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慈姑,总能带得着荸荠。
比如说有些地方的方言把慈姑叫作“白慈姑”,而把荸荠叫作“红慈姑”。这样的叫法源于慈姑与荸荠是好兄弟,但凡有水草的地方,它俩常会挨着长。
慈姑名字的由来很有意思。民间说水中的慈姑,一月生一个,十二月便生十二个,于是年终把它从塘泥中掘出来,根上就会生有十二个白白胖胖的小慈姑。这同株一年能生十二子,还能在烂泥里把“孩子们”养得如此白净的母亲,必定是慈爱有加的好母亲,于是它便有了“慈姑”这个名字。那“红慈姑”的荸荠呢?荸荠也是“养孩子”能手,春种一粒,秋收便能收一篓,加上荸荠的长相与慈姑很相似,圆圆的球茎上长着一只尖尖的芽,于是“红慈姑”的名字就非它莫属。
荸荠名字的由来也算有趣。荸荠原名“凫茈”,“凫”指喜欢在水中浮游的野鸭,而“茈”则通“紫”,宋代罗愿在《尔雅翼》中解释道:“凫茈生下田中,……名为凫茈,当是凫好食尔。”野鸭爱吃的紫实,这样的名字倒十分贴切,可惜这个名字渐渐地被人忘掉了,只留下了名字的发音。随着时间推移,发音经过几次声转之后化作了“荸脐”二字,又因其为水草,而谓之“荸荠”。荸荠秋冬成熟,慈姑亦然,这对上市都在一起的好兄弟,既然荸荠叫“凫茈”,那么慈姑就叫作“河凫茈”了。
慈姑与荸荠,水田常常有。慈姑好认,一把三角戟形的叶子一丛一丛地长在田边的浅水里。荸荠不好认,它喜欢夹杂在熙熙攘攘的杂草丛里。邻居中稗子个头比它高,莎草又蓬蓬松松占满浅水,只有荸荠的细长的叶状茎不高不矮的像一丛长筷子直挺挺地戳在水中。天气入伏之后,慈姑高大的三角叶丛里会探出长花梗,上面开出零散细碎的小白花。慈姑的花朵虽不大,却极为素雅,偶然发现有离岸近的,便想剪些叶子和花插瓶。只可惜这花并不能持久,打蔫了便没有了风趣,于是想来还是在塘边来看,毕竟有荷香或是稻香的映衬,它便显得更丰腴了。荸荠的花可没有慈姑这般风姿绰约,荸荠开花也在暑天,但是它的花极其不明显,只是在它棒状的花茎上吐出零星小蕊,还不及它旁左的灯芯草来得高挑招摇。
秋水涨过秋水落,慈姑和荸荠一时没入水中又一时挺出水面。慈姑叶片宽大,粗壮的叶柄中有如海绵一般布满孔洞,于是短时间的淹水并不影响慈姑的呼吸,并且较高的水位会刺激慈姑在泥中生发匍匐茎,在匍匐茎的顶端便会膨大长出小慈姑。荸荠也耐淹水,在它圆柱形的叶状茎里,长满了一格一格的气室,可以存储空气以防水淹。荸荠长在泥中的匍匐茎要发达得多,它会从四面八方长出一丛一丛的分檗苗,而每一株苗下都会长出众多的紫红色球茎。
入冬水退,慈姑与荸荠的地上部分也会干枯倒落。在塘泥未干之前,是收慈姑和荸荠的最佳时节。收慈姑是辛苦活,男人在前面砍叶翻泥,而女人们则在后面弯腰在泥中摸索。慈姑根系庞杂,在烂泥与细碎的根间找到白胖的球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慈姑球茎椭圆,在球茎顶上长着尖而长的细芽,摸索球茎的时候还要防着不要把芽碰断,一是缺了卖相,二是不便保存。荸荠收获起来要比慈姑稍省力一些,等其茎秆开始倒伏之后,便可扒泥收获荸荠了。收荸荠虽然是大人们的事情,但是荸荠个头小,泥塘稀松泥里总会有遗漏,这时孩子们便上了场,用赤脚在烂泥里慢慢踩踏,只要踩到一个硬疙瘩,伸手摸下去准是一个枣红色的荸荠。
慈姑与荸荠产量高,于是在江南地势低洼的水淹地里,它们是常见的农作物。人们把它们与莲藕一起轮作,当作粮食作物以外的补充。慈姑与荸荠虽然只是季节性水菜,但是富含淀粉的球茎可以当作救荒时的食物。慈姑在水淹时有时会增加产量,而荸荠的产量则基本不受影响,于是在洪涝的灾年,慈姑与荸荠便是极为难得的救命粮。(www.xing528.com)
荸荠别名众多,“地栗”这个名字便是根据它形状扁圆,外皮光亮紫红,犹如板栗而得名。慈姑也有“白地栗”的别名,虽然它样子与板栗大相径庭,但是削皮煮食之后的慈姑却有着熟板栗一般的香糯。
鲜荸荠是很好吃的零食,儿时过了立冬,家门外的集市上常有人买小堆的荸荠。摊在地上的荸荠外皮上还裹着塘泥,个个都是灰溜溜的泥蛋子。荸荠有两样,需要把这泥蛋子洗干净了才能看得出,俗话有言:荸荠分铜铁,铜箍荸荠色泽红润个大脆甜,而铁箍荸荠色泽暗黑肉紧耐存。那时的荸荠很便宜,五毛钱能买十几个,中午上学前和父亲要零花钱,买一小包塞在书包里。冬天里没有什么水果,除了长如扁担的甘蔗,剩下的就是这荸荠了。几个小孩子手里攥着几个洗过的荸荠,下课之后靠在向阳的墙边,就忙不迭地用两颗大门牙像兔子一样把紫皮一圈一圈地啃掉。留下生白的荸荠肉,咬去芽和尾巴,径直丢到嘴里含着,直到一点一点地把清甜的汁水吮吸干净,才赶忙嚼碎了咽下。荸荠说是用来吃,倒不如说是小孩子们的把戏,至少十几个荸荠可以嚼个一下午,便觉得这冬天并不无聊了。
荸荠甘甜爽脆,在我印象里一直是水果的身份,却从不知道它还可以煮熟吃、炒着吃,磨碎了做成结块的冷羹。江南叫煮荸荠是“焐熟荸荠”,做法极其简单,锅中水没荸荠,大火烧开,小火焐煮,一个钟头便可以出锅。煮熟的荸荠虽形色不变,原本难剥的皮却变得吹弹可破,剥出的荸荠肉也不再是雪白,而是像蜜渍了一样润黄,塞在嘴里甘甜挂齿,却毫无渣滓。
谈及焐荸荠,慈姑也能焐熟了吃。慈姑本来生得白嫩,而焐熟慈姑则要选微黄老熟的。把慈姑剥鳞削皮,搁在煮锅里加满水,焐熟的方法与荸荠相同。煮熟出锅的慈姑不面不烂,一口咬下去才发现原本粉脆的慈姑肉原来可以变得软糯鲜香。只是这慈姑有些微苦,空口吃的话只能算作利口的食物,倒是这轻微的苦味,成就了慈姑的性格。
有人说慈姑是“嫌贫爱富”菜。慈姑“爱富”,是因为慈姑最适合与肉同煮。慈姑烧肉是一道标准的江南菜,不易酥烂的慈姑与肉久炖,最后出锅的味道让人美得惊叹。慈姑有型,原本让人有些不爱的苦味已经被肉的咸香所中和;肉则软烂,其油被粉质的慈姑所吸收,干净爽快不腻喉。慈姑“嫌贫”,是因为它不善素食,将慈姑清炒或是与鲜蔬同肴,慈姑的苦味就会原形毕露,惹得食者颇为不悦。其实“嫌贫爱富”的说法有些片面,慈姑的苦味其实是衡量了与其同食的食材口味的丰腴程度。当同食的食材口味丰腴的时候,慈姑的苦味便会在丰满浓郁的味觉中涣散;而食材口味清淡的时候,这独特敏感的苦味便会凌驾于其他食材之上,成为慈姑独立的个性。如此看来,慈姑这种秉性让它有别于其他蔬菜,或许这也正是沈从文先生赞扬它的“格”吧。
荸荠与慈姑是一对好哥俩,它们在人们的生活里下得了厨房也上得了厅堂。民间常把荸荠比作元宝,大抵是因为它扁圆,中央有小凹坑,再加上一粒钝圆的芽,让它的样子挺像元宝。苏州有吃“元宝饭”的习惯,每到除夕煮年夜饭,便把几粒荸荠埋在米饭中烧熟,吃饭时看谁能掘得到荸荠,掘到者便意味着来年福财两旺。慈姑则因为“年生十二子”而常常寓意“多子”,于是在岭南一些地方,女儿出嫁回门的时候,娘家会准备慈姑作为回门礼让女儿带回,希望出嫁的女儿能早日生一个胖儿子。在上海,荸荠与慈姑还是腊月年节里祭灶的必备贡品。荸荠取其味甜之意,希望灶王爷吃了之后能在玉皇大帝面前美言;而慈姑则是取其沪语发音“是个”,与咬牙糖一起黏住灶王爷的嘴,在他向玉皇大帝汇报凡间善恶的时候只需点头回答“是个”,而不言他事。在北方,尤其是老北京人过年的时候,风干荸荠是置办年货的必备。这年货多少才能算过年?富人有富人的过法,穷人有穷人的过法,然而年货不在乎多少,而在乎这荸荠买到了没有,只有这荸荠一到,这年货也就“必齐”了。
慈姑、荸荠一对宝,一苦一甜,这便是人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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