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化”的现实基础
一般公认“北京人艺演剧学派的核心是话剧民族化”。〔19〕而《智取威虎山》上演的1950年代后期,也是新中国文化界关于“话剧民族化”酣战之时,“戏剧家从剧本创作、导表演、舞美设计等方面认真探讨中国民族话剧的创建问题,并就话剧民族化舞台实践中出现的问题进行了理论总结”,但“与以往的情形相似,在这次论争中,仍然有相当多的人将民族化主要看作是形式问题”。〔20〕焦菊隐也是讨论的积极参与者,不过他认为话剧经过50年的中国实践“已经就是一种民族形式了”,〔21〕“也不能说,它的演出风格不是民族风格”〔22〕。因此,话剧本身已经是“民族化”的了,如果要从戏曲里学习则是考虑“吸取民族传统的表演方法来丰富它的舞台形象”〔23〕。也就是说,在焦菊隐看来,“对于话剧民族化来说,反映民族的生活内容与采用传统形式,前者更为根本”。从这一点而言,他侧重于将话剧“民族化”的努力落实于话剧的内容表现“民族生活”这一方面。但焦菊隐关于话剧“民族化”的思考,也有着“一直是从导、表演(演技)的角度来关注、探讨话剧民族化的”的纯技术的一面。〔24〕从现实情势看,对京剧曾经下过功夫的焦菊隐,也许还希望能以“民族化”这一多少更具“时代感”和历史合法性的行动,拯救隶属于“旧”形式的传统艺术样态如京剧等,使其艺术生命在“新”的“话剧”中延续。
虽然,新中国的戏改运动,并不措意于使京剧消亡,但京剧被要求进行改革,使演出剧目缩小,因而使受众减少,却是逐渐明朗起来的事实。由最早的戏改文件中,我们能体会到人民政府对旧戏那种既珍惜又警惕的复杂态度。《人民日报》于1948年11月13日发表了《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旧剧改革工作》的社论,明确提出“旧剧必须改革”,首先指出了“旧剧”受众之广:“在华北解放区,据初步调查,有平剧、河北梆子、评戏、各路山西梆子、秦腔、秧歌、柳子调、老调、丝弦、高调、道情等二十余种,它们绝大部分还是旧的封建的内容,没有经过一定的必要的改造。在农村中,虽然新型的农村剧团已经相当普遍,虽然农民喜欢看新戏,自己还会演新戏,但广大农民对旧戏还是喜爱的,每逢赶集赶庙会唱旧戏的时候,观众十分拥挤,有的竟从数十里以外赶来看戏,成为农民生活中的重大事件。在城市中,旧剧更经常保持相当固定的观众,石家庄一处就有六七个旧剧院,每天观众达万人。各种旧剧中,又以平剧流行最广,影响最大。”文章接着批评道:“旧剧的各种节目,往往不受限制、不加批判地,任其到处上演,在广大群众的思想中传播毒素,这种现象,是与新民主主义文化建设的方向相违反的,是必须改变的。”社论将旧剧分为“有利”、“有害”、“无害”三个部分。“有利”的部分包括“一切表现反抗封建压迫,反抗贪官污吏的”,“歌颂民族气节的”,“反对恶霸行为的”,“以及反封建家庭压迫,歌颂婚姻自主,急公好义,勤俭起家的剧目”;“无害”的部分则为“很多历史故事戏”,“对群众虽无多大益处,但也无害处,从这些戏里还可获得不少历史知识与历史教训,启发与增加我们的智慧”;“有害”的部分,包括“一切提倡封建压迫奴隶道德的,提倡民族失节的,提倡迷信愚昧的,以及一切提倡淫乱享乐与色情的”。“有利”与“无害”的剧目都是不加修改或稍加修改即可演出的,只有“有害”部分是要禁演的。由《人民日报》发布的戏改令,以及随后展开的戏改运动,对京剧界的影响多少会引起焦菊隐的注意,使他为京剧的逐渐边缘化寻找变通之路。
另一方面,将京剧表演手段、剧情结构引入话剧,也包含着吸引中国普通观众(市民观众)欣赏话剧并进而接受这一洋派艺术的用意在里边。在话剧《智取威虎山》中饰演杨子荣的演员童超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说,“焦先生心里总惦记着一件事,怎么能使中国的观众对话剧产生浓厚的兴趣,使这个外来艺术为中国观众所喜闻乐见”,“他这个思考几乎伴随他的一生,是他在艺术创造中不断探索追寻的一个目标”。“他学习了欧洲诸理论家的理论、学说,他钻研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剧体系,确实得益匪浅,但他却又总觉得与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不能完全吻合”,“他的视线比较多的是在普通的、市民层的观众上”。〔25〕
中国话剧原本是属于小布尔乔亚的,焦菊隐在写于1939年的《旧剧构成论》中谈到:“话剧之在中国,是产生于小布尔乔亚的要求,为小布尔乔亚而演,由小布尔乔亚所推动。话剧不能握有广大的群众,尤其不能抓住下层阶级的主因,实是由于它的演出的方式,技巧的范畴,故事的题材,人物的典型完全都是小布尔乔亚意识的反映,完全为大众所不熟识。”因此为着使非小布尔乔亚的农民、工人等成为话剧观众,就得尊重他们作为欣赏者的要求,“暂时利用旧剧技巧”,“作引导大众兴趣更趋向新型演技的工具”。借用接受美学的观点,熟识的作品对观众而言,“能够满足熟识的美的再生产需求,巩固熟悉的情感,维护有希望的观念,使不同寻常的经验像‘感知’一样令人喜闻乐见”。〔26〕
焦菊隐的设想,如从最好的效果来计划,就是用大众观众比较熟悉的剧情模式、表演、舞美手段,满足他们的“熟识感”,进而接受话剧这种形式,再而接受话剧所给予的“教化”。但戏剧既要顺从观众的“熟识感”,又怎能保证这种熟识的“旧形式”能够提升观众的心智能力?一般所谓“提升”心智总要经历艰难的陌生化学习过程,这不得不是个悖论。
“民族化”的理论基础
早在1941年焦菊隐就主张,中国戏曲非“歌剧”,而具有“话剧的本质”。〔27〕新中国建国前后即开始的旧剧改造工作,使得对旧剧局限了解较多,但并不希望旧剧就此消亡的焦菊隐,寻找转化旧剧使其“再生”的渠道;由于旧剧具有“话剧的本质”,那么两者的融合就具有可能性。焦菊隐在《旧剧新诂》一文中指出:“中国戏自古就以对白动作为主,而具备着话剧的本质,这是最应当注意的。”〔28〕这一旧剧具“话剧本质”的论断,在1940年代颇为独特,其时,大多数人会将戏曲与西方的歌剧相联系,而焦菊隐则反对当时盛行的提倡新歌剧的说法,认为旧歌剧本无,何来新歌剧。焦菊隐根据瓦格纳的歌剧理论“歌剧乃是以音乐写成的戏剧”,从剧本、音乐、情绪、效果等六个方面对比歌剧与中国旧剧,指出“旧剧不是歌剧”,最多只能称为“情节剧”。原因是,第一,“旧剧的剧本是描述的,换言之,不是情感的表现而是故事的介绍”,可称为“化装说书”;第二,旧剧的音乐,缺少三个特质,“即感动的力量,叙述的机能和戏剧的成分”。旧剧的音乐“仅是辅助的工具”,“旧剧中凡是歌唱的地方,其事实、情态都是在以前用穿插对白表达明白过的”,“如果把旧戏中的唱曲一概删掉”,戏“依然可以演”,音乐“不是剧本构成的主体单元”。并以旧剧界流行的“千斤话白四两唱”,来佐证音乐在旧剧中的边缘地位。〔29〕解放后,他仍然坚持认为旧剧中的音乐不重要,“戏曲无论从它的形式上看,或者从它的风格上看,民族色彩之所以那么浓厚,不完全因为它有民族气派的音乐。更重要的是,它的表演富有强烈的音乐性——即节奏,特别是内在节奏:人物思想感情活动也是有节奏的。不但是表演本身有节奏,就连场次的安排,舞台的调度,以及服装色彩的搭配,也都有强烈的节奏。话剧所要向戏曲学习的,恐怕主要是这种浓厚的音乐性”。这里的“音乐性”不是指戏曲所用的音乐,而是整个戏曲舞台表现的节奏。由此,可以总结出旧剧可与话剧相通处即在以“对白动作”为主,“化装说书”来讲故事,注意情节性。其表演的节奏是由人物的活动、舞台服装等来体现,而不是音乐,从而从理论上证明了话剧是具有移用戏曲手法的可能性的。
此外,焦菊隐早就认定“戏曲语言提供了使中国思想能为全国居民所接受的唯一形式”〔30〕,因此,以戏剧改造观众的“高台教化”的思路,始终是他戏剧思想的一个重点。焦菊隐特别重视戏剧的演出效果,甚至,他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论,不只看重其“体验”学说,还注意到斯氏体系“之所以是最先进的演剧理论”乃“在于它的最高人物的学说。它强调艺术的社会效果”。〔31〕所以解放后他认为如果话剧能“借鉴和消化戏曲的表演手法”,“学习戏曲的艺术规律”,那么,“就更能为群众,特别是广大的农民所喜闻乐见”。〔32〕1963年初焦菊隐计划写一篇有关“民族化”的论文,后只留下一篇《论民族化(提纲)》,但这提纲,“也可说是他探索话剧民族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性总结”。〔33〕与我们论题有关的,是第一条和第十条。焦菊隐开篇就提出“欣赏者与创造者共同创造”,于是之认为这一条的核心点是“如何认识和对待观众的问题”,这也是“他的民族化戏剧观的基石”。结合第十条来看,我们可能会更明白焦菊隐究竟是如何看待观众的:“要认真研究我们民族戏曲传统中的规律,并兼重欣赏者的要求、习惯。喜闻乐见不等于迎合,要考虑剧场效果,使观众于美的享受中,提高自己的道德情操。”〔34〕这是从两方面说的,一方面是要尊重既有欣赏习惯,另一方面也还是要“寓教于乐”。也就是说,焦菊隐对待观众的态度还是文人化的,是一种“教化式”的。
“民族化”的剧情结构
焦菊隐对《林海雪原》的改编有一系列的考虑,这些考虑既延续了他从1930年代开始的中西戏剧比较的某些既定思路,又包含着应对新中国新情势的某些具体的实施策略。作为人艺演剧学派代表人物的焦菊隐,几乎“一戏一格”,他的“民族化”追求在不同的剧目中会有不同的侧重。具体到《林海雪原》这样被归类为具“民族风格”的长篇小说,改编的重点自然会落实于“民族化”的剧情结构与表演模式。
焦菊隐在话剧《智取威虎山》上演后撰写的文章中,称许该剧在安排剧情时,紧紧抓住“阶级斗争、革命斗争的深刻的教育意义”,不单纯追求“戏剧性”、“舞台效果”,不被小说提供的“那种对敌匪斗争的惊险、急智、变化多端和神出鬼没”的情节所束缚,避免“趣味代替了思想性”。〔35〕
在本书第一章讨论小说的真实性时,通过引述曲波的有关说法,大致认定了杨子荣的故事有的是实有其事,但可能经过比较简单,作者处理得传奇化了,如捉座山雕;有的是并无其事,如舌战小炉匠。那么作者敷演这些情节的时候,所能想象性模仿的,是他阅读过的小说、听过的评书或看过的戏曲,特别是戏曲,因此,这些情节本身就和戏曲舞台有相通之处。演员童超曾经说过,觉得座山雕就像戏里的山大王。于是,《林海雪原》的“民族化”探索如从技术角度说,相对比较简单易行。比如“天霸拜山”这样有名的情节模式,另外,剧情结构上也以“无巧不成书”暗合传统审美习惯。
用“天霸拜山”这样的基本模式来铺演杨子荣上山经受座山雕的种种考验,是要冒比较大的风险的。首先,用“天霸拜山”模式,无形中将杨子荣放在了黄天霸的位置上,而在京剧舞台上黄天霸的形象并不光彩。这就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1951年刊登于《人民日报》的陶雄的文章称黄天霸为“奴才”,〔36〕张梦庚在《北京日报》撰文指黄天霸将“遗臭万年”,“旧拜山,黄天霸是为皇家的御马,个人的前程,才单人独骑冒生命之险闯上连环套”;〔37〕而从1960年代到1980年代,权威人士如孟超、郭汉城等认定黄天霸对主子“卑顺恭敬”,对“绿林阴狠恶毒”,有“奴才相加流氓气”。〔38〕晚近,比较宽容的研究者会区别对待:“在《八腊庙》、《霸王庄》、《独虎营》诸剧中,他是打击豪绅恶霸的英雄,但在《恶虎村》、《连环套》、《落马湖》这些戏中,他却具有一种心胸狭窄、虚伪狡诈、翻脸不认人、善用心机的邪恶性格。”〔39〕黄天霸处逆境而能“豪气纵横,临敌不惧”,且兼“能言善道,口舌凌厉”。〔40〕杨子荣上山见座山雕的处境与表现和黄天霸确有相似之处,都是单身深入虎穴,凭着机智与利嘴,由被动逐渐转向主动,进而最终控制局面。
根据保存在北京人艺的档案资料,“拜山”过程大致如下:杨子荣先是“被蒙上眼睛”,由小匪甲“用一小棍牵着”“一只手”,“后面匪乙持匕首押”。被小匪甲用树枝引到中线台口前,让杨面向观众,然后解开眼罩。杨子荣眨了眨眼睛,去掉眼罩“亮相”;转身向座山雕“先行匪礼,然后又立正行军礼”。〔41〕礼毕,“受审”,座山雕以黑话盘查;顺利过关,基本取得信任,然后献虎;轮番敬酒,引出栾平的话题,由栾平而提到“联络图”,并献出联络图;座山雕获宝后,至为欢心,杨子荣受封,共同饮酒庆贺,“拜山”全过程就结束了。这才真的“打进匪窟”了。“眨了眨眼睛”的导演指示,演员演起来就有好几个动作:“小匪解开眼罩,我的眼睛就瞪起来了。瞪起来的内心依据是什么呢?是有点紧张。可紧张不是怕死,是怕有所失误。……我提着一口气,往左边一看,再往右边一看。我沉住气,眼睛就这么一闭,再瞪着眼睛看着前头。这儿的表演既得像话剧,像生活,可形式还得是京剧的。”〔42〕这样的表演借鉴的是京剧的手段,杨子荣“在匪徒们的刀丛中巍然挺立,面对观众昂首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正所谓“一脸神气两眼灵”,用来为英雄人物“传神写照”。这里,“完全打破了生活的自然形态”而体现了“巨大的真实”,“使观众感到了解放军战士在千钧一发的情境中的革命气概”。〔43〕(www.xing528.com)
由上面所引分析来看,“天霸拜山”模式极好地利用旧有的剧情模式塑造了新的人物形象,传达了新的精神境界。但是却也潜伏着危机。“文革”中,“杨子荣拜山”这场戏被批:
威虎厅阴森可怖,大油锅吊灯高悬,沉重的大锣声不断,座山雕身穿紫红色团花长袍,神气十足地高坐在舞台正中的“宝座”上,八大金刚威立两旁,虎视眈眈。
杨子荣出场了,他一身匪衣,一顶狗皮帽,蒙着黑布眼罩,被小匪用树枝牵着走上。
“献图”时,把图高举过头顶,向居高临下的座山雕双手捧献。
结尾处,杨子荣胸膛一挺,膀子一抖,匪气十足地说:“……今后还靠三爷的提携,各位哥们捧场。谢酒!”接着就在座山雕等匪徒纵声大笑中闭幕。〔44〕
“天霸拜山”模式所确定的是人物等级关系,尽管是乔装,但杨子荣在舞台呈现中,毕竟是处于下风的。因此,在将舞台秩序等同于社会政治秩序的时期,如“文革”中,此类剧情模式自然是要被批判的。而观众,如果熟悉黄天霸戏系列,对这位“虚伪狡诈、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没有足够的好感,又怎能全情欣赏杨子荣的勇敢和智慧?这是使用旧有剧情结构无法克服的悖论性处境。“天霸拜山”的模式是一有意味的形式,这意味既是一种舞台表现的形式,也是舞台呈现的政治,影响着对杨子荣这一解放军形象的本质认识。
焦菊隐推崇“无巧不成书”,认为这是我国读者和观众所习惯的虚构方式:“我国文艺传统特点之一,就是以巧取胜——最大限度地运用偶然来暗示必然,而不直接描写必然。”他甚至认为“伟大的作家”,“专在偶然性上做文章”,而“把直接揭示社会发展必然性的任务交给历史学”。〔45〕在话剧《智取威虎山》改编过程中,较之原著,增加了一个定河道人上山的情节。这个情节的偶然性很强,被人批评像旧小说的“无巧不成书”,与话剧形式“很不相称”。论者认为旧小说中,往往有一个“清官”,被敌方绑在柱子上正要开膛,刀尖已对准了肚子,只听“噗哧一声,红光崩现,鲜血直流”,结果却是来了“侠客”用什么暗器打死了行凶的人。这种“惊险”之所以毫不足取就因为是“无巧不成书”。看《智取威虎山》,到了杨子荣正要抛出手榴弹之际,忽然少剑波率领小分队的全体战士及时赶到,也实在令人有看旧小说之感。〔46〕
演出本中是这样安排杨子荣最后的搏斗的:
杨:(飞快地将案上的一碗酒洒在宋的脸上,甩下大衣,一脚踩在地道儿上面座山雕的座椅上,露出腰间系的八个手榴弹,要拉响)谁敢!谁敢?谁敢动一动,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告诉你们,老子早就准备好了,八个手榴弹,一个大活人,要把你们这威虎山上大大小小的徒子徒孙,国民党匪帮炸个一干二净!来吧!来呀!
(众匪愣住不敢上来。旁边一金刚突跳上台子,欲刺杨,杨看到,正欲拉响手榴弹。忽一声枪响,金刚倒地。四面枪响,解放军冲上,很快地对着众匪。四方都喊着“缴枪不杀,举起手来”。押下众匪。声音喊着:“子荣同志!子荣同志!”少剑波冲上,看到杨。)
杨:首长!
(二人热烈拥抱)〔47〕
肯定增加老道上山情节的人认为,杨子荣最后关头“跳上虎皮座椅,捋开胸襟,露出来围腰一圈的手榴弹”,“说了几句叮叮当当震天撼地的豪言壮语”,“由于地位的强调,使得杨子荣就如同一尊不朽的石膏塑像,巍巍然矗立在观众面前,精神伟大,令人敬仰”。〔48〕但也有不少人对此持批评态度。嫌其“画蛇添足”的,主要从“智取”的角度考虑,认为“定河道人上山,杨子荣就不得不变‘智取’为‘硬拚’,我看这也有损于杨子荣的英雄形象”〔49〕。或者提醒“少剑波三路遣将,其结果还不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样就或多或少地削弱了正面主要人物的智慧与谋略,因此就值得加以研究了”〔50〕。而编导们的自我辩护则是,安排定河道人上山有通盘考虑,是将他作为显示顽匪阶级本性的代表,而最后在山上全歼敌人,表明“敌人的武装暴乱和政治阴谋一齐破产!”〔51〕夏淳等改编者说:“在剧中我们强调了‘定河道人’这条线,为他加了一些戏,尤其为他加了‘定河道人上了山与杨子荣会了面’这一重要情节。这样作是为了加强敌人方面政治破坏的阴谋:我们的敌对方面不是一群普通的土匪,而是国民党匪帮插在我们腹地中的一把利刃。”定河道人被编导当做“一个更厉害、更阴狠、更狡猾的政治匪首来表现”,“这样做并不是仅为了增强戏剧的紧张气氛,而更重要的是,使匪徒的阴谋活动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这样座山雕这个人物就不仅是一个山林中的惯匪了”。〔52〕
定河道人在第二场“神河庙”中首次露面,导演设计老道“道貌岸然”,“手里拿着宝剑,念着经文”;〔53〕老道熟谙中共宗教政策,与杨子荣、少剑波周旋,因小说已提供生动的对话,话剧基本袭用;导演指示中要求“老道说得神气活现,真像济公似的”。〔54〕从舞台位置看,老道在左,少剑波、杨子荣在右〔55〕,都占据着舞台中心。在当年有关该剧的评论文章中,几乎无人提及该场老道的表演。十年后“文革”中,有批判文章说:“反动导演选了一个后来被专政机关逮捕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来扮演定河道人,以便让他‘从自我出发’,使‘三朝元老’,座山雕上级定河道人在舞台上飞扬跋扈。那个演员果然没有辜负反动导演的希望,他依靠编导给他的‘规定情境’,在舞台上自我表现,自我扩张,疯狂已极!在‘神河庙’一场,他利用突出的舞台地位和阴森的眼光,把少剑波搞得一筹莫展,十分被动。”〔56〕
导演用“无巧不成书”的原理来结构老道上山的剧情,“并不是仅为了增强戏剧的紧张气氛”,而是借此将老道的政治身份作更加明确的规定,目的是为了强调我军对手不是山中蟊贼,而是有政治目的的军事武装。这样的解释多少有些勉强,因为在小说中座山雕也有“党国”的任命,并不是山中惯匪,他的政治身份已经很明确。毋宁说,导演和改编者喜欢这种一波三折的剧情模式。然而这种模式在政治上却是有问题的,“少剑波让定河道人上山是军事上的冒险主义”。〔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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