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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的多维视野下的诗歌创作

时间:2024-01-1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对范仲淹诗歌创作进行全面的疏理研究,是范仲淹研究过程中亟待弥补、不可或缺的一项内容。所以,范仲淹的诗歌创作,深受儒家“诗教”理念的影响。凡此种种,在文学理论上并没有创新之处,只是表明范仲淹非常认同儒家的“诗教”创作理念。范仲淹守卫国家西北边塞的功绩青史垂名,范仲淹在西北前线还有几首诗歌创作,展现其西北生活的风貌和心态,或含蓄隽永,或从容悠然,各有引人入胜之处。

范仲淹的多维视野下的诗歌创作

范仲淹留存至今的诗歌有三百余首,比较充分地展现了范仲淹的政治理想、人生态度、生活爱好、文学观念、审美情趣等多方面情况,是深入研究范仲淹的第一手材料。后人景仰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的博大胸怀,钦佩范仲淹刚直不阿的高尚品格,折服范仲淹出将入相的丰功伟绩,欣赏范仲淹“气象万千”的散文和歌词创作,相对忽略了范仲淹的诗歌创作。平心而论,范仲淹诗歌的创作成绩,在有宋一代并不突出,他的《岳阳楼记》等文章和仅存的五首歌词也更具文学个性。然而,数量众多的诗歌创作,却更能显现范仲淹丰富多彩的一生。范仲淹以功业、道德名世,“诗言志”,因此,诗歌能够更恰如其分地从文学的角度表现范仲淹的精彩人生。对范仲淹诗歌创作进行全面的疏理研究,是范仲淹研究过程中亟待弥补、不可或缺的一项内容。

范仲淹是北宋杰出的政治家,他有政治家的博大胸怀和敏锐眼光。晁公武称范仲淹“慨然有康济之志,作文章尤以传道为任”[42]。他的诗歌创作,首先是他政治家品格和胸襟的从容展现。

《诗大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歌应该发挥“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重大社会作用。这是儒家经典的“诗教”观,强调诗歌创作的“教化”功能。中国古代杰出的政治人物,往往是儒家思想的坚定信仰者,范仲淹也是如此。所以,范仲淹的诗歌创作,深受儒家“诗教”理念的影响。范仲淹在读他人文集的时候,曾经有这样的评价:“君子著雅言,以道不以时。仰止江夏公,大醇无小疵。孜孜经纬心,落落教化辞。”(《谢黄总太傅见示文集》)范仲淹认为:诗歌创作不应该媚俗时世,应该坚守儒家之“道”,发挥“教化”作用。其《鸣琴》诗则用喻托方式,表达同样的创作理念:“思古理鸣琴,声声动金玉。何以报昔人,传此尧舜曲。”作诗或鸣琴,皆以儒家道统为依归。凡此种种,在文学理论上并没有创新之处,只是表明范仲淹非常认同儒家的“诗教”创作理念。这样的创作理念,主导着范仲淹的诗歌创作。

范仲淹27岁进士及第进入官场,64岁去世,宦海生涯一共37年。从地方到中央、到边疆,范仲淹仕途经历丰富。他的诗歌创作遵循“教化”理念,更多的是与他仕途阅历结合在一起,渗透了“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和现实作为,浩然之气贯穿其间。范仲淹晚年作《岳阳楼记》,将自己一生的怀抱概括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样的为官为人胸襟在诗歌中频频得以表现。《访陕郊魏疏处士》诗中,范仲淹一方面推崇对方“贤哉先处士,天书召不起”的超然脱俗,另一方面自述说:“我亦宠辱流,所幸无愠喜。进者道之行,退者道之止。”“宠辱流”是以谦逊的语气表明自己坚定的入世态度,“无愠喜”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生平所为,或进或退,皆以“道”为依归。即使在为朋友祝寿时,也忘不了“与君誓许国,无忝于祖考”的许身报国的相互勉励(《依韵和襄阳王源叔龙图见寄》)。在这些诗歌中,范仲淹阐明做官的信念,意志十分坚定,处处显现其博大的胸怀和奉献精神。

范仲淹为官的坚定信念,落实为在不同职位上都能够敢作敢为、忠于职守。他多次入朝,为中央官员。在朝廷任职时,范仲淹直言敢谏,表现出铮铮风骨。尤其是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年出任右司谏时,身为谏官,更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此范仲淹也很快遭受贬谪。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因上《百官图》指斥宰相吕夷简用人唯私,贬官饶州(今江西波阳县)。到任后,作《酬叶道卿学士见寄》,诗云:

世传学中禄,小子乃逢辰。一入谏诤司,鸿毛忽其身。可负万乘主,甘为三黜人。岂量尧舜心,如日照孤臣。薄责落善地,雅尚过朝伦。仅同龟在泥,敢冀蠖求伸?朱楼逼清江,下睨百丈鳞。羡此南鱼乐,不忍持钩纶。为郡良优优,乏材止循循。恬愉弗扰外,何以慰远民?拙可存吾朴,静可逸吾神。渐得疏懒味,下车将四旬。嘉兴风雅来,观对如天宾。感兹韶夏音,佐我台上春。

在此之前,范仲淹因直言上谏曾有过两度贬官的经历。一次是天圣七年(1029)上疏言仁宗不应当率百官为皇太后上寿,出通判河中府;一次是明道二年谏废皇后郭氏,出知睦州。连同这一次,所以,范仲淹自称“三黜人”。虽然,面对“朱楼逼清江,下睨百丈鳞”的清幽景致,范仲淹在诗歌中自称“渐得疏懒味”,有借物消遣、自得其乐的意向。但是,诗歌中更为突出的是表明自己作为谏官,尽忠职守,“鸿毛忽其身”的果敢献身精神;以及不辜负朝廷,“甘为三黜人”的无悔无怨。这与他《岳阳楼记》中申明自己以天下为己任、进退皆忧的政治理念是完全一致的。坚定的政治理念,刚毅的个性特征,身体力行的实践,在其诗歌创作中汇聚成一贯浩然之气。范仲淹在和梅尧臣之《灵鸟赋》中,借灵鸟之口,声称“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是“鸿毛忽其身”精神的具体体现。

范仲淹守卫国家西北边塞的功绩青史垂名,范仲淹在西北前线还有几首诗歌创作,展现其西北生活的风貌和心态,或含蓄隽永,或从容悠然,各有引人入胜之处。

先来阅读范仲淹此时写作的一首绝句《城大顺回道中作》

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见花。将军了边事,春老未还家。

理解这首诗所蕴含的情感,就必须首先了解范仲淹“积极防御”的战略思想和战术措施。

范仲淹到达西北前线后,通过实地调查,依据北宋国力和兵力现状,很快提出了“积极防御”的战略方针。即:反对深入西夏境内、发动大规模的攻击战,主张训练边塞军队,巩固边防,打一场持久的防御战。“防御”的最终目的是保证边疆安宁、断绝夏人入侵窥伺之心,两国签订和约,百姓共享太平。这是一个长期经营的过程,范仲淹所拟定的防守策略,都服务于这样的长期性目的。而且,在数年的守边过程中,“积极防御”的战略措施和手段得到不断落实和完善。

积极防御,就不是一味被动地等待应战。范仲淹要求派遣经过整顿训练的军队,在前线周边主动出战,通过小规模战争以构筑宋军前沿立体防线。主要做法有两点:第一,通过小规模战争,消灭西夏前沿部队,逼迫西夏战线后撤;第二,抢占前沿军事要地,构建城堡,掌握防御战争的主动权。范仲淹初到西北边塞,分工负责鄜延路防务(鄜延路治所在延州,即今延安),就着手落实自己的战略构思。范仲淹派遣大将周美率军修复并扼守延州要冲金明寨、万安城,又派遣种世衡率兵在离延州二百里的故垒上修筑城寨,取名为“青涧城”,很快就构筑起延州前沿的立体防线。

宋仁宗庆历元年(1041)五月,范仲淹接到朝廷最新任命:知庆州(今甘肃庆阳)、兼管勾环庆路部署司事,成为环庆路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在主持环庆路防务期间,范仲淹同样采取了系列“积极防御”的战略措施,修筑大顺城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庆州西北方向的军事要塞马铺寨,深入西夏境内。占领此地,可以将庆州防线向前推进,阻断白豹、金汤诸寨,形成庆州周边的牢固防线。庆历二年(1042)三月,范仲淹秘密派遣儿子范纯祐和部将赵明率军抢占此地。部队出发时,随身携带筑城工具,将领们都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到达目的地后,才宣布命令,在此地修筑新城。开始修城时,西夏小股部队即来骚扰,将士人心浮动,要求停止工程。范仲淹再派遣张去惑前来说服将士,要求他们昼夜开工。于是,上下一心,部队在十日之间就快速修筑起新的城寨,命名为大顺城。西夏立即出动三万多大军前来争夺此城,且采取佯败引诱宋军入包围圈的习惯作战方式。范仲淹早就预见到军情的具体发展过程,命令范纯祐和赵明不许追赶西夏军队过河。宋军采取积极防御的策略,敌军无计可施,只得放弃对大顺城的进攻骚扰,庆州沿边此后就少有双方的攻防拉锯战。范仲淹又招募当地百姓轮流守卫大顺城,平日在家耕种土地,随军训练。战时,官家提供兵甲器具。而且,土兵耕种的土地也由官家给予,一人80亩;如果土兵自己准备战马的,官家再多给土地40亩。随后,范仲淹亲自到大顺城视察,这首诗就作于视察返程途中。

因庆州防线已经布置完成,范仲淹心情轻松欢快,由此奠定这首诗轻快的基调。三月二十七日,已经是春末季节,边塞寒冷,居然“始见花”。简略一笔,就写出边地特殊的气候和景致。姗姗来迟的春花,为荒凉的边塞增添了一份亮丽的色彩,也昭示着春天来到的消息。诗人沿途欣赏边地春天初开的花朵,显示出一份闲暇和从容,更显示出守边的信心和对前景的乐观。欧阳修早年被贬夷陵,有诗云:“曾为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戏答元珍》)即使春天的花卉还没有绽放,欧阳修都已经能够乐观前瞻,对即将到来的春天充满了期待。范仲淹此际浏览着点缀于山间野外的春花,对守边的未来就有着更多的信心和期待。北宋士人之胸襟旷达、乐观豪迈,于此可见。

“将军了边事”,是对自己前阶段防务工作的总结。其时,西北其他主帅韩琦等人守边策略与范仲淹不一致,要求对西夏发动大规模进攻,范仲淹与他们反复争辩。战局的演变和边塞态势的发展,都一次次地证明了范仲淹决策的正确性。“将军了边事”中又包含了充满自信的自我肯定。然而,范仲淹仅仅负责西北前线的一路防务,只有其他几路也能做到“将军了边事”,范仲淹和无数的守边将士才有解甲归田的回家希望。“春老未还家”一句,透露出非常复杂的心情。其中,有时时无法摆脱的对家人和故园的思念之情,又有对边塞军事防务工作之艰巨的认识和心理准备。范仲淹边塞诗词总是能够非常真挚地传达出守边将士的复杂心态。《渔家傲》下阕云:“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所透露的思乡之情,可与此诗参照阅读。不过,此时大顺城刚修建完成,范仲淹喜悦之情洋溢言表,一丝的思乡之情也被淹没在轻快之中。

范仲淹最擅长的诗体为绝句,平生多佳作。其绝句往往力求含蓄,寄情于景,回味无穷。再读其写于边塞的一首绝句《依韵答梁坚运判见寄》,诗云:

蔽野旌旗色,满山笳吹声。功名早晚就,裴度亦书生

这首诗写于范仲淹刚到边塞之时。诗人豪情满怀,壮志凌云。边塞的空旷开阔,平野与山峦的交叠,都给了诗人很新奇的视野感受。蔽野的旌旗和满山的笳声,又激扬着诗人的报国情怀。展望未来,诗人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期待和必胜的信念。“功名早晚就,裴度亦书生。”宋代边塞诗中极少这样的豪言壮语,可与唐代边塞诗臻美。带着这样的期待和信念,脚踏实地地着手军政防务工作,范仲淹在西北边疆因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西北民谣云:“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戎马倥偬之际,范仲淹始终保持着一份儒帅的淡定、从容和优雅。《依韵和延安庞龙图柳湖》云:

种柳穿湖后,延安盛可游。远怀忘泽国,真赏即瀛洲。江景来秦塞,风情属庾楼。刘琨增坐啸,王粲斗销忧。秀发千丝坠,光摇匹练柔。双双翔乳燕,两两睡驯鸥。折翠赠归客,濯清招隐流。宴回银烛夜,吟度玉关秋。胜处千场醉,劳生万事浮。主公多雅故,思去共仙舟。

庆历元年(1041)十月,朝廷将西北防线重新划分为秦凤、泾源、环庆、鄜延四路,分别以韩琦、王沿、范仲淹、庞籍负责四路军务。故这首诗中范仲淹夹注云:“余与龙图公同年,复为延安交政。”庞籍与范仲淹是同年进士,又接任鄜延路防务,与范仲淹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和相互的往来。范仲淹、韩琦等到了西北前线,边塞危急的形势很快得以舒缓,宋夏双方都无力再战,和谈成为重要的选择。守边的儒将们因此得到些许闲暇时间,流连风光、吟诗抒情成为边塞生活的一种调节。

赴任西北边塞之前,范仲淹曾知睦州、苏州、饶州等地,有大量描写当地风光的诗篇传世,进入诗文创作的高峰期。到西北边疆之后,军政事务繁忙,极少有空暇时间从事文学创作,尤其没时间欣赏当地风光。这首诗可以略略弥补其阙失,亦可见其儒雅将帅的风貌。范仲淹此时已经离开延安,对延安的“柳湖”只能凭记忆和想象落笔。诗人极力渲染湖光潋滟、柳丝秀发、摇曳多姿的美景,将其与庾楼风光、长江风景比拟,称其为秦塞之瀛洲。再以双双飞翔的乳燕、两两睡卧的驯鸥点缀其间,让人恍若置身江南山水风光之中,陶冶忘情。此情此景,难免叫人生发出“思去共仙舟”的意愿。思去之情,一定是“将军了边事”之后。换言之,其中又隐含着范仲淹对守边前景的美好展望。待到边塞平宁,宋夏议和,各族百姓安居乐业,就是范仲淹与庞籍逍遥“共仙舟”之时了。

离开边塞后,范仲淹对这一段军旅生活时有回忆。《悦古堂诗》云:

仆思宝元初,叛羌弄千镡。王师生太平,苦战诚未禁。赤子喂犬彘,塞翁泪涔涔。中原固为辱,天子动宸襟。乃命公与仆,联使御外侵。历历革前弊,拳拳扫妖祲。二十四万兵,抚之若青衿。惟以人占天,不问昴与参。相彼形胜地,指掌而蹄涔。复我横山疆,限尔长河浔。此得喉可扼,彼宜肉就椹。上前同定策,奸谋俄献琛。

这首诗回顾了自己与韩琦共同守边的经历,是那一段历史的实录。宋仁宗宝元初西北边防的崩溃,边塞的生灵涂炭,举国上下的震动,自己与韩琦到任后的辛苦经营,以及边疆转危为安的变化,诗歌中作了较为详细的记载。在回顾这一段历史的同时,诗人是在表明自己守护边疆的决心和意志。

范仲淹守边时期文学创作不多,然佳作迭出。且能从另一侧面反映边疆态势和将士心情,在宋诗中别具特色。

在治世志向的作用下,范仲淹的游仙诗写法也与他人迥异。《上汉谣》说:

真人累阴德,闻之三十天。一朝鸾鹤来,高举为神仙。冉冉去红尘,飘飘凌紫烟。下有修真者,望拜何拳拳。愿君银台上,侍帝玉案前。当有人间问,请为天下宣。自从混沌死,淳风日衰靡。百王道不同,万物情多诡。尧舜累代仁,弦歌始能治。桀纣一旦非,宗庙自然毁。是非既循环,兴亡亦继轨。福至在朱门,祸来先赤子。尝闻自天意,天意岂如此?何为治乱间,多言历数尔?愿天赐吾君,如天千万春。明与日月久,恩将雨露均。帝力何可见,物情自欣欣。人复不言天,天亦不伤人。天人两相忘,逍遥何有乡。吾当饮且歌,不知羲与黄。

如果有人修行得道,超脱红尘,乘“鸾鹤”高举,上达天庭,范仲淹首先关心的是上天对尘世间百姓的态度。古人相信“天人合一”、“天人感应”说,认为尘世间的一切表现都是上天旨意贯彻的结果。那么,范仲淹就希望升天者能够询问上帝,为什么“自从混沌死,淳风日衰靡”。时世变换,尧舜与桀纣更替,祸福转移,据说这一切都来“自天意”。人们将现实社会的“治乱”都归之“历数”,都是上天的预先安排。这样的解释,既为暴政做了轻而易举的辩护,也让人感觉到天意的不可测,或者说是上天的不善良。范仲淹这一系列对上天所发的疑问,隐隐然是一种质问的口气,委婉透露出对“天人感应”说的不信任。假如人世间的“是非循环”、“兴亡继轨”确实都是天意,那么,范仲淹就祈祷“愿天赐我君,如天千万春。明与日月久,恩将雨露均”。让尘世永远享受天意的恩惠,不要动乱,不要衰靡!人们不要再因为自己的罪过推诿上天,上天也不要再伤害尘世子民。“天人两相忘”,让百姓过上真正逍遥快乐的生活。诗歌到结尾时,已经超越了“天人合一”的思想框架,发展为“天人两相忘”。范仲淹游仙诗的宗旨始终指向现实人间,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博大心胸使范仲淹的思想有了新的飞跃。游仙的结果,是对仙界的否定,是对现实的关怀。

范仲淹的治世志向,在诗歌中时时落实为对具体事件或问题的分析和评价上。如《四民诗》,对“士、农、工、商”四个阶层作出自己的评判,提出自己的要求。如《农》诗主旨为伤农,农人“太平不自存,凶荒亦何及”,终年劳作,生存艰难。《工》诗指斥穷奢极欲的世风,从“窈窕阿房宫”到“佛老徒”的佛庙道观,争相制作,“四海竞如此”。《商》诗为商人辩护,认为经商利国利民,“远近日中合,有无天下均。上以利吾国,下以藩吾身”。宣称“吾商则何罪,君子耻为邻”。站在治世实用的立场,对商人做出新的评价。

对现实民生的关切,是范仲淹诗歌的主要内容之一。他的直言敢谏、他的质疑天意、他的“四民”观念,无不指向现实民生。以《依韵答贾黯监丞贺雪》为例,诗云:

今之刺史古诸侯,孰敢不分天子忧?自秋徂冬渴雨雪,旬奏空文惭转邮。得非郡国政未洽,刺史闭阁当自尤。上赖天子仁且圣,神龙奔走不俟求。同云千里结雪意,一夕密下诚如羞。晓来赏心江海上,东望不见三神丘。浑祛疠气发和气,明年黍稷须盈畴。烟郊空阔猎者健,酒市暖热沽人稠。光精璨璨夺剑戟,清寒拂拂生衣裘。铃斋贺客有喜色,饮酣歌作击前筹。常愿帝力及南亩,尽使风俗如东邹。谁言吾子青春者,意在生民先发讴。

“意在生民先发讴”,一语道出范仲淹众多诗歌创作的主旨。身为地方州郡长官,范仲淹时刻记挂“分天子忧”。自秋至冬,地方旱灾,范仲淹当然担忧焦虑。一旦“同云千里结雪意,一夕密下诚如羞”,心情就变得舒畅开朗。“明年黍稷须盈畴”的丰收前景,如在眼前。于是,就有了“赏心江海”的闲情逸致。“烟郊空阔猎者健,酒市暖热沽人稠”,熙熙冉冉,百姓安居乐业,一幅太平和美的景象。瑞雪兆丰年,诗人为之欢欣鼓舞的是农家来年的收成。《依韵和孙之翰对雪》抒发了同样的情感,诗云:“江干往往腊不雪,今喜纷纷才孟冬。乃知王泽浸及远,益明天意先在农。有年预可慰四海,大瑞且当闻九重。况此湖山满清思,与君交唱若为慵。”

敢作敢言,关心民生,范仲淹就因此频频得罪多种集团,在官场屡受排挤和攻击。对自己在官场的系列遭遇,范仲淹有诗概括说:“吾生岂不幸,所禀多刚肠。身甘一枝巢,心苦千仞翔。志意苟天命,富贵非我望。立谭万乘前,肝竭喉无浆。”(《鄱阳酬泉州曹使君见寄》)范仲淹谙尽宦海风波,“卑飞尘土味诚薄,达官风味忧更深”(《送黄灏员外》)。范仲淹在仕途上既多贬谪,一生中就有了诸多谪宦的感受或感慨。前贤于贬谪之际,情绪跌宕起落,不平则鸣,时有好诗,范仲淹亦如此。贬谪是一种现实政治行为,总是与当前政治发生密切联系,贬谪诗因此渗透了作者的政治理念。儒家“诗教”强调的“温柔敦厚,怨而不怒”之创作精神,在贬谪诗中能够得到最好的体现。遭受贬谪时,或苦闷,或悲慨,或愤激,这类情绪在诗歌里得以宣泄,贬谪诗因此更具打动人心的艺术魅力。范仲淹的贬谪诗,飞扬灵动,与《四民诗》之类的刻板说理,大相径庭。明道二年(1033) 46岁的范仲淹贬官睦州,作《和葛闳寺丞接花歌》,云:

江城有卒老且贫,憔悴抱关良苦辛。众中忽闻语声好,知是北来京洛人。我试问云何至是,欲语汍澜堕双泪。斯须收泪始能言,生自东都富贵地。家有城南锦绣园,少年止以花为事。黄金用尽无他能,却作琼林苑中吏。年年中使先春来,晓宣口敕修花台。奇芬异卉百余品,求新换旧争栽培。犹恐君王厌颜色,群芳只似寻常开。幸有神仙接花术,更向成都求绝匹。梁王苑里索妍姿,石氏园中搜淑质。金刀玉尺裁量妙,香膏腻壤弥缝密。回得东皇造化工,五色敷华异平日。一朝宠爱归牡丹,千花相笑妖娆难。窃药嫦娥新换骨,婵娟不似人间看。太平天子春游好,金明柳色笼黄道。道南楼殿五云高,钧天捧上蓬莱岛。四边桃李不胜春,何况花王对玉宸。国色晶明动韶景,天香旖旎飘芳尘。特奏《霓裳羽衣曲》,千官献寿罗星辰。兑悦临轩逾数刻,花吏此时方得色。白银红锦满牙床,拜赐仗前生羽翼。惟观风景不忧身,一心岁岁供春职。中途得罪情多故,刻木在前何敢诉?窜来江外知几年,骨肉无音雁空度。北人情况异南人,萧洒溪山苦无趣。子规啼处血为花,黄梅熟时雨如雾。多愁多恨信伤人,今年不及去年身。目昏耳重精力减,复有乡心难具陈。我闻此语聊悒悒,近曾侍从班中立。朝违日下暮天涯,不学尔曹向隅泣。人生荣辱如浮云,悠悠天地胡能执?贾谊文才动汉家,当时不免来长沙。幽求功业开元盛,亦作流人过梅岭。我无一事逮古人,谪官却得神仙境。自可优优乐名教,曾不恓恓吊形影。接花之技尔则奇,江乡卑湿何能施?吾皇又诏还淳朴,组绣文章皆弃遗。上林将议赐民亩,似昔繁华徒尔为。西都尚有名园处,我欲抽身希白傅。一日天恩放尔归,相逐栽花洛阳去。

这首七言歌行从形式上成功地模仿了白居易的《琵琶行》,写自己贬官睦州、逢帝苑旧日花吏所引发的贬谪感慨。今日江城贫困落魄的“老卒”,当年曾“作琼林苑中吏”。他身怀“接花”绝技,费尽心机,为皇帝花园培育出“奇芬异卉百余品”,自己也获得了“白银红锦满牙床”的丰厚赏赐。一旦“得罪”被流窜,骨肉分离,又不适应南方阴霾潮湿的气候和环境,衰老贫病,“目昏耳重”,孤苦伶仃,“乡心难陈”。帝苑旧吏的悲苦诉说,引出了诗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万千感慨。范仲淹自言没有汉朝贾谊、唐朝刘幽求的才能或功绩,又没有被贬谪到蛮荒之地,反而得此“神仙境”,应该心满意足。实际上,这样的叙说只是反语嘲讽,范仲淹对自身直谏被贬并不甘心,所以借“花吏”之口诉说不满情绪。诗歌结尾说:“西都尚有名园处,我欲抽身希白傅。一日天恩放尔归,相逐栽花洛阳去。”仿佛要摆脱尘俗牵累,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但是,这绝不是范仲淹的由衷之言,范仲淹是“进退皆忧”的志士,他是不可能去过这种逍遥无为的生活的。这里虽然可以看作是范仲淹被贬谪时一种偶发的心态,更多的依然是对贬谪所发的一种牢骚。即使在这样牢骚不满的情绪背景下,范仲淹仍然关心朝廷政治,不忘劝谏帝王。对帝苑旧吏当年争新斗奇、培植花卉品种做法的大段描述,就隐含着讽谏之意,是对帝家奢靡生活的婉言批评。所以,诗歌后半段以“吾皇又诏还淳朴,组绣文章皆弃遗。上林将议赐民亩,似昔繁华徒尔为”为照应,落实前文的讽谏语意。范仲淹被贬的牢骚表现得非常有分寸感,且语带讽谏,真正吻合“怨而不怒、温柔敦厚”旨意。

范仲淹基于现实治理之立场,本乎儒家“诗教”之主旨,诗歌创作与现实政治关系密切,在宋代文人当政的环境中具有典型意义。

范仲淹辗转各地为官,浏览了诸多大好湖山,览景遣情,时有诗作。其《郡斋即事》说:

三出专城鬓如丝,斋中萧洒过禅师。近疏歌酒缘多病,不负云山赖有诗。半雨黄花秋赏健,一江明月夜归迟。世间荣辱何须道,塞上衰翁也自知。

诗人将对景物的欣赏和仕途挫折带来的情绪波折,都寄之诗歌,这就是“不负云山赖有诗”的更深层含义。这类览景遣情的篇章更加能够表现出诗人的性情。中国古典诗歌重意境,推崇情景交融的创新,览景遣情的诗歌更适宜铸造出新的情景交融的意境。《瀑布》云:

迥与众流殊,发源高更孤。下山犹直在,到海得清无?势斗蛟龙恶,声吹雨雹粗。晩来云一色,诗句自成图。

瀑布直挂山前的形态、飞流而下的气势、雄壮粗犷的声威,宛在眼前。诗人赞赏惊叹,为大自然的杰作所折服。写瀑布的“孤直”和水色的清澈,隐隐是诗人品格的写照;写瀑布似与“蛟龙”争斗的声态,又隐隐与诗人在朝廷的敢作敢为相似。这样的山水景色描写,就渗透了诗人的做人原则和仕宦的复杂感受。此所谓有意境。作者另有《庐山瀑布》诗,形容瀑布说:“白虹下饮涧,寒剑倚天立。”气势非凡,构思别有新意。

范仲淹时而将游览所得之赏心悦目的景物,以组诗的方式呈现出来。这样的诗歌有《和人游嵩山十二题》、《和僧长吉湖居五题》、《苏州十咏》等。以游嵩山的组诗为例,举其中五首:

嵩高发灵源,北望洛阳注。清流引河汉,白气横云雾。英雄惜此地,百万曾相拒。近代无战争,常人自来去。(《公路涧》)

太室何森耸,少室欲飞动。相对起云霞,恍如游仙梦。何以宠此行,行歌降神颂。(《二室道》)

天门绝境游,熙然揖灏气。下顾莽苍间,云雷走平地。天威不远人,孰起欺天意? (《天门》)

岳顶见仙池,神异安可度?勿谓无波涛,云雷有时恶。乘此澄清间,吾缨可以濯。(《天池》)

徘徊峻极寺,清意满烟霞。好风从天来,吹落桂树花。高高人物外,犹属梵王家。(《峻极上寺》)

嵩山巍峨雄壮,高耸入云。诗人赞叹太室、少室二峰并峙,或“森耸”或“飞动”,各具千秋;诗人惊异“天门绝境”,仿佛置身云天之间,“灏气”环绕,下顾人寰,“莽苍”一片;诗人喜爱岳顶天池,至此俗虑皆消,叫人顿生“濯缨”退隐之意;诗人欣赏峻极寺,“好风从天来,吹落桂花树”二句,自然流畅,颇有陶诗风范。北宋仁宗年间,社会太平,嵩山游人,熙熙攘攘,这样的时代背景在诗中也有表现。

范仲淹在官场上是耿介严肃的,在生活中却是潇洒随意的。他喜欢好山好水,时有终老期间的冲动。《忆杭州西湖》说:

长忆西湖胜鉴湖,春波千顷绿如铺。吾皇不让明皇美,可赐疏狂贺老无?

范仲淹61岁移知杭州,其《杭州谢上表》云:“迹虽远而获安,年已高而就逸。”此时,范仲淹已经过了人生事业的高峰期,年老有病,临近退休,更多了一些从容休闲的心态。面对杭州的湖光山色,范仲淹为之陶醉。范仲淹以唐玄宗时退隐回乡、得朝廷鉴湖赏赐的贺知章自比,把这次到杭州做官,看成皇帝对年老重臣的一种特殊恩顾,自己也因此乐得逍遥湖山之间。一句“春波千顷绿如铺”,将澄碧辽阔、微波荡漾的西湖,简洁地勾勒出来。西湖的美丽和妩媚,自在不言之中。

宋代士大夫执着于现实生活,他们少有真正归隐者,归隐的意愿更多的时候仅仅是心灵的自我抚慰[43]。在仕途经历中,他们又有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开阔胸怀。所以,他们即使在遭受贬谪等不顺的环境中,也能够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喜爱当地的景物,抒发一下终老期间的愿望,都是这种潇洒生活态度的表现。范仲淹的这类诗歌,也可以从这样的角度来观察理解。明道二年(1033),范仲淹因谏废皇后郭氏,出知睦州,作《萧洒桐庐郡十绝》,诗云:

萧洒桐庐郡,乌龙山霭中。使君无一事,心共白云空。

萧洒桐庐郡,开轩即解颜。劳生一何幸,日日面青山。

萧洒桐庐郡,全家长道情。不闻歌舞事,绕舍石泉声。

萧洒桐庐郡,公余午睡浓。人生安乐处,谁复问千钟?

萧洒桐庐郡,家家竹隐泉。令人思杜牧,无处不潺湲。

萧洒桐庐郡,春山半是茶。新雷还好事,惊起雨前芽。

萧洒桐庐郡,千家起画楼。相呼采莲去,笑上木兰舟。

萧洒桐庐郡,清潭百丈余。钓翁应有道,所得是嘉鱼。

萧洒桐庐郡,身闲性亦灵。降真香一炷,欲老悟黄庭。

萧洒桐庐郡,严陵旧钓台。江山如不胜,光武肯教来?

诗人贬官桐庐,喜爱当地的风情景物。诗人陶醉于白云、青山、石泉、清潭、钓台之间,欣慰当地“家家竹隐泉”、“千家起画楼”、“春山半是茶”等百姓之安居乐业的生活景况,自己也时有“心空身闲”的超尘脱俗之感受。在这类抒写超然尘外的隐逸情趣诗篇中,诗人仍旧如此关心民生。诗歌最能表现的是,诗人在贬官不得志的境遇下依然表现出来的开朗乐观、积极健康的生活态度。这一份对民生的关切和生活的潇洒超脱都是宋代士大夫所独有的。学者因此总结说:“范仲淹明确地把隐者之志与儒家道德情操联系起来,赋予隐士以道德风教的积极意义。”[44]

范仲淹对风光景色的喜爱和对隐逸的向往,既显示其生活审美情趣的丰富多彩,也是仕途疲惫时的一种休闲。这样的情感,时而表达在羡慕隐士生活的诗篇中。范仲淹三十多岁时曾经到过杭州,与隐居西湖孤山的林逋有过频繁交往[45],诗集中留存的作品有《寄赠林逋处士》、《和沈书记同访林处士》、《与人约访林处士阻雨因寄》、《寄西湖林处士》、《寄林处士》等。以《寄西湖林处士》诗为例:

萧索绕家云,清歌独隐沦。巢由不愿仕,尧舜岂遗人?一水无涯静,群峰满眼春。何当伴闲逸,尝酒过诸邻。

宋仁宗在位年间,在范仲淹看来是“尧舜岂遗人”的清明时期,可是,范仲淹依然羡慕林逋“清歌独隐沦”的生活状态。潇洒于“一水无涯静,群峰满眼春”的湖光山色之间,怡然自得,无尘俗烦心,同时也给世人做出了不追逐名利的榜样,范仲淹当然非常神往。诗歌结句便有“何当伴闲逸,尝酒过诸邻”的遐想。

特意将自己的心志寄托在所咏叹的景物之中,景物的描写具有了另一层的象征意义,就构成了咏物诗。咏物诗中或者依然有诗人所欣赏的景色描写,更多的是自我心志或品格的写照。范仲淹在苏州老家有“先人古庐”,范仲淹名其西斋为“岁寒堂”,宅中松树为“君子树”,作诗咏松树,云:

二松何年植?清风未尝息。夭矫向庭户,双龙思霹雳。岂无桃李姿?贱彼非正色。岂无兰菊芳?贵此有清德。万木怨揺落,独如春山碧。乃知天地威,亦向岁寒惜。有声若江河,有心若金璧。雅为君子材,对之每前席。或当应自然,化为补天石。

诗中有松树“夭矫”姿态和庭户清风徐来的描写,但更多的笔墨则集中在松树品格的咏叹上。这首《君子树》是《岁寒堂三题》之一,诗前小序充分展现了松树品格的多个方面,云:“持松之清,远耻辱矣;执松之劲,无柔邪矣;禀松之色,义不变矣;扬松之声,名彰闻矣;有松之心,德可长矣。”诗歌是对松树品格的形象咏写。松树没有桃李妖媚的姿态,没有兰菊芳香的气味,却能够在“万木摇落”的岁寒季节里,青青“独碧”。诗人为松树独特的品格所吸引,“对之每前席”。松树可作栋梁之材,故诗人希望其“化为补天石”。这当然便是对自己实现理想抱负的期待。这样的咏物诗,从览景遣情的写景诗发展而来,依然是“有德者必有言”的自然表现。

即便在谪宦途中,范仲淹也有较好的兴致欣赏沿途风光。这一方面是由于范仲淹的胸襟开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宋朝尊崇士大夫的特殊文化氛围所造成。宋代厚待文人士大夫,同样体现在文官被贬的时候。他们被贬的处所往往不是荒凉偏僻的地方,有时反而是风景秀丽的好地方。范仲淹就说过:“薄责落善地”、“谪官却得神仙境”,因此,诗人面对景物时就能保持悠然的心境。《过余杭白塔寺》说:

登临江上寺,迁客特依依。远水欲无际,孤舟曾未归。乱峰藏好处,幽鹭得闲飞。多少天真趣,遥心结翠微。

“迁客”路过此地,登临眺望,心情并不太沉重。虽然看到“远水欲无际”时,也有“孤舟曾未归”的羁旅感慨,但情绪立即转移,转而欣赏起江面“幽鹭闲飞”和江边“乱峰”遮掩的景致。因自然美景引发“天真趣”,最终有了“遥心结翠微”的遐想。诗人欲与美景结伴为邻,是出于对风光景色的真诚喜爱,其中透露出一份悠闲自得。而不是苦闷中的牢骚宣泄,也没有借此排解怨愁之意。

此外,在诗歌中写得最多的是朋友之间的送别之情。《送魏介之江西提点》说:

旌旗如火浪如鸥,一路春城次第游。江上高楼欲千尺,便从今日望归舟。

春日送别,一路景色热闹灿烂,没有了冷落凄伤的情调。即使是“江上高楼”的登临远眺望归,也没有离别的悲苦哀怨,视野和胸襟都显得格外开阔。这是诗与词的不同之处。再读《送石曼卿》:

河光岳色过秦关,英气飘飘酒满颜。贾谊书成动西汉,谢安人笑起东山。亨途去觉云天近,旧隐回思水石闲。此道圣朝如不坠,疏封宜在立谭间。(www.xing528.com)

石介是范仲淹志同道合的政治盟友,也是生平好友。对石介过于耿介偏激的个性,范仲淹有所批评,但对其为人整体上是予以肯定的。这首送别诗,写出石介“英气飘飘”的风采,赞赏他“贾谊书成”的直言敢谏,同时肯定他抛却“东山旧隐”、投身仕途的热情。而这一切的叙述,都是以宋仁宗时代政治相对清明的大环境为背景的。这首送别诗,同样没有感伤的情调,而是通过对友人政治行为的赞赏、鼓励、肯定,凸现自己的政治理念。

范仲淹其他题材的诗作,颇见性情,如写闺情或相思的。范仲淹传今词作五首,以擅写离别相思著称。如云:“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苏幕遮》)“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御街行》)这样的离别相思和艳情思恋题材,在诗歌中也有所表现。范仲淹在诗中亦代闺中抒情,《和李光化秋咏四首》之三《晚》云:“晚色动边思,去年犹未归。戍楼人已冷,目断望征衣。”传统的思妇思边题材,写来与词的意境相近。另一首《以绵胭脂赠乐人》,就与歌舞酒宴间产生的艳情词完全相同,诗云:“江南有美人,别后长相忆。何以慰相思,赠汝好颜色。”这样的诗歌,也应该是酒宴应酬之作。《书酒家壁》则改换到游子的角度,写思乡之情:“当炉一曲《竹枝词》,肠断江南奈尔何?游子未归春又老,夜来风雨落花多。”伤春怨别,想念家乡,对亲人牵肠挂肚,是歌词典型的题材。

范仲淹平生为人,刚直不阿,充满浩然之气。这股浩然之气贯注到诗文创作中,形成个人鲜明特色。上述秉承儒家“诗教”创作理念、关心国事体察民病的作品,无不充溢着如此的浩然之气。明代蔡增誉认为范仲淹“非特文章不可及,其浩然之气不可及也”[46],为画龙点睛之论。范仲淹日常待人却极其平易,其诗歌总体风格与之相似。前人以“温润和雅”、“平和温洽”[47]评说其诗歌创作,为中肯之论。上述例举的作品,大都显示了这样的文学风貌。

从诗体的角度考察,宋人作诗,古体、近体皆备,五言、七言兼容。范仲淹所作,以近体诗居多。存今诗歌,古体诗81首,近体诗248首,共计329首[48]。无论是古体诗,还是近体诗,范仲淹最擅长的是创作只有短短四句的含蓄凝练的小诗,皆以“平和温洽”见长。古诗中,《江上渔者》已经脍炙人口,堪称范仲淹诗集中的压卷之作。诗云: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仁者爱人,范仲淹把观察问题、思考问题的角度调整到劳作者的立场,胸襟气度就不同常人。江南鲈鱼之美,人所周知。《世说新语·识鉴》载:张翰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鲈鱼美味,甚至能够让人辞官归隐,成就一段古今佳话。唐诗人用“鲈鱼”典故,时常是羡慕张翰的洒脱超然,表达自己或他人的归隐志向。王维说:“忽思鲈鱼鲙,复有沧洲心。”(《送从弟蕃游淮南》)王昌龄云:“忽忆鲈鱼鲙,扁舟往江东。”(《赵十四兄见访》)白居易云:“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偶吟》)范仲淹一生“进亦忧,退亦忧”,始终关心民生疾苦,眼光就不同于他人。江上渔者“出没风波里”,方有人们的美味享受。诗人是在时刻提醒人们注意:生活中的一切享受,都来自百姓的辛勤劳作。诗歌立意与唐代李绅《悯农》之一“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相同。宋人评价此诗“不徒然而作”[49],指的就是作者这种博大的仁者胸怀。诗人把自己对民生的关怀和“先忧后乐”的胸襟,含蓄地展现在“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的画面上,与前文的“江上往来人”构成自然对比,无需再多余评说,读者便有了咀嚼回味的无限空间。这与“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的直白叙说相比,表现手法又超乎其上。宋诗整体创作水平不如唐诗,但不排除这样的单篇作品立意或表现手法超过唐诗的。

再举两首短小精粹的五古:

磨此千年鉴,朱颜清可览。君看日月光,无求照人胆。

长江万里来,古寺中流起。如何天上星,汩汩波涛里。

第一首《古鉴》为咏物诗,诗人借物寓意,写自己可以与“日月”同辉的光明磊落心胸。第二首《南康军江中落星寺》为写景诗,写出了落星寺砥柱江流的雄伟壮观气势。俱为上佳之作。

范仲淹非常喜欢创作五绝或七绝,诗集中有五绝49首,七绝45首。前文讨论所及,《萧洒桐庐郡十绝》组诗、《和李光化秋咏四首》、《以绵胭脂赠乐人》都是五绝,《忆杭州西湖》、《送魏介之江西提点》、《书酒家壁》则是七绝。今各举三首,广其例:

君归一水遥,魂断木兰桡。赖有南轩竹,清风慰寂寥。(《寄欧静秀才》)

夜入翠烟啼,昼寻芳树飞。春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越上闻子规》)

南国风波远,东门冠盖回。多情是明月,相逐过江来。(《江城对月》)

片心高与月徘徊,岂为千钟下钓台?犹笑白云多事在,等闲为雨出山来。(《寄林处士》)

人间无复动机心,挂了儒冠岁已深。唯有诗家风味在,一坛松月伴秋吟。(《赠钟道士》)

当炉一曲《竹枝歌》,肠断江南奈尔何?游子未归春又老,夜来风雨落花多。(《书酒家壁》)

前三首为五绝,后三首为七绝。《寄欧静秀才》写对友人的思念之情。诗人目送友人乘舟离去,相隔一水遥远,魂断木兰。意境近似“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归家之后,惟有“南轩竹”和“清风”相慰,此亦可见诗人与友人平日情趣的清静超脱。《越上闻子规》写思归情怀。风景秀美的越地,风光旖旎的春日,翠烟缭绕,芳树缤纷。但是,子规“不如归去”的啼鸣声依然牵动了诗人思乡的情怀。《江城对月》写对月之感慨。“南国风波”、“东门冠盖”,隐隐有所指,可以联想到仕途的风波险恶,世俗的繁华喧闹。引多情的明月为知己,可以体会诗人现实中的失落,一丝苦涩和落寞的情绪纠缠着诗人。《寄林处士》颂归隐。诗人极其推崇孤山林逋,称其心高可与明月相比。即使世人眼中极为悠闲自在的白云,仍然要“为雨出山”,不如林逋之孤高洒脱。《赠钟道士》亦写归隐。据范仲淹自注,这位钟道士曾考取进士。如今挂冠归隐,与松月相伴,吟诗度日,真是潇洒快乐。范仲淹的羡慕之情,洋溢言表。《书酒家壁》写旅思。《竹枝歌》凄清感伤,旅途游子听到此曲,难免“肠断江南”。大好春天即将过去,夜来风雨,催落几多芬芳,诗人的感伤也因此弥漫。

这六首作品有两个共同点:其一,诗歌主题都涉及怀远、送别、归隐、旅思等相对私人化的情感,读来亲切隽永。范仲淹虽然坚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是,遭受挫折时也有失意的苦涩,或者有对归隐的向往。类似情感的抒发,可以舒缓诗人的内心,从友情、江山中获得另一种慰藉。范仲淹却总是能够自我消解这类苦涩落寞的情绪,永远振作,这就是范仲淹卓然于众人之上的地方。其二,因篇幅的限制,表现力求含蓄,寄情于景,回味无穷。对现实的关怀使得范仲淹的众多诗歌与当前政治发生紧密联系,诗人直切明了地表述自己的政治观点,提出自己的现实对策。这些诗歌,“其辞质而劲,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50]。相对而言,诗歌的艺术性就减弱,往往有过多的直白议论。范仲淹诗歌被人们忽略,与这些原因直接相关。但是,范仲淹的绝句皆含蓄蕴藉,无率直浅露之弊病,代表了范仲淹诗歌较高的艺术成就。

范仲淹长篇佳作不多,写的相对出色的是七言歌行。前文已经讨论过《和葛闳寺丞接花歌》,流畅而委婉,发人深思。另一首引人注目的是《和章岷从事斗茶歌》。歌云:

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新雷昨夜发何处?家家嬉笑穿云去。露芽错落一番荣,缀玉含珠散嘉树。终朝采掇未盈襜,唯求精粹不敢贪。研膏焙乳有雅制,方中圭兮圆中蟾。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鼎磨云外首山铜,瓶携江上中零水。黄金碾畔绿尘飞,紫玉瓯心翠涛起。斗余味兮轻醍醐,斗余香兮薄兰芷。其间品第胡能欺,十目视而十手指。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于嗟天产石上英,论功不愧阶前蓂。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屈原试与招魂魄,刘伶却得闻雷霆。卢仝敢不歌,陆羽须作经。森然万象中,焉知无茶星?商山丈人休茹芝,首阳先生休采薇!长安酒价减千万,成都药市无光辉。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风飞。君莫羡花间女郎只斗草,赢得珠玑满斗归。

这首诗写于范仲淹出守睦州期间。宋人饮茶,已成风习,“君子、小人靡不嗜也,富贵、贫贱靡不用也”[51]。比试茶叶品种优劣的“斗茶”之风因此盛行。这首《斗茶歌》流转如珠,畅快通达,把斗茶的完整过程写得生动具体。采茶时节,“家家嘻笑”,采摘繁忙。诗人用“缀玉含珠”形容新茶,益见其新鲜之色泽、玲珑之外形。采摘的惟求“精粹”,焙制的苛求新雅,都为斗茶做好了充分准备。斗茶过程中,煮茶的鼎和水也分外讲究。品评高下,既比茶味,又比茶香。拿出来比试的,都是精品,每种茶叶都是味如醍醐、香过兰芷。斗茶在这里是高雅之士雅趣的表现,所以,“十目视而十手指”,过程和结果都是非常公平的。而且,“输同降将无穷耻”,输家也落落大方,不会以之为耻。诗人接而歌颂饮茶“可清”“可醒”的功能,拿屈原、刘伶、卢仝、陆羽、商于丈人、首阳先生等古圣贤来烘托,以“长安酒价减千万,成都药市无光辉”的夸张为反衬,突出名茶的高贵。结尾用“女郎斗草”相比,清雅中带来一丝旖旎,风趣别致。诗歌写出一地一时的风俗,词采华茂,诗风雅丽。诗人写得神采飞扬,他人读得酣畅淋漓。

庆历诗坛,是宋诗新风貌形成的关键时期,范仲淹是庆历诗坛比较活跃的一位诗人。庆历诗坛的领袖人物是欧阳修和梅尧臣,范仲淹诗歌创作的成绩当然不可以与“梅欧”并论。“梅欧”之外,范仲淹堪称方家,诗歌创作成绩要远远在庆历诸多文人士大夫之上。例如,庆历年间另外两位重臣韩琦和富弼,各有诗歌传世,《全宋诗》存韩琦诗728首、富弼诗22首。韩琦传世诗歌的数量比范仲淹多近四百篇。但是,韩琦与富弼的创作成绩却与范仲淹相去甚远。韩琦诗歌,叙述过于平直浅白,议论过于显露激切,写景过于平铺直叙,失去了诗歌应有的韵味。还时时表现出轻率为诗、饾饤琐碎的毛病。如《属疾》云:“邪气潜攻隙,弥旬困伏床。恶寒知肉缓,难睡觉更长。谩讲添年药,终无应病方。几时辞厚禄,心泰百忧忘。”富弼诗作数量太少,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气候。不过,在关心民生疾苦、诗风趋于平易亲切等诸多方面,庆历诗人表现出相当的趋同性。这与欧阳修的“平易”、梅尧臣的“平淡”一起,共同开拓出宋诗的新气象。

范仲淹诗歌创作的业绩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得以肯定。宋代帝王推行“佑文”政策,文人与现实政治的联系空前密切。诸多文坛领袖,同时是朝廷重臣,这种现象在北宋时期表现得尤为突出。除范仲淹以外,其他如晏殊、欧阳修、王安石、苏轼、苏辙等等,不胜枚举。范仲淹诗歌创作,与现实政治紧密关联,且表现为“平和温洽”的风貌,充分展现了以天下为己任的朝廷大臣的胸襟和气度,在北宋时期有典型代表意义。从这样的角度出发,范仲淹诗歌揭示出宋诗发展的一种趋势。苏轼作《范文正公文集叙》说:“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发于口者也。”[52]明代周孔教评价范仲淹的文学创作说:“发为诗词,温润和雅,蔼然仁人之言,粹然治世之音,即公不自知,而当时作者已信公为一代斯文之主盟矣。”[53]这些批评,都比较确切地指明了范仲淹诗歌创作在当时的地位和意义。

[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十五,第575—576页。

[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十六,第595—596页。

[3]王应麟:《玉海》卷三十“雍熙赏花赐诗”条,广陵书社2003年版,第574页。

[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十六,第995页。

[5]《欧阳修全集》,第1928页。

[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零三,第2378页。

[7]《欧阳修全集》,第2614页。

[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五十七,第10926、10937页。

[9]陆佃:《神宗皇帝实录叙论》,《全宋文》第101册,第205—206页。

[10]綦崇礼:《郑公行状》,《全宋文》第168册,第29页。

[11]《宋史全文》,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738—1739页。

[1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十五,第1449页。

[1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零九,第2537页。

[14]范镇:《东斋记事》卷一,第3—4页。

[15]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七,第84页。

[16]龚明之:《中吴纪闻》,《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2832页。

[17]王君玉:《国老谈苑》卷二,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5页。

[18]《欧阳修全集》,第2375页。

[19]同上书,第2395页。

[20]《全宋文》第52册,第117页。

[21]田锡:《咸平集》卷二十七,巴蜀书社2008年版,第290页。

[22]《全宋文》第8册,第21页。

[23]《司马光集》,第1795页。

[24]《论高丽进奉第二状》,《苏轼文集》卷三十,第858页。

[25]《苏舜钦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74页。

[26]《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八十一,第1848页。

[27]《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零四,第2413页。

[28]《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百零七,第12078页。

[29]《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五十五,第3772页。

[30]《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八,第2282页。

[31]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七,第89—90页。

[32]《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六十八,第4035页。

[33]钱钟书:《宋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0页。

[34]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第108页。

[35]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269—2270页。

[36]刘克庄:《诗话》,《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八,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4522页。

[37]陆游:《花间集跋》,《渭南文集》,《陆游集》第5册,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277页。

[38]陆游:《长短句序》,《渭南文集》,《陆游集》第5册,第2101页。

[39]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页。

[40]参见唐圭璋编《宋词纪事》,第290—291页。按:“蜀妓”一则,或言蜀妓乃陆游客自蜀中携归,或言乃陆游本人所为。此事虽不可落实,然用来说明陆游在蜀中生活时亦颇多青楼“狎邪”之游,当无异议。

[41]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第1161页。

[42]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见《范仲淹全集》,第1417页。

[43]参见诸葛忆兵《宋代士大夫的境遇与士大夫精神》,《宋代文史考论》。

[44]程杰:《北宋诗文革新研究》,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01页。

[45]林逋于宋仁宗天圣六年(1028)去世,这一年范仲淹40岁。程应镠《范仲淹新传》(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附《范仲淹事迹著作编年简录》,“天圣元年”条说:“与林逋相识,似始于此时。《寄赠林逋处士》当作于是时或此后二、三年。”“天圣五年”条说:“《林和靖诗集》卷三有《送范希文寺丞诗》……君复天圣六年死于杭州。……天圣六年之前,仲淹必曾游杭州,与林逋相见,惟文献无可考见。”

[46]蔡增誉:《范文正公集序》,《范仲淹全集》,第1427—1428页。

[47]周孔教:《万历本范文正公集序》:“其它感时赋物、吊古问奇,发为诗词,温润和雅。”蔡增誉《万历本范文正公集序》:“其余安民谕俗,感时赋诗,平和温洽,如父子家人。”载《范仲淹全集》,第1424页。

[48]据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范仲淹全集》统计,不计联句诗。下文绝句诗统计,也依据此本。

[49]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36页。

[50]白居易:《新乐府序》,《白居易集》卷三,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52页。

[51]李觏:《富国策第十》,《盱江集》卷十六,四库全书文渊阁本。

[52]《苏轼文集》,第312页。

[53]《万历本范文正公集序》,《范仲淹全集》,第14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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