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有时候很有意味!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六(1898年9月21日),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囚禁光绪的同时,发出了捉拿康有为、康广仁的谕旨。但是,康有为却“灵”鸟先飞了!
前面说过,八月初二(9月17日)光绪发出一明一密两份谕旨,虽然文字不一样,但内容一样,都是催促康有为速速离京的。八月初三(9月18日),康有为等人见到了杨锐所带出的衣带诏抄件。在康有为的建议下,谭嗣同夜访袁世凯,引袁兵变。袁答应得模棱两可。八月初四(9月19日)康有为拜访伊藤博文,恳求他在慈禧太后面前给光绪和维新党多多美言。这家伙,以为太后与伊藤是好朋友呢,也不想想太后哪里会见一个东洋男人!八月初五(9月20日)凌晨,同志们还在睡觉的当口,康有为带着仆人李唐离开了南海会馆,也算奉旨出逃吧。他登上了北京至天津的火车,晚上到达塘沽,他原本准备搭乘轮船招商局的船南下,可是到达塘沽才发现,这船要到第二天下午才起锚,在塘沽滞留这么长时间,危险。于是他改乘英国客轮“重庆”号。所以八月初六(9月21日)慈禧太后发布捉拿康有为的谕旨的时候,“重庆”号恰好扬帆南下。康有为的溜之乎让慈禧太后暴怒,给相关地方发出了紧急通知:康有为企图进毒丸谋害皇帝,事败南逃,务必捉拿康有为,就地正法。
天津的荣禄奉命搜捕,得知康有为乘“重庆”号离津之后,立即派出“飞鹰”号快艇出海追赶,快追上的时候,管带刘冠雄称“燃料不足”返回。也不知这刘冠雄真的没带足燃料,还是他同情康有为,抑或畏惧与英国轮船的交涉,总之,他这么一燃料不足,就让康有为躲过了一劫,但他本人则倒霉了,被荣禄当作康党嫌疑犯给监禁起来。此公以后做过民国海军总长,即使不是康党,同情康党则是可能的,故意放走康的可能性很大。“重庆”号到达烟台时,慈禧太后的懿旨已提前到达,但是烟台的最高官员登莱青道(登州莱州青岛)李希杰带着译电密码到青岛与德国人谈判青岛划界及开设海关等事宜了,其他官员只知道电报十万火急,却因译不出来而无法执行。于是康有为在烟台停留期间,不但逛了近处风光,在海边捡了贝壳,还买了六篓烟台苹果准备路上吃。“重庆”号继续开往上海。上海道蔡钧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康有为了。蔡钧听说康有为乘坐的是英国船,特地照会英国驻上海领事白利南,要求英方准许中方搜查从天津开来的所有英轮,白利南拒绝了。拒绝得对,他这拒绝是按照中英条约精神及领事裁判权原则执行的:中国罪犯跑到英国船上,应由中方通知英方,英方负责搜捕,再转交中方。白利南同意负责搜捕,但是他并不想搜捕之后交给中方。白利南可不管恁多,反正他一开始就打定了救援康有为的主意,更何况,李提摩太也发来了电报,要求他保护康有为,于是他派出一个精通中国话的英国人濮兰德前去吴淞口外拦截“重庆”号,把康有为转移到了另一艘英国船“皮瑞里”号上,“皮瑞里”号随后开往香港。康有为终于安全了,从此开始了他所谓流亡保皇的岁月!
康有为跑了,八月初六(9月21日),他的得意弟子梁启超与谭嗣同商量之后,决定向日本公使求援,希望他给上海的日本领事发电报,由日本出面保护康有为。梁启超到达日本使馆后,发现街上已经乱套,政府已开始行动,于是他当天留宿日本使馆。八月初七(9月22日)谭嗣同来使馆看他,希望他出逃日本。至于谭嗣同自己,已决心一死,还是那句话,他要做中国的公孙杵臼与日本的月照,并拜托梁启超做中国的程婴和日本的西乡隆盛。与谭嗣同告别后,日本正在北京的驻天津领事陪同剪了辫子改着和服的梁启超混出北京(日本方面的意思是,谁死梁启超都不能死,认为梁乃中国的灵魂,救他乃日本人的义务),奔赴天津,在天津乘上直达日本横滨的轮船,顺利脱险。他的老师康有为也从香港拐向了日本。由于中国政府的抗议,日本政府不好意思,给了康有为一笔盘缠,让他再换个地方,康有为遂远赴加拿大……从此日本、加拿大、美国、欧洲,都成了他们的“反华”根据地。这一来可是惹恼了慈禧太后:外国人等,掩护我犯人,干涉我内政,太可恶了!
一个老寡妇的仇恨不可小觑。
据德龄的《紫禁城的黄昏》载,她每天为太后翻译各种关于战事的报道和电稿。一天早晨,看到一则消息,大意是康有为从巴达维亚抵达新加坡。她想太后没准对这个感兴趣,便和其他消息一同译了出来。太后听了突然情绪激昂,把德龄吓了一大跳。太后告诉德龄:这个人给中国惹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在见康有为之前,皇上一直是中国传统的热心追随者,但自从那次召见之后,便明显地表现得热衷于维新,甚至宣扬基督教。他竟怂恿皇上下诏,要兵围颐和园,把太后关起来,直至新政施行。事发后太后立即下令抓捕康有为及其同党,但他却设法跑掉了。(1)
德龄说,自从康有为跑掉后,太后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听了德龄的翻译,太后知道了康有为现在何处,似乎稍稍放了心。“但她还很想知道他正在干些什么。她忽然又一次大发脾气,问我,外国政府为什么要给中国的政治煽动者和罪犯提供保护?他们为什么不肯让中国处理自己的臣民,为什么不可以稍稍多花些精力管好他们自己的事呢?”(2)
看来,外国人绝对不是现在才吃饱了撑的。证据是,他们不但给康党等政治犯提供各种保护,还阻拦太后对光绪皇帝的处理。
可怜的皇帝,八月初六(9月21日)就在便殿跪着,同着诸位王大臣之面,接受了太后的一场大审判。
太后曰:“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汝何敢任意妄为!诸臣者,皆我多年历选,留以辅汝,汝何敢任意不用!乃竟敢听信叛逆蛊惑,变乱典刑。何物康有为,能胜于我选用之人?康有为之法,能胜于祖宗所立之法?汝何昏愦,不肖乃尔!”(3)
光绪没啥可说的,只有浑身哆嗦的份儿。
皇帝不吭声,太后接着把怒气发泄到跪着的那一片王公大臣身上:“皇帝无知,汝等何不力谏!以我真不管,听他亡国败家乎?我早已知他不足以承大业,不过时事多艰,不易轻举妄动,只得留心稽查管束;我虽人在颐和园,而心时时在朝中也。我唯恐有奸人蛊惑,所以常嘱汝等不可因他不肖,便不肯尽心国事;现幸我还康健,必不负汝等也。今春奕劻再四说,皇上既肯励精图治,谓我亦可省心,我因想外臣不知其详,并有不学无术之人,反以为我把持,不许他放手办事,今日可知其不行矣。他是我拥立者,他若亡国,其罪在我,我能不问乎?汝等不力诤,是汝等罪也。”(4)
光绪就这样被太后一票否决了,理由还挺正当,不贤不孝。捎带着还撸了诸王大臣一鞭子——你们背后不是说我专权么,看看,我一放手就出了这等岔子,岂不是尔等辅臣的罪过?更关键的是,国家若亡,都是我这个拥立者的罪过,废掉他更是正当了。
群臣捣蒜般叩头,连称有罪。军机大臣刚毅上前奏道:“屡次苦谏,每加谴斥,其余众臣,也有言谏过者,亦有不语者。”(5)
于是太后重新骂上了光绪:“变乱祖法,臣下犯者:汝知何罪?试问汝祖宗重,康有为重?背祖宗而行康法,何昏愦至此?”(6)
光绪似乎这时才缓过气来,开始解释了,他说:“是固自己糊涂,洋人逼迫太急,欲保存国脉,通融试用西法,并不敢听信康有为之法也。”光绪开口,更加惹怒了太后,厉声怒喝:“难道祖宗不如西法,鬼子反重于祖宗乎?康有为叛逆,图谋于我,汝不知乎?尚敢回护也!”光绪发抖更甚了。太后接着追问:“汝知之乎,抑同谋乎?”光绪胡乱答曰:“知道。”太后:“既知道还不正法,反要放走?”光绪答曰:“拿杀。”(7)
于是太后下发两道谕旨。第一道,捉拿康有为、康广仁。第二道,宣布八月初八太后训政。
八月初七(9月22日),太后单独审问光绪一次。这一次审问,估计太后已得知了围园详情,也就是说,杨崇伊从天津赶回,带来了袁世凯的补告内容。
八月初八(9月23日),光绪帝率领百官在勤政殿恭贺老太后第三次垂帘听政。说是恭贺太后,实质上是对光绪的又一次公审。太后将所抄皇上书房中及康有为寓中奏章说帖等件,逐条审讯,以诸臣质之。内有杨锐、林旭述上意催康迅速出京之函,太后大怒,问皇上,光绪不敢认,推杨锐之意,时太后已接北洋袁世凯出首密告围园弑母之事,遂追问皇上何意。光绪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推到了康、谭等人身上。于是太后宣布捉拿谭嗣同等维新党人,并且将光绪帝囚禁在了西苑的瀛台。
瀛台始建于明代,称南台。清顺治年间修葺扩建后,改名为瀛台。它位于西苑的南海里(今中南海内),四面环水,实为一小岛,北部有一木桥与陆地相连。中心建筑为涵元殿,并有许多亭台楼阁和奇石古木。风景倒是不错,问题是境由心生,光绪在这里被软禁,当然无心欣赏风景。套用现在最流行的网络语言:哥看的不是风景,是寂寞。一者是行动不自由,每天被拉着去早朝;二是自己的亲近太监全被处理,太后另派了二十余名心腹太监前来监视;三是,最心爱的妃子珍妃也被太后打入冷宫。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十(1898年9月25日),戊戌政变后的第五天,慈禧以光绪的名义发布了一道“命各省保荐名医”的谕旨。全文如下:“朕躬自四月以来,屡有不适,调治日久,尚无大效。京外如有精通医理之人,即著内外臣工,切实保荐候旨。其现在外省者,即日驰送来京,勿稍延缓。”(8)据档案所载,谕旨发出不久,便有各地名医应征入都,政府更是把每天给光绪看病的药方予以公布。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谕旨毛病大了。谕中说四月份光绪身体就开始不好了,可是天下臣民都知道,那时候光绪刚好启动维新呢,年轻的皇帝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改着改着就病成这样了,明显把臣民们当弱智嘛。于是谣言纷起,都认为皇帝命将不保矣。谣言传得英、法驻华公使都坐不住了,他们发出警告:“假如光绪帝在这政局变化之际死去,将在西洋各国之间产生非常不利于中国的后果。”(9)外国在华报纸更是耸人听闻的发表议论说:外国公使是被遣到中国皇帝的宫廷中充当代表的,而不是被派遣到一个窃居中国宫廷的僭篡摄政那里的!一看外国舆论都不承认太后统治的合法性并且露出了武力干涉的意图,太后害怕了。派庆亲王奕劻正式向英国公使窦纳乐表示,光绪帝还活着呢,没死。窦纳乐乘机表示,俺们不信,希望俺们信的话,贵国政府最好由驻华公使们推出的西医代表,用当今西医领域最新的成果给中国皇帝看病,才能尽释群疑。太后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病人面对外国医生。德龄说,她为太后翻译新闻时,太后尤为感兴趣的,是关于欧洲皇室首脑的活动,或者诸如此类,当太后了解到欧洲皇室的所有活动都会成为众所周知的新闻时,大为惊讶,她说:“不管怎样,在我们这儿,这些都是机密。不要说宫外边的人,对里面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就连我们自己人,怕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话说回来,假如他们知道得多一点,兴许是件好事,那样,所有关于宫里的谣言没准就会不攻自破。”(10)
看样子,太后也不算太糊涂。但是大清的传统,宁择谣言不行透明的,因为宫里面丑闻太多,没法透明。但是这次不行了,“境外反华势力”太强横。于是,太后退步了。光绪二十四年九月初四(1898年10月18日),法国驻京使署医官多德福蒙诏赴瀛台,给光绪帝进行西医诊治。光绪从小在慈禧的淫威下,衣食不周,营养不良,现在又被慈禧弄得靠边站了,没病才怪呢,可以说心病身病,啥病都有,但是再有病,也碍不着做皇帝。最后总理衙门给外交使团汇报的结果是“虽然没有立刻的危险,但皇帝是染了微恙”。(11)民间更是传说,人家老外的诊治结果是“血脉皆治,无病也”。(12)
其实,让医生给找些病,总能找到的,何况光绪天天那么个生存情况,没有病才怪呢。问题是,西医再插足,也顶多诊治一下中国皇帝的病,他诊治不了中国的病。老太后说光绪有病,光绪就得有病,且病得不轻。老太后有自己的明确目标:第一,给自己的重新训政制造理由;第二,给自己废掉光绪制造理由。
中国百姓倒无所谓,有病没病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事儿,与己无关。可是外国人就不乐意了,认为一切都与他们有关。具体来讲,他们强烈怀疑光绪不是有病,而是有猫腻。
确实有猫腻,老太后早想另立革命接班人了。慈禧将光绪帝幽禁在瀛台后,似乎还不足以泄愤,为了彻底将光绪帝与外界隔绝,在政变后的几天里,又陆续把过去侍奉光绪帝的太监全部发落,或处死,或从军,无一人幸免。更对珍妃痛下狠手,施以杖责之后囚禁于冷宫。如此这般,太后依然不放心:
第一,担心光绪东山再起。虽然自己大权在握,毕竟年龄不饶人。自己一旦完蛋了,光绪就重新出山了,他要反攻倒算,重新评价咋办?
第二,自己现在的垂帘,合法性不够。虽然前面垂帘的合法性也不够,但毕竟孩子们都小,还说得过去。现在光绪老大不小的,自己还一直垂着,挺不好意思的。
第三,在光绪皇帝即位时,两宫太后曾有一个说法,等将来光绪帝载湉有了儿子,再过继给同治帝载淳为嗣。但光绪无子,同治大统由谁来继承?废帝后,光绪又怎么处置?
马屁大臣们当然知道太后在打小算盘,同治帝的老丈人、太后的亲家承恩公崇绮在家坐冷板凳时间长了,逮着机会就想蠢蠢欲动,拉大学士徐桐、尚书启秀等密写一个奏折,想邀废黜光绪之首功,还拉太后的亲信、荣禄大人一同签署。荣禄自然不像他们那么愚蠢,他曾在太后的授意下电询两江总督刘坤一,问他有何高见,刘坤一回电说:“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扶危定倾,责在公等。”(13)荣禄还问过因《马关条约》而坐了冷板凳的李鸿章,对方回复说:“此何等事,讵可行之今日!试问君有几许头颅,敢于尝试其事!若果举行,危险万状。各国驻京使臣,首先抗议。各省疆臣,更有仗义声讨者。无端动天下之兵,为害曷可胜言!东朝圣明,更事最久,母子天伦岂无转圜之望。是在君造膝之机,委屈密陈成败利钝。”(14)李鸿章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冲,是他知道外国人什么态度,英国方面向他透露过,只承认光绪,其他概不承认,中国政府若玩什么猫腻,后果自负!(www.xing528.com)
两位大吏都这么敲打荣禄,荣禄当然不敢怠慢了,要求与太后独对。据《崇陵传信录》载,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899年12月30日),两人单聊上了:
荣相:“传闻将有废立事,信乎?”
太后:“无有也。事果可行乎?”
荣相:“太后行之,谁敢谓其不可者。顾上罪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此事不可不慎也。”
太后:“事且露,奈何?”
荣相:“无妨也。上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宗室近支子,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篡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
太后沉吟久之,曰:“汝言是也。”(15)
从荣禄的话里我们可以发现,他接受了刘坤一与李鸿章的建议,光绪还是要保的。也就是说,不能直接废掉光绪,而是先给光绪立个接班人。废帝就这样变成了立储。
慈禧说办就办,两个要求:第一,在近支宗室中选择皇嗣;第二,将皇嗣育之宫中以待承统。
不管是给光绪立嗣,还是兼祧同治,反正同治光绪兄弟两个都是“载”字辈,“载”字辈之下是“溥”字辈。慈禧环顾近支宗室子弟,有资格的有几个,比如溥伟、溥伦。溥伦前面说过了,同治死后曾有望继位来着,现在仍然有望,小伙子三十一岁,正是有为之年纪。但上回被老佛爷一票否决,这次更没戏了。溥伟呢,恭亲王奕訢之孙,他是恭亲王次子载滢的儿子,过继给了恭亲王长子载澄。小伙子时年二十岁,精明强干,风度翩翩,不但承袭了乃祖的恭亲王爵位,还承袭了乃祖之风。越是这样越没戏,最终,慈禧选中了端郡王载漪的儿子溥儁。为什么挑上这孩子呢?
第一,爱屋及乌。这孩子的父亲载漪目前很受慈禧喜欢。载漪是道光帝第五子惇王奕誴的第二子(第一子载濂,第三子载澜,三子刚开始均封辅国公),与老四咸丰的儿子载淳(同治)和老七奕譞的儿子载湉(光绪)皆为堂兄弟,光绪二十年(1894),晋封端郡王。他自幼好武,曾统领过由八旗子弟组成的清代禁军之一神机营,在统军中显示了自己的才干,因此引起了慈禧的关注。甲午中日战争时期,政府另外组建一支禁军,仍由八旗子弟组成,但却配置上了洋枪洋炮等新式武器,名为武胜新队(五年后,也就是义和团战争时期,改名为虎神营,据说虎吃羊,鬼怕神,禁军改这么一个名字,算是意淫战术吧,希望靠名字消灭洋鬼子)。在戊戌变法期间,载漪坚决站在慈禧的一边,几次给慈禧太后打小报告,愈加成为慈禧的亲信骨干。还有一个就是夫人外交问题。有史载载漪的福晋是慈禧弟弟桂祥的女儿,错矣,桂祥家的三个丫咱前面讲过了,全部名花有主。大妞嫁的载泽,二妞嫁的光绪,三妞嫁的载澍。所以,载漪的福晋不是太后的侄女,何况太后她弟弟与弟媳也生不出载漪福晋那样的闺女来。据说载漪福晋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八面玲珑,让人处处满意。她常进宫伺候慈禧,很是得宠,夫以妻贵,所以载漪沾了她不少光。
第二,溥儁的年龄符合慈禧的心愿。溥儁时年十五岁,虽然按传统也是亲政的年纪了。但是太后得考虑自己的年龄了,奔七十岁的人啦。人生七十古来稀,溥儁过来当皇帝,太后怎么着还得扶上马送一程吧,所以垂帘听政还能维持下去。至于这孩子是否适合做皇帝,太后就顾不上考虑了。大清国传统,说你能做皇帝,你就能做;说你不能做,你就不能做。不过这孩子长得不错,看着灵眉俊目的。据《宫女谈往录》里慈禧贴身宫女荣儿的回忆:“大阿哥溥儁,提起他来,咳,真没法说他,说他傻吧,不,他绝顶聪明,学谭鑫培、汪大头,一张口,学谁像谁,打武场面,腕子一甩,把单皮打得又爆又脆。对精巧的玩具,能拆能卸能装,手艺十分精巧。说他机灵吧,不,人情上的事他一点儿不通。在宫里,一不如意,就会对着天长嚎,谁哄也不听。”(16)以现的眼光看,孩子还挺可爱的,至少还保持了童趣。问题是大清皇帝不是人干的。也怪了,明明不是人干的,孩子他爹还那么使劲地往上凑。说白了,当时的帝国体制下,哪个阶层都活得不像人。混得阶层高些,可能离人稍近些?或者说,正是由于活得不像人,大家才要拼命地往上挤,因为丛林生活,强者胜嘛!
不管怎么说,又一个牺牲诞生了。
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900年1月24日),慈禧太后召见了皇亲贵族和军机大臣,内容是:立储和废帝。
她说:“今上之立,国人颇有责言。谓不合于继嗣之正。况我立之为帝,自幼抚养,以至于今,不知感恩,反对我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奸人,同谋陷我。故我起意废之,选立新帝。此事于明年正月元旦举行,汝等今日可议皇帝废后,应加以何等封号?明朝景泰帝当其兄复位之后,降封为王,此事可以为例。”(17)
太后所谓的景泰帝,就是明代宗朱祁钰——明宣宗朱瞻基次子,明英宗朱祁镇之弟,当时英宗即位后,封其为郕王。明正统十四年(1449)蒙古族瓦剌部落首领也先因大明政府给的贡赏太少带兵内犯,明英宗北上亲征,不幸在土木堡被俘。廷臣为应急,联合奏请皇太后立英宗弟弟郕王即皇帝位,是为景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以第二年为景泰元年。蒙古人本就是把英宗当人质讹钱的,眼见着英宗不是皇帝了,一分不值了,就放他回来了。景泰帝表面上装孝悌,心里巴不得蒙古人撕了票呢,人家愣要送回,不接不行,接回来后虽然表面上仍尊其为太上皇,实质却囚其于宫中。八年(1457)之后,景泰帝有病了,正考虑立自己儿子为接班人的时候,英宗在一些人的拥护下,复辟了。这一复辟,景泰帝只得靠边站,重新做自己的郕王了。
太后能想到景泰帝的例子,历史知识也挺丰富的。只不过她说完后,诸人相顾无言。良久,大学士徐桐,这个“存天理没人欲”的大理学家建议说:“可封为昏德公。昔金封宋帝,曾用此号。”看来,徐桐不愧为大学士,历史知识比太后还要丰富。太后仅想到了景泰帝,他则一下子想到了宋徽宗宋钦宗那一对活宝:北宋末年金国军队把宋徽宗、宋钦宗一对父子逮到北方大漠,戏封他们为“昏德公”和“重昏侯”。徐桐大学士能想起这么缺德的封号,不愧是帝国最高级知识分子。这个时候,军机大臣孙家鼐说话了,请太后勿行废立之事,言若行此事,恐南方有变,选择新帝之意,常在太后心中,当俟诸万岁后方可举行。太后闻之,甚为不乐,谓孙曰:“这是我们一家人会议,兼召汉大臣,不过是为体面。此事我已告知皇帝,帝亦无主言。”(18)
太后这句话可谓千古名言:此乃我们家事,与尔等汉官何干?但是凭心而论,这话也不是太后的独创,在中国是有传统的。比如明朝的大忠臣方孝孺反对朱棣取建文而代之,朱棣就说过:“此朕之家事尔,先生毋过劳苦。”(19)话很酸,衬得大臣们很自作多情。岳飞遭赵构猜忌,也跟这种自作多情有关,身为武人,却有意无意地犯皇家大忌,看赵构挺亲近自己,一高兴就弄不清自己是老几,问人家接班人的事,惹得赵构老大不高兴。不只岳飞,大宋名人里还可以再挑两个:一个是包拯,一个是韩琦。包拯劝仁宗早立太子,仁宗就反问:“卿想要立谁?”一句话就把老包吓坏了,赶忙表白:“臣无才而备位,所以请求早建太子,是为宗庙万世计谋而已。陛下问想要立谁,这是怀疑臣下。臣年已七十,并且无子,并非为后辈求福之人。”韩琦也曾劝仁宗早立太子,仁宗回说:“朕久已有意于此,谁人可为太子?”韩琦也吓得不轻,说:“这不是臣辈可以议论的事,应当出自圣上的裁定!”(20)这方面做有得比较好的,比如唐玄宗想废太子瑛,召见宰相李林甫欲探其意,李宰相的回答是:“此陛下家事,臣不合参知。”(21)唐玄宗一听,对对对,俺的家事,无须征求别人意见的,所以老小子马上废太子瑛为庶人,不久又赐其死。总之,接班人虽然事关全国臣民幸福,但却轮不上全国臣民发言的。太后历史知识丰富,当然知道这些典故,所以她对孙家鼐说的那句话很重,别说汉人,就是满人,也无人敢置嘴了。太后给大家体面,大家不能顺着杆子就往上爬,那太不要脸了。
大家都哑了。于是太后命诸大臣皆至勤政殿恭候宣谕,仪式则定于新年春节(时称元旦)举行。于是众大臣皆遵旨至勤政殿。数分钟后,太后乘轿而至,诸人跪接,有太监数人随驾、太后命在外边等候,使李莲英往请皇帝。帝亦乘轿,至外门下轿,向太后拜叩。太后坐殿内宝座之上,召皇帝入殿,帝复跪下。诸王公大臣仍跪于外,太后曰:“进来,不用跪下。”令皇帝坐,又召诸王公大臣皆入,共约三十人。太后重达前意,皇帝曰:“太后所说极是,我意亦同此。”时军机大臣荣禄以所拟谕旨呈太后阅看,太后看过即发下,亦未与皇帝一言,但商议选择嗣子事。据亲历者记载:“观皇帝神情,如在梦中。”(22)
可怜的光绪,稀里糊涂中就被广东小人与大姨妈害惨了。
下面我们看看光绪签发的立嗣诏书:
朕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听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强,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因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畀。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23)
除此之外,太后还发布诏书,任命崇绮与徐桐作大阿哥的师傅。这两个老废物,终于如愿了。他们如愿了,帝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光绪二十五年(1899)为农历己亥年,所以太后演的这一出被称作“己亥建储”。
如果说光绪患病的消息首先引起外国人不安的话,那给光绪立大阿哥的消息则终于让中国臣民不安了。慈禧“立端亲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的谕旨颁发以后,上海于次日下午获悉。第三天,诏谕见于报刊,于是上海人情鼎沸,志士云集。上海电报总办经元善联合上海绅商市民一千二百余人,电奏谏阻:“圣上力疾临御,勿存退位之思。上以慰太后之忧勤,下以弭中外之反侧,宗社幸甚,天下幸甚。”(24)
经元善,浙江上虞人,生于道光二十年(1840),后随父至沪,学习经商理财。光绪四年(1878),盛宣怀在沪创办电报局,经元善招股三十万两,被委为会办,不久升为总办,管理电报局。经元善主张学习西方,发展工商实业和女学。变法期间,他积极支持光绪。认为变法为今日急务,故应仿效西法,他相信光绪帝是中国未来发展的希望。所以,当慈禧立嗣以废黜光绪帝的谕旨颁发以后,经元善拍案而起,由此得罪了慈禧,遭到通缉,家产被抄,本人乘英轮南逃澳门,但却在全国引起了极大反响,电奏发出后,全国各地响应,通电、布告,反对给光绪立储。与此同时,康有为在加拿大成立的“保皇会”,以“救我变法爱民之圣主”为名,组织迅速扩大到五大洲近二百埠,他们的抗议电报更是如雪片般飞来,要求慈禧“速行归政”,并“决意起兵勤王”。无疑,这一切给慈禧以巨大压力。
立储诏书下发后,端郡王在家里大摆宴席迎候各位贺客,但是端郡王最希望看到的贺客——外国驻京公使们没来一个。端王的心情,张学良的老丈人可能理解。于凤至小姐与张学良订婚的时候,于凤至的老爸也是在家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迎接女婿登门,奈何饭菜热了凉,凉了热,就是不见女婿来,最后来的只是巨额彩礼。众所周知,张学良起初对这门婚事是不同意的,只是挺不过老子(张作霖就看上了于家的丫头)才勉强应下,所以订婚那天故意不到,想用彩礼把于家那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吓晕。骄傲的于凤至伤了自尊,送给张学良一封信,不但字写得漂亮,内容更漂亮,大致意思是说:彩礼请你拿走,本姑娘高攀不起,婚事就拉倒吧。张学良竟由此而对于凤至刮目相看,婚后对老婆的敬意估计有一半是出自于此。虽说端郡王在爱新觉罗家以智商低下而闻名,比张学良的媳妇儿、老丈人等差远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尊:自己的儿子被立了储,自己也使人讽令外国公使入贺了,外国公使按惯例也应该前来的,他全家总动员,在家里大摆宴席,大赏各路来客,可是公使们居然不给面子,端王又不能像于小姐那样,以傲慢对付傲慢,真是气死了。洋人们绝没有想到,对于大清家事的不支持,居然成就了大清家里的首号反帝爱国英雄——“自是载漪之痛恨外人也,几于不共戴天之势”。(25)
太后也是如此。做寡妇四十年了,谁敢对她说半个不字呢?老实说,国内的反对她不在乎,她随便一个懿旨,全部摆平,但是外国人的眼色不看则是不行的。太后本来预定庚子年正月初一,也就是中国的元旦(1900年1月31日)让光绪皇帝行让位礼,让溥儁登基,改元“保庆”的。但是外国公使集体晾她的菜,再加上庆亲王奕劻与荣禄也以此谏止,搞得太后也不敢立行废立了,只在这一天派溥儁代光绪帝行礼,将其接入宫中,做了大阿哥。这一切,都让太后耿耿于怀!
就在耿耿于怀中,中国大地上出现了另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让太后与端王瞅上了——现成的炮灰,我们正好可以借以打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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