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笔墨是宝
有些人对中华笔墨并无理解、认识,他们在艺业上使用过大半辈子之后对这文房二宝的态度和用语,皆令我惊讶。忍不住说几句简单的外行话。
世人习闻乐道的中国四大发明造纸、印刷、指南针、火药,给人类文化做出了无可估量的巨大贡献。这个事实并无任何争议。我今日又提这“老生常谈”,岂不可笑?用意又何居乎?有一个问题,请君思考:
愚见以为,中国文化上最大的发明贡献,不是“四大”,而是“五大”。
此“五大”者何?即“四大”之外还要加一个毛笔。
毛笔——柔翰,是人类最高智慧的创造中的一个重大品种。
但它并未蒙入与四大发明同列之荣,原因何在?此问能答,即识其何以为宝。反之,若不能答,甚至以理所当然,何须置答——那就正好说明他对毛笔无所知解,犯了一点儿“中国文化盲”的病症。
有人说,西方欧美之民,人家就不用毛笔,也不曾造出“毛锥柔翰”,人家的科技却领先——毛笔又算“老几”?
问题恰在于此。
西方文化艺术,其所以不与中国相同——表现不出生动的气韵、遒媚的点画、高深的境界,正是由于不懂毛笔,不会使用毛笔,不理解毛笔的性能功用之奇妙。
没有毛笔,不仅仅是中国艺术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就连整个中国文化的精神面貌,也要大大不同。
这样说,势必会引起不少人的质疑,“不能接受”,或者干脆不以为然,表示反对。
他们忘了,没有毛笔,莫说绘画,就连汉字,也绝对无法发展进化到今天(现代)的状况。汉字的形态、结体、书写方法、实用功能、艺术效果,都不会如此这般。
这就又决定了书卷、本册、档记、简札、匾额、对联、文件……各式文献形态,都是在那大前提之下随之而产生、而形成的。这是很“唯物”的真理,没有任何“玄虚”与偶然性之可言。(www.xing528.com)
中国文化的精神面貌,表现于毛笔——其发展又取决于毛笔。
不要认为今日电脑打印出来的中国汉字是“机器文化”、西方产物,不是的,汉字形态与本质永远是毛笔的“子孙后代”。
在真正的中国文化人看来,毛笔不是什么“工具”——我很烦厌这个口吻轻薄、识见肤浅的名词。毛笔不是锤子、刀子、钳子、改锥……它能“通灵”,具有灵性。否则,它如何那么擅长表现使用者个人的千变万化的不同气味、气质、性情、意志、精神世界、生活态度等等?
一个文艺大师的外仪内美,一切修养涵蕴,都由那枝笔尖(即最关紧要的“锋”)下流露出来。用今天“文艺术语”说,这是能使“生命”“灵魂”“轨迹”驻留展显的惟一“膀臂”。
说到“膀臂”,又正好晓喻出另一中华文化妙理:
笔(不是西方的短毛、齐头的“小刷子”或“钢钉子”),是中国文豪艺匠的心和手,是血肉相连的生理的一个“组成部分”。
六朝的江郎(淹),才调惊人,其《别赋》《恨赋》,使得千载读者倾倒击节,他的“典型故事”就是梦笔生花!笔是他的心灵,花是他的心血。后来他又梦一老人向他说,有笔在你处多时,现应归还。他探怀一摸,果然取出一枝笔来,交付于老人。从此,再无一句佳文绝唱。“江郎才尽”,典由此生。
若只当“神话”,就丢失了毛笔在中华文化上的极其重要的意义——再当“迷信”讲,就十万八千里了。因为中国人总是喜欢以“诗的语言”来表述科学的道理,使之有情有味,美丽而鲜新——不与“机器”同其“意境”。
毛笔信乎是江郎的肢体与心灵的一个“尖端部分”。这一点需要文化的消化与悟知。
在中国文论艺论上,“笔墨”一词的含义、用法也不是单一的,如石涛指出的古人有有笔有墨者、有有笔无墨者,亦有有墨无笔者(他的理论是墨偏于禀赋、学养,笔侧重于阅历、功力。这须另文细说,此不多及)。至画艺上又有将“笔”专指勾勒、墨专指染者,这也是“分”为二者之论。但在文论上,“笔墨”则是一个整体的气势、法度、格调、境界的总特色;文笔的变化也常说“异样笔墨”。可见这都需要深思细究,好好参悟——岂能轻蔑地以什么“工具”“程式”等等理念来论中国笔墨哉?
没有毛笔(名称、概念、理解、使用实践)的异文化,当然无法承认中国有“五大”发明创造,因为,“四大”皆是形而下的科技文化,所以西方能晓能用能估计。至于毛笔(包括因之而产生的中国松烟油烟墨的性能作用,今不详及)已是涉入形而上的物情事理了,因而异文化对它就十分陌生而无法认识评估了。
那可以理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有些中国文化人却把自己的笔墨之宝看得一文不值、毫无意义可云。这实在让我费解——我觉得,纵使是他们所受西方文化艺术理论影响较深一些,学贯中西,放眼世界——也不该是那么对待中华笔墨。石涛大师画论中有《笔墨》专章,他揭明:“墨之溅笔以灵,笔之运墨以神。”当世中西兼通的艺论家、实践家,对此作何解读?我们外行人、一般百姓,翘望专家们助愚解惑,笔墨在中国,是否为一可有可无之小事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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