、灵魂不朽、自由意志和宿命论、人生价值等。他把宗教区分为“健康精神”的宗教和“病态精神”的宗教。1901年受英国爱丁堡大学聘请做了一系列题为《宗教经验之种种》的吉福德演讲（Gifford Lectures），共20讲，讲稿于1902年整理出版。在哲学方面，1898年他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发表演说，题为《哲学概念和实践效果》，把沉默20年的“皮尔士原理”重新加以阐发，立刻引起社会上和学术界的强烈反响。1906—1907年间，他多次进行讲演和讲课，1907年把这些讲演与讲课的讲稿整理成书，出版了《实用主义》一书，从而将实用主义作为一个哲学运动推展开。这是詹姆士事业的巅峰时期，他的课成为哈佛最受欢迎的，不仅课堂座无虚席，甚至连过道都站满了学生。他讲完课，学生们向他献上表达尊敬的爱杯。

1910年8月26日詹姆士逝于新汉布什尔州乔科鲁阿的别墅，两年后他的学生和朋友编辑出版了《彻底经验主义论文集》。

■　作品内容

《实用主义》（Pragmatism）中译本是陈羽伦、孙瑞禾根据1943年由培里编的版本翻译，1979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该书除了《实用主义》原书外，又补进了《〈真理的意义〉序言》等四篇论文。这部著作，不仅是詹姆士最具代表性的哲学著作，而且也是古典实用主义的经典文献，是了解和研究实用主义必读的著作。

这个版本的《实用主义》包括初版的序和八讲，另外附有詹姆士后来写的四篇论文。全书主要论述了以下几个问题：气质决定论；实用主义是一种方法；实用主义的真理论；实用主义与人本主义；彻底的经验主义。

（一）气质决定论

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美国发展最快的时期，也是“好猎巨兽”罗斯福奉行“大棒政策”的时期，从欧洲传入的哲学与单纯的学院式的哲学沉思，适应不了时代的需要。人们产生了哲学有什么用的疑问，哲学必须与时代相通，哲学必须干预生活，指导人生。实用主义正适应了这一时代的要求，应运而生，成为美国工业化时代的哲学。

詹姆士首先回答了人们迷惑不解的问题，即学哲学有什么用？他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哲学；讲到你们，最有趣和最要紧的事是你们的哲学怎样决定你们各人的世界观。你们知道我也是这样的……因为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中这样重要的哲学，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我们对人生真谛的一种多少有些说不出来的感悟。”“哲学是我们各人观察和感知宇宙整个推动力的方式。”^〔3〕“哲学在人类事业中是最崇高而又最平凡的。它在最细微的地方下工夫，而展开了最宽广的远景。”^〔4〕19世纪末，在美国圣路易城出版的一种唯心主义哲学杂志上登了一句反动的格言：“哲学烤不出面包，但它给我们上帝、自由和不朽。”这句话在后来几乎成为人们诋毁哲学的口头语。詹姆士上边的论述反驳了这种论调，哲学不仅不是没有用的，而且是与人们一刻也分不开的，它决定每个人的世界观，它是对人生真谛的领悟，它“能鼓舞我们的灵魂，使我们勇敢起来。”^〔5〕“如果没有哲学远射的光辉照耀着世界的前景，我们是无法前进的。”^〔6〕哲学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常常使人望而却步，但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它很神秘又很吸引人。并非哲学没有用，而是有用的哲学还没有产生，而詹姆士所讲的实用主义哲学就是这样一种有用的哲学。“我自己笃信哲学，又相信一种新的曙光已经开始照亮我们这些哲学家的道路，所以我觉得不论说得对或不对，应当尽力把关于这个情况的一些消息传达给你们。”^〔7〕

然而面对哲学史上五花八门的哲学，人们应如何去研究它呢？詹姆士提供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独特视角，那就是任何一种哲学的产生都是由该哲学家的气质决定的。因此，“哲学史在极大程度上是人类几种气质冲突的历史。”虽然哲学家们在其哲学思考中往往习惯性地将个人的气质隐藏起来，“其实他的气质给他造成的偏见，比他那任何比较严格的客观前提所造成的要强烈得多。”“他信赖他的气质。他要一个能适合他的气质的宇宙，他相信任何一种适合他的气质的对宇宙的解释。”^〔8〕从心理学上讲，人的气质可分为四种：即多血质、黏液质、胆汁质和抑郁质。詹姆士又进一步把气质划分为“柔性的”与“刚性的”两大类。从这个视角，他找出了全部哲学的心理结构：

柔性的　　　　　　　　刚性的

理性主义的　　　　　　经验主义的

（根据原则而行）　　　（根据事实而行）

理智主义的　　　　　　感觉主义的

唯心主义的　　　　　　唯物主义的

乐观主义的　　　　　　悲观主义的

有宗教信仰的　　　　　无宗教信仰的

意志自由的　　　　　　宿命论的

一元论的　　　　　　　多元论的

武断论的　　　　　　　怀疑论的^〔9〕

他认为，气质是“所有前提中最重大的前提”，尽管人们总是回避它，甚至掩盖它。哲学史上“那些杰出的人，有重要特性的人，他们在哲学上留下了他们的特征和形象的烙印，并在哲学史上占有地位。柏拉图、洛克、黑格尔、斯宾塞都是这种有特殊气质的思想家。”^〔10〕“气质和它所要求的与它所拒绝的实际上决定着人们的哲学观点，而且永远如此。”^〔11〕

气质决定论是詹姆士哲学中最具特色的观点之一，也是全部西方哲学史中最独特的观点。这与他是一位心理学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二）实用主义是一种方法

詹姆士将《实用主义》一书的副标题命名为“一些旧思想方法的新名称”，显然意在强调实用主义是一种方法。他说：“实用主义这个名词是从希腊的一个词πρàγμα派生的，意思是行动。‘实践’（practica）和‘实践的’（practical）这两个词都是从这个词来的。”^〔12〕1878年皮尔士把这个词用到哲学上来，在他发表的重要论文《怎样使我们的观念清晰》中提出著名的“皮尔士原理”，从而使这种方法在哲学上得到了系统的、全面的阐释，并成为20世纪西方最有影响的学派之一。

“实用主义不代表任何特别的结果。它不过是一种方法。”^〔13〕这种方法，主要是解决形而上学争论的方法。在哲学史上，关于形而上学的争论可以说是贯穿始终的，也是各个哲学家困惑不解的问题，诸如：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自由意志论与宿命论、一与多、唯物论与唯心论、无神论与有神论等。詹姆士在书中还举了两个有趣的形而上学的争论：即关于松鼠是否绕树跑和关于圣餐的争论。詹姆士认为，解决这些争论的方法，关键是找出争论双方有哪些实际差别，“一旦遇到矛盾，一定要找出差别来。”^〔14〕“哲学的全部功用应该是找出，如果这个世界公式或那个世界公式是真实的，它会在我们生活的一定时刻对你产生什么一定的差别。”^〔15〕

詹姆士从“皮尔士原理”中找到了实用主义方法的真谛。皮尔士认为：“我们思考事物时，如要把它完全弄明白，只需考虑它含有什么样可能的实际效果，即我们从它那里会得到什么感觉，我们必须准备作什么样的反应。我们对于这些无论是眼前的还是遥远的效果所具有的概念，就这个概念的积极意义而论，就是我们对于这一事物所具有的全部概念。”^〔16〕这句重要的论述，被后人称为“皮尔士原理”。“皮尔士原理”是实用主义哲学的奠基石，它为实用主义提供了一个确定方向的态度。“这个态度不是去看最先的事物、原则、‘范畴’和假定是必需的东西，而是去看最后的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17〕这样，詹姆士就把“皮尔士原理”进一步规定为确定方向的态度，并更进一步指出，判定一种理论就在于去找出它有什么样的“兑现价值”。这样，“理论成为我们可以依赖的工具，而不是谜语的答案。”^〔18〕这样的实用主义态度，正如巴比尼的“走廊哲学”所说，实用主义是调和各种哲学理论的“大走廊”。詹姆士指出：“我希望我能引导你们发现实用主义正是你们在思想方法上所需要的中间的、调和的路线。”^〔19〕实用主义是“调和者或和事佬”，“实际上实用主义没有任何偏见，没有阻碍性的教条，关于什么可以算做证据也没有严格的标准。它是完全温和的。它会容纳任何假设，它会考虑任何证据。”^〔20〕它是多元论的一元，它通过理论的“兑现价值”，把各种，哪怕是对立的理论统一起来。实用主义方法又是一种调和的方法。

（三）实用主义的真理论

在詹姆士看来，实用主义在更广泛的意义上也可以用来指某种真理论，他说：“实用主义的范围是这样的——首先是一种方法，其次是关于真理是什么的发生论。”^〔21〕所谓真理意味着观念与事实相符合的关系，那么究竟什么是“符合”？对于理性主义来说，观念与事实本质上是一种惰性的静止的关系，这种关系是终极的，也可说是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平衡状态。而詹姆士则主张，“一个观念的‘真实性’不是它所固有的、静止的性质。真理是对观念而发生的。它之所以变为真，是被许多事件造成的。它的真实性实际上是个事件或过程，就是它证实它本身的过程，就是它的证实过程，它的有效性就是使之生效的过程。”^〔22〕詹姆士的真理论区别传统真理论的最大特点，就在于他把真理的产生看成是一个过程，看成是一个发生的过程，是一个动态的非静止的关系。仅就这一点而言，包含一定的合理成分。(www.xing528.com)

那么，什么是真理呢？他说：“真理的意义不过是这样的：只要观念（它本身只是我们经验的一部分）有助于使它们与我们经验的其他部分处于圆满的关系中，有助于我们通过概念的捷径，而不用特殊现象的无限相继续，去概括它、运用它，这样，观念就变成为真实的了。譬如说，如果有一个概念我们能驾驭，如果一个概念能够很顺利地从我们的一部分经验转移到另一部分经验，将事物完满地联系起来，很稳定地工作起来而且能够简化劳动，节省劳动，那么，这个概念就是真的，真到这样多，真到这种地步，从工具的意义来讲，它是真的。”^〔23〕真理是能够证实的观念。他说：“真观念是我们所能类化，能使之生效，能确定，能核实的；而假的观念就不能。这就是掌握真观念时对我们所产生的实际差别。因此，这就是‘真理’的意义，因为我们所知道的‘真理，的意义就是这样。”^〔24〕这里的“证实”，是通过行动和由行动所激起的观念把我们引进、引上或引向经验的其他部分，是我们一向感到原来的观念与之符合的那些部分。简言之，“这个愉快的引导作用，就是我们所谓一个观念的证实作用。”^〔25〕

詹姆士还比较早地论证直接证实与间接证实的问题。他认为，并非必须全都要直接证实，事实上，全都要直接证实是做不到的。“间接证实和直接证实是同样地有效。”^〔26〕甚至只要说明证实的可能性，即可证实性与证实同样有效。“间接的或潜在的证实过程可以像完全的证实过程同样地真实”^〔27〕，甚至“用间接的或可能的证实方法运用起来比直接的或实际的证实方法还要好些”^〔28〕。

詹姆士认为，真理的根本标志就是它具有“兑现价值”。他有一句名言：“它是有用的，因为它是真的。”或者说：“它是真的，因为它是有用的。”^〔29〕胡适把这句话简化为“有用的就是真理”。那么，詹姆士的“有用”是指何而言呢？实际上，他所说的效果或价值，就是人的需要的满足，利益的获得，和有价值的愉快的引导作用。他说：“实用主义者所说的真理，只限于指观念而言，也是限于指观念的‘适用性’而言，而非实用主义者所说的真理，一般都是指客体而言。”^〔30〕“但每一个人在每一个具体时刻所体验的真理，则总是在该时刻他所感到最满意的；同样，抽象的真理、最后证实的真理，和抽象的满意、最后感到的满意，也总是一致的。总之，如果我们拿具体的与具体的相比，抽象的与抽象的相比，真理与满意是完全一致的。”^〔31〕

那么，真理的效果由谁来确认，如何来确认呢？詹姆士认为，只能由主观来认定，甚至要凭借信仰。他说：“新看法须依靠旧真理，又须把握新事实；至于做得是否成功（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是一个个人估价的问题。旧真理加上了新真理而得到发展，那是由于主观上的理由。”“新观念如果能最圆满地尽它的功能来满足我们双重的需要，就是最真的了。”^〔32〕所以，一个新看法、新观念的真实程度是与它满足人的愿望的程度成正比的。而且，真是善的一种，“凡在信仰上证明本身是善的东西，并且因为某些明确的和可能指定的理由也是善的东西，我们就管它叫做真的。”“我们信仰了它，就会指引我们去过这种生活，那么除非信仰了它会有时和其他更重大的利益相冲突，我们最好是去相信那个信念。”^〔33〕他说：“我们最好去相信的东西”，这听起来好像是真理的定义，其实，对于这个定义你们谁也不会觉得奇怪。他认为，“真理大部分是靠一种信用制度而存在下去的。”^〔34〕正如钞票，只要没人拒绝它，它就可以流通，真理也是一样，你接受我对一部分事物的证实，我接受你对另一部分事物的证实，“我们就这样在彼此的真理上做买卖。”^〔35〕

从真理的信仰，进一步得出信仰的真理。他说：“根据实用主义的原则，只要关于上帝的假设在最广泛的意义上能令人满意地起作用，那这假设就是真的。”^〔36〕詹姆士把他的观点称为“实用主义或改善主义的有神论”。

在这部书中，我们还多处看到关于真理就是与实在相符合的论述，如不加注意，很可能与哲学史上的真理符合论相混淆。詹姆士说：“任何辞典都会告诉你们，真理是我们某些观念的一种性质；它意味着观念和实在的‘符合’，而虚假则意味着与‘实在’不符合。”^〔37〕但詹姆士一再提醒我们，他所说的“符合论”与其他的符合论是不同的。首先，“普通的看法是：一个真的观念必须临摹实在。”^〔38〕詹姆士认为，真观念之真并不在于它是否临摹实在，而在于它能够类化、生效和证实。其次，他所说的“实在”并不是客观的存在，而是包括由三个部分组成的：第一部分是感觉流；第二部分是知觉材料，即指可变的偶然的关系和固定的和根本的关系；第三部分是旧有的真理。他说：“实在的实在，由它自己；实在是什么，却凭取景；而取景如何，则随我们。”^〔39〕再次，他所说的“符合”，并不是通常意义的正确的摹写与反映，“只能意味着我们被一直引导到实在，或到实在的周围，或到与实在发生实际的接触，因而处理实在或处理与它相关的事物比与实在不符合时要更好一些……摹写实在是与实在符合的一个很重要的方法，但绝不是主要的方法。主要的事是被引导的过程。”^〔40〕这就是实用主义者对“符合”这个词的广泛的解释。

否认客观真理和绝对真理，主张真理都是主观的、相对的和多元的。他说：“要是说纯粹的客观真理在它建立之中，结合旧经验与新经验而给予人的满足的这种功能不起作用，那么这种客观真理是哪里也找不到的。”^〔41〕他主张，真理完全是主观的、人造的，深深打上人的烙印。他说：“那些最古老的真理，也曾一度有过可塑性。它们之所以说是真的也为了人的缘故。”^〔42〕“我们带着我们的祖宗和我们已经建立的信念投入到新的经验领域中去。这些信念决定我们注意什么；我们注意什么，决定我们干什么；我们干什么，又决定我们有什么经验。这样陈陈相因，所以虽说有一个可感觉的实在之流存在，而它的真，从头到尾，主要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东西。”^〔43〕胡适说得十分清楚，他说：“真理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人胎里带来的。真理原来是人造的，是为了人造的，是人造出来供人用的，是因为他们大有用处所以才给他们‘真理’的美名的。”^〔44〕詹姆士否认客观真理，认为真理都是人造的，这就使他必然陷入相对主义的真理观。“实在的实在，由它自己；实在是什么，全凭取景；而取景如何，则随我们。”^〔45〕“凭我们的取舍去留，而划定这领域的界限；凭我们的好恶重轻，而划分它的前景和背景；凭我们的顺序，而从这个角度或那个角度去看。总之，我们拿到的是一块大理石，而雕成石像的是我们自己。”^〔46〕因此，真理的标准因人因地因时而不同，大的说，至少有哲学的、科学的和日常生活等三个方面的标准。因而实用主义的真理观完全是相对主义的和多元的真理观。

（四）实用主义与人本主义（Humanism）

《实用主义》全书都贯穿着人本主义精神。英国的席勒是当代最著名的人本主义代表，他曾劝詹姆士也采用“人本主义”为自己的学说命名。詹姆士所以未采纳席勒的建议，主要是因为“实用主义”已经用开了。^〔47〕他说：“席勒……提出了‘人本主义’这个名称。这个学说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真理也是人为的结果。人的动机磨砺着我们的一切问题；人的满足伴伺着我们的一切答案。所有我们的公式，都含有人的矫揉造作。”^〔48〕既然真理不就是实在，而只能是人关于实在的信念，那就必然包含人的因素在起作用。詹姆士认为，人本主义应包括六个要点：①经验的真在于与实在相符合；②实在即指目前的经验所可能与实际上混合的概念性经验或知觉性经验；③所谓“符合”是指在理智上和实际上得到某种满意的效果；④效果有各种方式，难以确切定义；⑤“考虑”一个实在，即指保存而尽量地不改变它的形式；⑥实际的真理与现实的真理是一回事。他说：“实在的第一个因素是一个极端混乱的纯经验，它是给我们提出问题的；第二个因素是一套久已印入我们的意识结构、几乎不可能改变的基本范畴，它是为了一切答案圈定了大致范围的；第三个因素是以符合我们当前需要的形式给我们具体答案的；这样一个概念，据我看来，就是人本主义概念的实质。”^〔49〕

（五）彻底的经验主义（Radical Empiricism）

在《实用主义》一书中，詹姆士明确指出，实用主义代表的是一种经验主义态度，这种态度与以往的经验主义相比更加彻底，它一劳永逸地摆脱了职业哲学家根深蒂固的习惯，诸如抽象与贫乏、从字面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先验理由、固定的原则、封闭的体系等等，这种彻底的经验主义倾向意味着在真理问题上反对教条主义、矫揉造作和假冒的终极真理。

1907年詹姆士搜集了他曾发表过的一些论文，汇到一起题名为《彻底经验主义论文集》，将副本放到图书馆供学生使用。1908年在出版《真理的意义》和《多元的宇宙》时插进了其中几篇论文，论述到了彻底的经验主义。他认为，彻底的经验主义是自成一体的，与实用主义并无逻辑关系。“彻底经验主义首先包括一个假定，接着是一个事实的陈述，最后是一个概括的结论。”^〔50〕“它的假定：只有能以经验中的名词来解释的事物，才是哲学上可争论的事物。”“事实的陈述是：事物之间的关系，不管连续的也好，分离的也好，都跟事物本身一样的是直接的具体经验的对象。”“概括的结论是：经验的各个部分靠着关系而连成一体，而这些关系本身也就是经验的组成部分。”^〔51〕总之，詹姆士的彻底经验主义的根本点，就是彻底贯彻经验论原则，把一切抽象概念、事物间的关系以及一切超验法则，都说成是经验的一部分，把实在等同经验，把经验看成独立的、自足的、封闭的、首尾一贯的网络。试图以此来克服经验论与唯理论的对立，妄图以此来克服以往经验论的不彻底性。实际上，反而把“经验”形而上学化和实体化了，从而陷入更加荒唐的经验的唯心主义。^〔52〕

■　简要评述

《实用主义》一书出版后，在学术界和社会上引起了强烈而深刻的反响。杜威说：“至于《实用主义》这本书本身，那是一个评论者无论如何赞美不尽也挑剔不完的。它比今日任何一部作品更可能成为一部哲学的经典。”^〔53〕它是最早一部全面系统地阐释皮尔士原理的著作，它是一部全面系统地论证实用主义基本理论的专著，它奠定了实用主义哲学的理论框架。正是由这部著作以及詹姆士的一系列讲演，把实用主义作为一个哲学运动推展开。詹姆士也当之无愧地成为“美国哲学的公认领袖”^〔54〕。

但是，这部著作遭到的批评也是十分尖锐的，不仅遭到其他哲学流派的批评，就是实用主义内部也对它进行了严厉的批评。首先，皮尔士批评詹姆士把实用主义歪曲成“实践主义”。他指出，“实践”与“实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实践’（Praktisch）和‘实用’（Pragmatisch）之间可谓差之千里，绝大多数对哲学感兴趣的实验科学家也持有同样的看法。‘实践’适用于这样的思想领域，在那里实验科学家的思想根本无法为自己建立坚实的基础，而‘实用’则表达了与人类特定目的的联系。这种崭新的理论的最为引人注目的特征正是在于它对于理论认识与理性目的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的确认。正是这种考虑决定了我对‘实用主义’这个名称的偏爱。”^〔55〕但由于詹姆士把“实用主义”歪曲成“实践主义”，甚至其他人更肆无忌惮地歪曲，逼得皮尔士不得不放弃“实用主义”这个名称，而采用“实效主义”。其次，詹姆士把实用主义视为调和各派哲学争论的方法，他推出的“气质决定论”和巴比尼提出的“走廊哲学”，都是为了作调和而提出来的理论，它完全歪曲了哲学上的学派之间的斗争实质，不利于哲学的发展。再次，詹姆士还把实用主义归结为真理发生论。在真理问题上，詹姆士的问题更多，他否认有客观真理，主张真理是主观的、人造的；他否认有绝对真理，认为真理都是相对的，因人因时因地而异；他认为能满足个人需要、带来利益的就是真理，“有用的就是真理”，甚至说真理就是我们“信仰的”等等。皮尔士、杜威都批评詹姆士把真理标准个人化、伦理化了。皮尔士认为标准应该是科学的，杜威认为标准应该是公众的、社会的。尽管赞美与批评都非常多，但并不影响这部著作是了解和研究实用主义哲学必读的一部经典之作。

（吉林大学：连遥）

注释

〔1〕　〔美〕M·怀特：《分析的时代》，杜任之等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55页。

〔2〕　〔美〕杜威：《人的问题》，傅统先、邱椿译，上海人民出版1986年版，第319页。

〔3〕〔4〕〔5〕〔6〕〔7〕〔8〕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5、6、6、7、6、7页。

〔9〕〔10〕〔11〕〔12〕〔13〕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9—10、7、21、26、29页。

〔14〕〔15〕〔16〕〔17〕〔18〕〔19〕〔20〕〔21〕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25、28、27、31、30、24、44、36—37页。

〔22〕〔23〕〔24〕〔25〕〔26〕〔27〕〔28〕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55、32—33、103、103、106、107、112页。

〔29〕〔30〕〔31〕〔32〕〔33〕〔34〕〔35〕〔36〕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04、158、206、35—36、42、106、106、152页。

〔37〕〔38〕〔39〕〔40〕〔41〕〔42〕〔43〕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01、102、125、109、36、36、130页。

〔44〕　胡适：《实验主义》，见《胡适文存》卷二，上海亚东图书馆。

〔45〕〔46〕〔47〕〔48〕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25、126、123—124、194页。

〔49〕　参见邹铁军：《实用主义大师杜威》，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80—81页。

〔50〕〔51〕　〔美〕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伦、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58—159、159页。

〔52〕　参见〔美〕詹姆士：《彻底的经验主义》，庞景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53〕　〔美〕《杜威“实用主义”所谓“实践的”是什么意思》，载陈启伟主编：《现代西方哲学原著选读》，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83—184页。

〔54〕　〔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何兆武、李约瑟译，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368页。

〔55〕　〔美〕《杜威“实用主义”所谓“实践的”是什么意思》，载陈启伟主编：《现代西方哲学原著选读》，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23—1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