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和民族对发展的共同作用

通过以上对人类精神迄今发展的综观，我们循序渐进地观察了世世代代的人走过的发展历程，并指出了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四个主要因素：诸民族在大地上按照各自此在的自然条件安居乐业；他们有时出于某种意图或者怀着某种激情和内心的渴望，有时迫于某种需要而从事迁移、战争等活动；他们取得的互为原因和效果而链接起来的一系列精神进步；最后还有各种精神现象，这些现象只能从在它们之中显示出来的力量加以解释。我们现在要进行的是第二轮观察，即在每一代人中，为他们所取得的进步奠定基础的那种发展是怎样形成的。

个人发挥的效力总是会中止的，然而表面上看来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也的确是与整个人类的运动方向相一致的，因为这种效力既受到条件的限制，又是限制的条件，与过去和将来的时代有着密切的关联。但换一个角度并从其被更深刻地认识到的实质来看，个人的方向与整个人类的方向着实不同，以至于世界史只要涉及内在的人，它的网络就由这两个相互交叉，却又相互紧密缠绕在一起的方向构成。它们的不同直接表现在人类命运的进展并不因为一代代人的消逝而中断，就我们所能够了解的全部情况来看，虽然变化也不断出现，但是人类在整体上是越来越趋于完善，而个人则反之，不仅会脱离人类所有共同的命运，并常常是出人所料地在他发挥重要作用的期间，而且他自己也会根据他内在的意识、预感和信仰，不相信已站在自己生涯的终端。他认为自己的生涯已偏离人类命运的进程。在他的内心中，并也已在他的生活中，自我素养与世界的塑造形成了对立，塑造世界是每一个人在自己的周边环境里置身于现实之中时必须采取的途径。人类自然本质的内部机制保证了这种对立既无损于人类的发展，而又不败坏个人的素养。自我素养唯有在对世界的塑造中才能够持续，心灵的需求、幻想的景象、家族的纽带、对荣誉的追求、对孕育之中的事物的未来发展满怀的欣喜热望，这一切都超越了个人的生活，把个人与他脱离开的种种人类命运连接在一起。通过上述对立形成了一种心性的内心生活，它甚至从一开始就成为这种对立的基础，并奠定了最强烈、最神圣的感情的根基。这种内心生活更深刻的作用在于，人不仅可以把自己本身，而且也可以把人类的所有成员都视为某种超越生活的自我发展，并通过这种方式使把各人的心性联结起来的一切纽带获得了另外一种更高层次的意义。那种把自我与真实状态分离开来的内心生活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程度差别，即使两者连在一起时也是如此；人类一切发展中的重要细微差异都源自这些程度的差别，源自内心生活多多少少称得上是独居的统领地位。印度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既证明内心生活能够达到的纯度，又证明它能够退化成的种种无比鲜明的反差；以此为主要依据，就能对印度的古代作出解释。这种心灵状态对语言施加了特殊的影响。语言在一个愿意选择抽象思考的孤僻道路的民族中与在主要为了从事外部活动才需要相互理解的那些民族中获得的形态是不一样的。前一个民族以其独特的方式把握着符号，而后一些民族整个语言领域的各个部分都还需着意耕耘。因为，语言最初肯定是被一种还很模糊和朦胧的感觉引人那些被它的光辉照亮了的领域。个人在这里中止的此在是如何与人类的持续发展在一个也许不为我们所知的领域里合为一体的呢？这仍然是一个无法探明的秘密。然而，这种不可探明的感觉所起的作用在个人的内心修养过程中尤其是一个主要因素，因为它引起人们对某种未知的东西充满敬畏的恐惧感，这种未知的东西在所有可辨认的事物都消逝之后仍然留存下来。这样的作用可以与夜晚留下的印象相比，在夜空中，一些习以为常的可见之物都被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星体发出的零星光亮取而代之。

人类命运的持续推进和一代代人的兴衰交替也通过不同的影响起着重要的作用，这种影响对于任何下一代人来说都构成了以往的时代。特别是由于保存过去年代的知识的方式不断完善，后继的一代代人犹如被置放在一个舞台前，台上展现的是一场更为丰富、更加明澈的戏剧。一桩桩事件组成的洪流后浪推着前浪，似乎偶尔也会把一代代人掷入比较黑暗的、遭遇更加险恶的时期或是比较光明的、度日更加容易的时期。这种区别在实际的、活跃的个人视野中，不如在历史的观察中显得那么突出。缺少的是许多可供比较的着眼点，人们在每一片刻只经历着一个发展片断，大家乐于享受，忙于从业，在当代获得的权益使人们不去理会种种坎坷。一个历史时期就像是正从迷雾里飘出的云彩那样，只有从远处才能够看清它轮廓分明的形态，也只有在一个时期对下一个时期施加的影响之中，才看得见它本身从过去的年代里接受的影响。例如，我们的现代素养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我们与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对立。假如我们把属于这个时代的一切都从我们这里排除出去的话，那么就很难并会令人很扫兴地说，我们的素养还能剩下什么？倘若我们对构成古代的各个民族详细地研究一下他们的历史状况，那么这些民族其实也与他们在我们心目中的面貌不相吻合。对我们自己的看法产生强力影响的是我们的理解，我们的理解以这些民族最巨大和最纯粹的种种努力为中心出发点，强调的不是他们建立起各种机构的现实，而是精神，我们不注重那些不同之处，也不向他们提出与他们所接受的理念不一致的要求。然而，这样去理解这些民族的特性，并不是任意的。这些古人本身提供了这种理解的合理性；对任何其他历史时期都不可能形成这样的理解。正是对古希腊罗马时代特点的实质的深刻感觉赋予了我们崇仰吸纳这一特点的能力。那个时代的人总是轻而易举地把现实转化为理念和幻想，然后再使这两者反作用于现实，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从这个方面来看待他们。因为，尽管他们的真实情况并非时时处处都与之相符，但他们遵循着在文字、艺术作品和富有作为的努力中包含着的精神，极为纯真、完整、和谐地描绘出了可供人类无比自由地发展的天地，并以这样的方式留下了一幅理想般的画面，这幅画面犹如高尚的人类本性那样对我们产生着影响。好比晴朗的天空和多云的天空之间所出现的差别那样。与我们相比，他们的卓越之处不仅在于生活的形态本身，而且也在于那种照耀着他们的生活形态的光芒。虽然希腊人本身据估计可能受到过某些早先的民族一种巨大的影响，但显然根本没有这样一种外来的光辉照射到他们这里。他们与荷马史诗和列在荷马名下的作品中的情形有些相似之处。正如希腊人的自然本质及其塑造成形的原因在我们看来是无法解释的，而他们成了我们热衷效仿的典范和增添大量精神财富的源泉。对于希腊人来说，那个昏暗的和唯一向他们发射出榜样光芒的时代也属于同样的情况和具有同样的意义。而希腊人对罗马人的影响与对我们的不同。拥有从遥远的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文学的希腊人只作为一个同时代的、更有素养的民族对罗马人施加影响。印度的崛起发生在我们极为不了解的遥远的过去，以至于我们无法对它的过去年代进行评价。印度在太古时期就对我们产生过影响，这样的一种影响是不会不留痕迹地消失殆尽的，但印度至少不是通过其精神作品的独特形式，而最多只是通过流传到此的一些格言、发明和神话传说影响了我们。关于民族相互之间在精神影响上的这种差别有多么重要的问题，我将在下文中（第一卷，第1、2页）详细阐述。印度人的古代在印度人眼里与希腊人的古代在希腊人眼里，形象是大致相同的。但在中国，由于古文体的著作和这些著作里记载的哲学学说的影响以及这两者的对立，古代的形象就显得格外鲜明。(www.xing528.com)

因为语言，或者至少是语言的元素（一个不可忽视的区别），是由一个时代传到另一个时代的，而我们只有完全跨出自身经验的领域，才可以说有新的语言开始形成，由此可见，过去与现在的关系最深刻地影响着语言的形成。一个时代在我们已知的一系列时代里所占据的位置使它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这个区别即使对已经完全成型的那些语言来说也是重要无比的，因为，语言同时也是全部思维和感知特点的理解方式，这种方式自古以来就被一个民族代代相传，如果它不同时对一个民族的语言产生深刻影响，就无法对这个民族施加任何影响。因而，假如不是古希腊罗马时代，而是古代印度持久和深深地影响了我们的话，那么我们现在的语言在诸多方面就会获得另外一种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