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严辨诗与词的界限,“诗言志,词言情”,泾渭分明。柳永填词,声情婉娈,诗则有《鬻海歌》,作风近似白居易的“新乐府”诗;李清照填词,缠绵缱绻,《乌江》(生当作人杰)诸诗则慷慨悲壮、酣畅淋漓。所以,钱钟书先生评价宋人诗词创作说:“爱情,尤其是在封建礼教眼开眼闭的监视之下那种公然走私的爱情,从古体诗里差不多全部撤退到近体诗里,又从近体诗里大部分迁移到词里。除掉陆游的几首,宋代数目不多的爱情诗,都淡薄、笨拙、套板。”[33]换言之,陆游的几首爱情诗,与词的风格相通,委婉多情,在宋代独树一帜,成为宋诗创作中的“另类”。其间,陆游的七首“无题”诗,非常引人注目。
唐代以前,文人诗歌创作很少涉足男女情欲的描写。《诗经》中有最健康最开朗最优美的写男女性爱的爱情诗篇,那还是一个性爱观念相对自由、男女情感交往没有过多受到不通人性的社会伦理道德规范时期的产物。《诗经》以后,爱情诗的创作传统只是保留在民间,从汉代的《上邪》、南朝民歌,一直到唐代的敦煌曲子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都是如此。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从孔子开始,已经按照自己的伦理价值观念,随心所欲地解释《诗经》。于是,《诗经》中的爱情诗在儒家的阐释中,都有了另外一副面目。至汉代,儒家获得“独尊”的地位。儒家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对古代所有的知识分子,都产生极其巨大的影响,基本上左右了他们一生的言与行,决定了他们思想的形成与发展。先秦之后唐代之前,在文人的诗歌创作中,爱情或性爱的题材被悄悄挤到了角落或干脆消失。翻检文学史,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古代文人诗歌,没有描写爱情或男女性爱的传统,只有偶尔零星之作。历数唐代以前许多著名诗人,曹操、陶渊明、谢灵运、左思、鲍照,以至唐代诸多大诗人,那些篇什是写男女情爱的?与男女性爱相关的文人诗篇,真的如凤毛麟角,寥若晨星。
一直到了晚唐李商隐等诗人出现在诗坛的时代,文人的性爱心理才更多地在诗歌中得以表现。晚唐时期,文人群体笼罩在世纪末的绝望哀伤之中。这就进一步促使他们退缩到自我生活的狭小圈子中,及时行乐,自我陶醉,以醇酒美女消磨时光。“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遣怀》)是当时文人的典型生活方式。李商隐大量的“无题”诗,就出现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它所倾诉的,是文人声色享受过程中的男女恋情之体验。
“无题”诗的创作,因李商隐而声名显赫。李商隐之前,诗人极少将自己的诗歌标为“无题”。自李商隐“无题”诗出,一时形成创作风气。宋人承继模仿,时有“无题”之作。但是,何为“无题”,宋人却有各自的理解。陆游说:“唐人诗中有曰‘无题’者,率杯酒狎邪之语。以其不可指言,故谓之‘无题’,非真无题也。近岁吕居仁、陈去非亦有曰‘无题’者,乃与唐人不类。或真无其题,或有所避其实,失于不深考耳。”[34]也就是说,宋人对“无题”诗的理解大致分为两类:其一,“无题”诗是专门写男女情爱的;其二,不愿意标明诗歌题目的。
宋人对“无题诗”的不同理解,在诗歌创作中充分体现出来。北宋中叶以前,人们多数将“无题”诗理解为“杯酒狎邪之语”,其“无题”诗作皆言男女之情,如寇准、晏殊、宋祁、梅尧臣、文彦博等人都有这方面的创作。寇准《无题》云:“金甲珠襦锁绣扃,杜城残月葬娥英。春风候馆花如雪,空有莺传度曲声。”杨亿《无题》云:“曲池波暖蕙风轻,头白鸳鸯占绿萍。才断歌云成梦雨,斗回笑电作嗔霆。湘兰自古成幽怨,秦凤何年入杳冥?不待萱苏蠲薄怒,闲阶斗雀有遗翎。”晏殊《无题》云:“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香艳的题材,委婉的作风,都与宋词相类似。
不从男女情爱的角度去理解“无题”诗,从现存的文献资料来看,北宋自苏轼始。苏轼现存三首“无题”诗,皆不涉及“艳情”。举一首为例,诗云:“六秩行当启,区中缘更疏。不贪为我宝,安步当君车。故国多乔木,先人有弊庐。誓将闲散好,不著一行书。”诗歌乃是苏轼自我宽慰之词。苏门弟子所作的“无题”诗,也都与“艳情”脱离关系,包括擅长写男女之情的秦观。如秦观《无题》云:“君子有常度,所遭能自如。不与死生变,岂为忧患渝。西伯囚演易,马迁罪成书。性刚趣和乐,浅浅非丈夫。”其创作观念受师长的影响比较明显。而后,宋人所作的“无题”诗多数与男女艳情无关,表明宋人“无题”诗创作观念的转变。
陆游对“无题”诗的理解却与时人迥异。李商隐的大量“无题”诗,无论后人对其做何种诠释,然这些诗歌中渗透了诗人的性爱体验,应该是没有疑问的。否则,这些诗歌就无法如此深深地打动后代为情所苦所困的千千万万痴男怨女了。可是,李商隐却不敢明确表达,遮遮掩掩,甚至连题目都不敢取,统统冠之以“无题”。后代读者,便可以用“比兴法”诠释李商隐的“无题”诗,得出政治寓意、身世感伤之类的结论,仿佛诗人没有在诗歌里流露了自己的性爱心理。陆游还原李商隐“无题”诗的本意,认为都是“杯酒狎邪之语”,这样的认识更为直接而准确。陆游自己所作的七首“无题”诗,首首写男女情爱,直接体现了陆游对“无题”诗的认识。
陆游对李商隐“无题”诗的概括,后代凡持“寄托说”者都不能同意。清代吴乔《西昆发微序》质疑说:“李义山《无题》诗,陆放翁谓是狭邪之语,后之作《无题》者,莫不同之。余读而疑矣。……义山始虽取法少陵,而晚能规模屈宋,优柔敦厚,为此道之瑶草奇花。凡诸篇什,莫不深远幽折,不易浅窥。何故于艳情诗讳之为《无题》,而遣辞惟出于赋?……《无题》诗十六篇,托为男女怨慕之辞,而无一言直陈本意,不亦风骚之极致哉?其故若此,以放翁之学识,犹不深考。”[35]吴乔对陆游的理解似是而非,对李商隐“无题”诗的理解也曲意求深。其“深考”之结果,乃厚诬古人。
陆游对李商隐“无题”诗的独特认识以及自己的相关创作,则与他个人的情感经历相关。陆游早年曾经一场婚变,宋人三种笔记或诗话记载了此事。今人认为,以刘克庄《后村诗话》的记载最为平实可信:“放翁少时,二亲教督甚严。初婚某氏,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数谴妇。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诀。某氏改事某官,与陆氏有中外。一日通家于沈园,坐间目成而已。翁得年最高,晩有二绝云:‘肠断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尤吊遗踪一泫然。’”[36]陆游作品中写这场婚变的沈园诗一共十多首。年轻时的这场婚变,铭心刻骨,在陆游心头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陆游因此观察男女情爱的角度就与时人不同。
从题材的角度考察,陆游“无题”诗所写与歌词完全一样。
首先,陆游将笔墨集中到酒宴间歌儿舞女身上,以欣赏的口吻描写她们的服饰、装扮、体态、风姿,充满怜爱之意。三首七绝云:
半醉凌风过月旁,水精宫殿桂花香。素娥定赴瑶池宴,侍女皆骑白凤凰。
出茧修眉淡薄妆,丁东环佩立西厢。人间浪作新秋感,银阙琼楼夜夜凉。
碧玉当年未破瓜,学成歌舞入侯家。如今憔悴蓬窗里,飞上青天妒落花。
陆游所赏识的是薄妆素雅的歌女。她们蛾眉淡扫,环佩丁东,在“水精宫殿”、“银阙琼楼”之精美环境中,在“瑶池”盛宴间,举止轻盈如“凌风”。环境与美人相互映衬,美轮美奂。最后一首七绝对歌女除了怜爱之外,又有了许多同情。陆游有《浣溪沙》词描写歌女,云:“浴罢华清第二汤,红绵扑粉玉肌凉。娉婷初试藕丝裳。 凤尺裁成猩血色,螭奁熏透麝脐香。水亭幽处捧霞觞。”同样是用华美精致的语词来描写酒宴间的歌女。上述三首“无题”诗和一首《浣溪沙》词,都是承继了“花间”作风的。陆游对“花间词”的一段批评非常著名,说:“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叹也哉!”[37]然陆游自己也未能免俗。即使像陆游这样的爱国志士,也不免歌舞酒宴间的应酬,也会有对年轻貌美歌儿的由衷欣赏,也会有休闲娱乐的时间。陆游的“无题”诗和诸多歌词,所展现的就是诗人生活的另一侧面。陆游晚年为自己所创作的长短句作序,自称:“予少时汩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然渔歌菱唱,犹不能止。今绝笔已数年,念旧作终不可掩,因书其首,以志吾过。”[38]恐怕言不由衷。之所以要将自己的这些歌词收集起来,且为之序,应该是一份割舍不了的喜爱之情。陆游的“无题”诗创作,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印证这一点。
陆游“无题”诗中,更多的是相思之作。与歌词一样,陆游模拟女子口吻,以“代言”的方式,替闺中女子抒情。其七律云:
辘毡车赴密期,追欢最数牡丹时。新春欲近犹贪喜,旧爱潜移不自知。宝镜尘生鸾怅望,钿筝弦绝雁参差。玉壶莫贮胭脂泪,从湿泥金带上诗。
追忆旧情,惆怅怨苦。当年牡丹盛开的大好春季,乘坐毡车赴爱人密约,贪欢贪爱,情景喜人。如今“旧爱潜移”,“宝镜尘生”,无意梳妆;“钿筝弦绝”,无心再弹,终日以泪洗面。但是,闺人转念一想,又害怕泪水打湿“泥金带”,模糊了当年情人题留在上面的赠诗。连这最后供其追忆的信物也失去了,情何以堪?如果连流泪的可能也被剥夺了,闺人又何以排解愁思?被情所苦的女子,就是这样地矛盾痛楚,无法解脱愁苦的缠绕。离情别思的抒写,比之酒宴间对歌女的一般性描写,笔墨更加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
陆游有时又假托思边,写闺中情思。其七律云:(www.xing528.com)
画阁无人昼漏稀,离悰病思两依依。钗梁双燕春先到,筝柱羁鸿暖不归。迎得紫姑占近信,裁成白纻寄征衣。晩来更就邻姬问,梦到辽阳果是非?
诗中有“征衣”、“辽阳”等语词,仿佛是闺妇思边之作。然宋人好假托思边写闺思,如贺铸《捣练子》云:“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陆游这首“无题”诗的用意与之相同。
类似的情感抒发,在陆游的歌词中是很常见的。其《月照梨花》云:“闷已萦损,那堪多病。几曲屏山,伴人昼静。梁燕催起犹慵,换熏笼。
新愁旧恨何时尽?渐凋绿鬓。小雨知花信。芳笺寄与何处?绣阁珠栊,柳阴中。”陆游“无题”诗中那份牵肠挂肚的思念、哀婉低怨的诉说,都与歌词所抒之情相似。
陆游作诗,有“小李白”之称。陆游诗主要抒发抗金救亡的爱国之情,或激昂,或悲苦,或沉郁。钱仲联先生总结陆游诗的艺术风格说:“具有奇秀、豪横、沉雄、雅健、空灵、超妙、淡远、明丽等各种特色,而以雄健沉郁和清新圆润两种为主。前者多体现在爱国作品方面,后者多体现在闲散作品方面。”[39]不过,钱先生的总结是以对陆游“无题”诗的忽略为前提的。陆游的“无题”诗,缠绵哀怨,轻灵空蒙,隐约委婉,表现为一种全新的风貌,与陆游多数诗作异趣。
“无题”诗总是对一段已经逝去的旧情的眷恋不已,其中时而含有难言的隐痛。诗人往往采取“追忆”的方式抒发情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陆游的“无题”诗正是采用了这种基本的抒情方式,表现出与李商隐“无题”诗之间的直接脉络关系。其七律云:
金鞭朱弹忆春游,万里桥东罨画楼。梦倩晓风吹不去,书凭春雁寄无由。镜中颜鬓今如此,幕下朋俦好在不?箧有吴笺三万个,拟将细字写新愁。
万里桥在四川成都,这首诗是陆游追忆自己当年蜀中的一段生活。陆游远赴巴蜀,投身军中,当然是为了抗金报国的宏大目标。但是,这并不妨碍陆游平日有自己的个人私生活。《宋词纪事》辑录“陆游妾”和“蜀妓”两则歌词本事,都与陆游相关[40]。当年“金鞭珠弹”之“春游”,豪纵富贵,意气风发。“万里桥东罨画楼”也是“春游”的一项内容,楼中的旖旎风光和春宵一刻,更令陆游心神荡漾,追忆不已。这样的生活情景,与“辘毡车赴密期,追欢最数牡丹时”相似。告别蜀中以后,对这一段生活诗人还是时时记起,无奈“梦倩晓风吹不去,书凭春雁寄无由”。物是人非,难寻旧日伊人,只留给诗人怅惘落寞的情思。眼前“镜中颜鬓”如此衰残,往日同游的“幕下朋俦”也已星散。诗人只能将这一段旧情托之“吴笺”,细细咀嚼回味,“细字写新愁”了。
前文列举的陆游“无题”诗云:“追欢最数牡丹时”、“谁记山南秉烛游”,都是以“追忆”的方式抒情。追忆,意味着旧情的难以寻觅,意味着眼前的寂苦哀伤。靠追忆消磨时光的诗人,一定是被寂寞凄苦所缠绕的。当这一种情感缓缓委婉说来时,情真意挚,便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陆游的“无题”诗,就是以凄婉抒情取胜。寄情于景、寄意于事,欲说还休、吞吐含蓄,构成了陆游“无题”诗的基本风格。如“画阁无人昼漏稀”一诗,诗人从环境的寂寥说到季节的更替,季节的更替又是通过“双燕”、“羁鸿”的更变婉转说出。将“双燕”、“羁鸿”与“钗梁”、“筝柱”组合,闺中情思便渗透其中。而后,诗人又通过求紫姑占卜、裁白纻寄衣、就邻姬问讯三件具体的事情,层层展示闺人思念之苦、之深、之痴。自从情人离去,上述的数件事情就是闺人的日常活动,季节的更替也是在这样的日常活动中完成。诗歌的抒情达意就是如此的反复转折,细腻深入。
与李商隐“无题”诗或“花间词风”比较,陆游“无题”诗的语言要相对清新晓畅。陆游的“无题”诗,抒情虽然含蓄委婉,却不晦涩。对所喜欢的女子,所追忆的旧情,陆游都能明白道来。诗人不用秾丽的辞藻、堆砌的名物、难懂的典故,更多的是用流畅易晓的语言抒情。如“碧玉当年未破瓜”这首绝句,用的几乎都是口语,有“清水出芙蓉”的天然风貌。陆游作诗,摆脱“江西诗风”的牢笼,有着积极的现实目的,诗歌语言的整体风貌表现为明白晓畅。正如他本人所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文章》)陆游“无题”诗的语言作风,与《剑南诗稿》的整体风格一致。
李商隐的“无题”诗风与晚唐词风相近。追忆的方式、委婉的抒情,都是歌词擅长的写作手段。受李商隐诗风影响,陆游“无题”诗的抒情模式也近似歌词。也就是说,从题材内容到艺术风格,陆游的“无题”诗全面向歌词靠拢。苏轼词人称“以诗为词”,陆游“无题”诗则可称“以词为诗”。
陆游不仅仅“无题”诗视角独到,其他写妇女题材的诗作,也别具新意。这些诗作,与陆游早年婚变的经历密切相关,可以与“无题”诗参照阅读。兹举一首为例:
女生藏深闺,未省窥墙藩。上车移所天,父母为它门。妾身虽甚愚,亦知君姑尊。下床头鸡鸣,梳髻著襦裙。堂上奉洒扫,厨中具盘飧。青青摘葵苋,恨不美熊蹯。姑色少不怡,衣袂湿泪痕。所冀妾生男,庶几姑弄孙。此志竟蹉跎,薄命来谗言。放弃不敢怨,所悲孤大恩。古路傍陂泽,微雨鬼火昏。君听姑恶声,无乃遣妇魂。
(《夏夜舟中闻水鸟声甚哀若曰姑恶感而作诗》)
据诗题可知,陆游乃夏夜乘舟闻水鸟鸣叫声有感而作。诗人的联想跨度非常大,他想到的是无辜遭遣的怨妇。怨妇孤魂难泯,化作夏夜水鸟,作哀怨苦鸣。陆游对被遣的怨妇抱有深深的同情。女子未出嫁时,娇生惯养,深藏闺中。出嫁之后,“父母为它门”,环境是完全陌生的。再碰上一位难以侍奉的姑婆,新妇的日子便是雪上加霜。新妇闻鸡晨起劳作,洒扫厅堂,准备餐食,可谓“夙兴夜寐,靡有朝矣”。然而,始终难得婆婆的欢心,终因无后被遣。遣归娘家后,命丧黄泉,化作怨魂,都是情理中的事了。这是一篇宋代的《孔雀东南飞》,陆游完全是站在怨妇的立场抒情,其中对“姑恶”的谴责明白直露。这种谴责,将诗人内心深处的隐痛揭示出来。“放弃不敢怨”是表面上的顺从,事实上,怨魂不散,怨气难消。这种对长辈的不满乃至谴责,是有悖儒家孝道的,陆游却借“闻水鸟声”的题目不加顾忌地表现出来,可见陆游内心隐痛之深。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七称此诗“非所宜命题”[41],就是站在礼教卫道的立场上批评陆游。
陆游或借“宫怨”写女子的悲苦生活,《长门怨》云:
未央宫中花月夕,歌舞称觞天咫尺。从来所恃独君王,一日谗兴谁为直?咫尺之天今万里,空在长安一城里。春风时送箫韶声,独掩罗巾泪如洗。泪如洗兮天不知,此生再见应无期。不如南粤匈奴使,航海梯山有到时。
宫人将被疏远的原因归之“谗兴”,事实上所怨恨者为“咫尺之天”。诗人对宫女空闻“箫韶”、“独掩罗巾”的寂寞悲苦生活深寄同情。结尾与“南粤匈奴使”相比,思维方式与王安石《明妃曲》“君不见长门咫尺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相同,显示出明显的先后承继关系。
正是有了对女子生活状态的深刻同情,陆游的胸襟和视野要超越同时代的文人士大夫,陆游观察妇女问题的视角也要新颖独特。从陆游诸多写妇女题材的诗作来反观陆游的“无题”诗,更能够理解陆游写思妇、怨妇时的立场和角度。这也是陆游爱情诗不同于时人的根本原因。不过,陆游的“无题”诗深受李商隐诗歌的影响,表现为温婉细腻的作风,与陆游其他妇女题材诗作之激切直露不相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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