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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爱花大娘:最后一次尊严

时间:2024-01-1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依照习俗,万爱花遗体已被送回老家山西盂县羊泉村。日本侵华战争期间,万爱花三次被日军抓走,遭受非人虐待。20世纪90年代,作为日军“二战”性暴力侵害的受害者,万爱花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指证日军罪行。万爱花的身体一天天恢复。2013年7月2日下午,在日本内阁官房大楼,4名中国“二战”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代表万爱花、李秀梅、陈林桃、郭喜翠向日本政府正式递交了抗议书。

万爱花大娘:最后一次尊严

2013年9月3日下午,老人突然说想回家看看,被家人接回家后,于4日凌晨离世,未留下任何遗言。依照习俗,万爱花遗体已被送回老家山西盂县羊泉村。

日本侵华战争期间,万爱花三次被日军抓走,遭受非人虐待。20世纪90年代,作为日军“二战”性暴力侵害的受害者,万爱花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指证日军罪行。她多次赴日本东京出庭作证,要求日本政府直面历史、谢罪赔偿,均被日本法院判决败诉。

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日子,2010年3月21日。这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万爱花大娘。距离她离开这个令她流干了眼泪的世界,还有3年5个月14天。

我一直不敢想,有一天会轮到自己来写她去世的消息。说来惭愧,其实我真正跟万大娘的交谈并不多,因为她的山西盂县话,好难听懂。

当年我这么想的时候,却忘了她曾经面色平静地带着她的盂县话,走到东京,重新面对她一生最恐惧的“日本鬼子”。

万爱花,1929年农历腊月十二,出生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河林格尔县韭菜沟村。她原名叫刘春莲,4岁时,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到了山西省盂县羊泉村当童养媳

1943年,日军进犯我国山西。万爱花14岁。

农历六月初七,日军扫荡了羊泉村。万爱花躲在一条沟里,很快就被日军抓住了。她和另外4名少女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进圭村东侧的日军据点里。

半年后,1944年正月的一个早上,几个人出现在进圭村结冰的河边。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抬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女人浑身冻成了青紫色,四肢垂到地上。后面跟着两个穿着黄军装、端着刺刀的日本兵。他们拉着女人的两条腿,拖到了河的对岸。她身体经过的冰面上,留下一条血红的长线。

我们也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直到20世纪90年代,盂县教师张双兵找到了老年的万大娘。

沉默了半个世纪的她,留下了第一份中国“慰安妇”受害者的证言。

她被扔进了进圭炮楼的一眼窑洞。她永远记得,“青石的门面,木格子窗户被砖头垒着,里面黑乎乎的,我缩在地上铺着的草上。”当天晚上,几个日军就进窑轮流“糟蹋”了她。从那以后的21天,轮奸和暴打不分昼夜。

“一天我没‘服务’好,就被鬼子踢倒,用靴子踩。他们把我双手反捆住,吊在树上。到后来,我一听到门响,就忍不住要吐。”

6月28日,炮楼突然安静下来。万爱花趁日军出发,就在半夜弄断木窗棂逃了出来。

万爱花的身体一天天恢复。但农历八月十八时,她在山洼洼里洗衣裳,忽然听到有人喊:“鬼子进村了!”

木盆摔在地上,日本兵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她被抓回了那个院子,那孔窑。“日军用皮鞭把我打得死去活来,把我提起来,摁在炕席上……”

不到一个月,她的下身开始烂了。

“不能在这里等死,还得要想法子逃。上次被扳断的木窗上已经钉上了一块厚厚的木板,这次我打算从门扇逃。第29天,趁敌人去扫荡,我把木头门扇从门桩的低凹点抬高,趴在地上爬出了门,跑进了山。”

这次,她连夜往外乡逃。等到地里庄稼收完的时节,她才养好了伤。她依然选择了回到羊泉村。家里,男人正病倒在炕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1944年的腊月初八早晨,她正给男人喂药。忽然,院门被几个日军踹开了。她又一次被日军用绳子绑上,扔上骡背,第三次进了据点。

这一次,她被糟蹋了整整50天。“先是轮奸,后是打耳光、压杠子、坐老虎凳,吊在槐树上……我死过去又活过来。”

我第一次见到万大娘,是在山西武乡县八路军太行纪念馆。

当时是日本志愿者筹备多年的“‘二战’时期日军对妇女犯罪图片展”首次在中国国内展出。这个话题,是中国历史教科书都难以直面详述的屈辱。

这次撕裂伤口的展览里,每位曾被逼做“慰安妇”的大娘都有正面照片。作为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中国第一人”,万大娘被性凌辱的详细过程在被展出之列。

而她坦然地来看自己的展览。出生在和平年代、独生子女的我,无法得知这是怎样一种心情

知道历史、讨厌日本、不买日货、骂骂“小日本”,和直接见到一位历史证人,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曾经,在轮到发言之前,一直嘴角下垂的万爱花大娘从黑外套的兜里摸出了两样小东西,别在胸前。她站起来默然向四面一鞠躬时,亮晃晃的。走近了看,一枚“毛主席头像”,一枚“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

“这是胡锦涛发给我的!”她拍拍胸脯,忽然笑了。这是在日本法院判决她败诉以后,老人第一次笑。

这一刻,历史排山倒海而来。

1944年,她被扔在河边,日军以为这个浑身淌血的中国女人已经是具尸体。一位老汉救起了她。

2013年7月3日,在日本内阁官房大楼,我见证了华侨代表万大娘等4名老人向日本政府递交《中国‘二战’日军性暴力受害者抗议书》。

2013年7月2日下午,在日本内阁官房大楼,4名中国“二战”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代表万爱花、李秀梅、陈林桃、郭喜翠向日本政府正式递交了抗议书。(www.xing528.com)

抗议书中说:“近年来,日本一些政治家与日本右翼势力沆瀣一气,不断歪曲历史,为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战争罪行翻案。尤其是最近,作为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日本大阪市市长桥下彻,一次次发表歪曲“二战”时期日本政府和军队性暴力罪行的言论,使中国受害妇女的心灵和身体再被摧残。”

万爱花代表中国山西省盂县受害妇女说:“我们一生悲惨屈辱,与痛苦和辛酸相伴终生。为什么?罪魁祸首正是你们,正是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你们居然颠倒黑白,歪曲历史真相。我们要大声质问日本政府,你们还有人性吗?”

“慰安妇”代表提出三大要求:第一,强烈要求安倍晋三和桥下彻收回歪曲历史言论,向遭受日军性暴力的中国受害妇女郑重道歉;第二,强烈呼吁日本政府尊重历史,承担战争责任,郑重向中国受害妇女谢罪、赔偿;第三,要求安倍晋三、桥下彻就中方抗议作出书面答复。

由于受害者年事已高,4名代表未到日本,抗议书由旅日华侨中日交流促进会代表林伯耀递交。日本内阁总务官室的请愿事务负责人市村丰和接过抗议书,并表示一定会转交首相安倍晋三。抗议书也送达大阪市长桥下彻。

白发苍苍的林伯耀,用日语对年轻的日本内阁总务官室的请愿事务负责人市村丰和说:“你应该不知道,我认识的万女士,年轻时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性。但是在日军虐待下,她的身高从165厘米缩到了144厘米……”

这不是危言耸听。劫后余生的万大娘的双腿两侧伤痕累累,手臂脱臼,耳垂被扯掉。她的身高萎缩,是因为胯骨、肋骨多处骨折,腰身陷进骨盆、颈部缩进了胸腔

当时才17岁的万大娘就没了月经,下身严重溃烂,终生不育。

整整三年,她不能走路,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小小年纪的养女李拉弟给她端屎端尿,拾柴火、挖野菜,去好心人家讨吃的。

这沉默的五十年,她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她带着养女乞讨过,当过保姆,缝补棉衣、裤子。

池田惠理子记得,她到东京作证时,换上新衣服,照照镜子,突然就哭了。她们赶紧劝慰,万大娘哭着说自己:“难看,人不人,鬼不鬼的……”

到2000年后,万爱花才得到社会关注,地方政府也对她实行农转非,给了低保。2002年,5位山西省政协委员联名提案,把万爱花列为山西省慈善总会重点救助对象,经核查后确定。

在全中国,被日军“糟蹋”的受害者何止成百上千,但敢于站出来的却寥寥无几。调研多年的林伯耀老先生告诉我,原因不仅是受害者自己耻于面对,更是农村的受害者被严重歧视。

但张双兵的一次次到访,终于让万大娘成为中国第一个开口的受害者:“不能就这样算了,只要我活一天,一定要让日本人低头认罪。”

1992年12月9日,万爱花作为中国大陆受害妇女的代表来到日本。她脱掉上衣,向所有在场的人展示伤痕,含泪控诉直至昏倒在地。这一场面震惊世界。

1996年9月,万爱花应日本两位开明政治家——参议院议员田英夫(1923—2009)和日本众议员土井多贺子(1928—2014)邀请,在东京、神户、广岛、冈山、大阪登台作证,轰动日本。

这位身高仅1米47的中国农村大娘,不再怕日本人,她成了日本右翼最怕的人之一。

1998年10月,万爱花与赵润梅、杨秀莲等16名受害者联合向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提起诉讼。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一边是几位风烛残年、不识几个字的老大娘,一边是整个日本政府。

历时8年,三诉三败。这给了老人重大的打击。

为了安慰老人,日本市民团体“查明山西省内侵华日军性暴力实情·与大娘共进会”(简称“山西省·查明会”)为她们出了一本刊物,名字是中文《出口气》。

“我们就想给大娘们‘出口气’。”团体负责人石田米子教授对我说,她们每年都要来山西访问万大娘这样的幸存者,记录口述历史。

但“出口气”,延缓不了大娘们生命的凋零。

“我知道,日本人不承认这个错误,就是要拖,拖到我们都死掉。所以我不能死!”万大娘生前,多少次这样说过。

2011年3月,万大娘脑梗病情恶化,医院连续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医药费告急。石田米子她们赶来,送上了日本“3·11”大地震后艰难筹集到的全部款项。6月时,万大娘再次病重,援助也断绝了。我和公益组织共同呼吁,792名网友为万大娘捐款,解了燃眉之急。

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许多年轻人并不了解历史证人的现状。抗战老兵的救助已经成星火燎原之势,而无数日军性暴力受害者仍在孤苦、贫困、屈辱、歧视、沉默中逐渐离世。

一位日本人在给万爱花的信中写道:“您为了真正的中日友好,不畏艰难而勇敢斗争着。我们对此表示崇高的敬意。日本政府现在仍抱着对过去侵略罪行不负责任的态度,孤立于亚洲和世界。对于您的奋斗,我们无比感激……”

2013年8月末,当时把万大娘送上救护车的山西省慈善总会朋友告诉我,万大娘身体不佳。我隔空祈祷。9月4日,九一八爱国网站长吴祖康先生告诉我,凌晨0时45分左右,万大娘在山西太原住处离世,享年84岁。

万爱花大娘的斗争,直到生命终结。

她没有遗言,我们却全都知道她的遗言是什么:“我是证人,不能死,死了也不放心,死了也不会闭眼……”

在羊泉村的追悼会上,金色的香炉旁供着雪白的大馒头、火红的苹果。旁边贴着一张字迹飞舞的《万爱花生平》。

白纸黑字上,第一行出生信息下面,就是“1992年出席日本东京日本侵华战争受害者听证大会”,丝毫没有提及三次被抓虐的经历。

这位曾写下“还我尊严”四个大字的女性,终于得到了最后一次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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