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劲
写横时,锋尖实际上是在横画的上边运行,而不是画中央;写竖时,锋尖实际上是在竖的左边运行,也不是画中央。下笔时的锋尖在原则上应与笔画的方向构成「九十度角」,而不是锋尖直伸出去,笔毫平拖。只有这样,才增加笔力的丰富和美。
(一)您已解除了我的畏难情绪。请接着讲讲“勒”“弩”以外,其他笔法又是如何?
我先问一句:讲过“勒”“弩”二法之后,你有些什么想法没有?
(二)初步明白了笔法、笔力是怎么一回事了。同时想到的是,“横画立下笔、竖画横下笔”既是必守之法,是否也牵涉“中锋”“偏锋”的问题?
想得好。既然教人的忌用“填鸭式”,贵用“启发式”,那么学的人不能“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就要动脑筋,发挥一点“悟性”,这样教和学才碰得上。教与学是两个积极性的问题。
你已然看出汉隶法一变篆法,改用方笔、铺锋,同时也就变成了偏锋。写横时,锋尖实际上是在横画的上边运行,而不是画中央;写竖时,锋尖实际上是在竖的左边运行,也不是画中央。哪里来的真“中锋”呢?用“中锋”教人写汉隶、今楷,岂不是南辕北辙,牛头马嘴?
下笔时的锋尖在原则上应与笔画的方向构成“九十度角”(实际上当然有一些活动余地),而不是锋尖直伸出去,笔毫平拖。只有这样,才能“迟涩”,才增加笔力的丰富和美。
由此可以推知:写撇,锋偏左;写捺,锋偏右。其下笔方向与行笔方向的关系,道理是一个。
(三)那么您前面为何又分“八法”为两大类,以“左下”为别一类法呢?
这是楷书继汉隶法之后对笔法的一个新改革。原来,汉隶、八分书几乎是笔法“驰骋”得要“八面发波势”——波势即磔、捺[1],它的横,右端也用“磔”,其实是个“水平捺”。“左下”行的“撇”,本不是撇,也是个“左斜捺”,只不过由于右手向左“发波”,其结果与“右下”时无法全同,遂成为一种末端“挫笔”,即虽然仍想“发波”,而受右臂左行不利的牵制,波发不理想,虽然将锋用力下按铺开,也只能成为挫毫顿笔。这个法,到楷书里干脆抛弃了,改进为末截提笔,抽毫出锋——就成了尖撇。
尖撇在汉隶、八分书最晚期已有个别出现,楷书完全采用了它,增加了字的精神——出锋贵利,所以惟独“左下”行的长撇——特别是它的下半截,不再是“迟涩”法,而是“疾掠”法——因而撇法就叫做“掠”。我的大分类,理由在此。
短撇和长撇的分别有二:(1)短者几乎没有弧弯度,连三撇如“彰”也不例外;长者有之。(2)短者大多后半截不是真“末端”,而是下面还要接连他笔,实是一种“搭锋”性质,“势”的关系更重要,这是因为此种短撇本来就是篆书的一个整笔画(但是弯曲)的“半”画,即“分散”篆笔而独立出来的,例如“禾”字即是。
长撇的难,难在什么时候改变弧度、改多少,什么时候开始抽毫掠锋,一笔中有变,要变得自然,“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撇法绝不能滞钝,但也不能误会为“甩虚尖”,要笔力完足地送到底——也不能学郑板桥的那种“出怪相”的难看的撇(到末端还要骤加硬劲、拐出“髁骨节”来)。
怕你畏“烦”,对撇只讲这么多,也就行了。
(四)剩下的请讲讲“点”吧!还有“戈”法、“ ”法等。
“点”的特点,一是“画”非常短,下笔以后,还没有来得及行笔,就到了收笔之时,无多“施展”“运转”之余地;一是点的部位、作用十分多样,因此最多变势。点的变势也是楷书对汉隶、八分书的一种改进:汉隶、八分书一般是单点为“平”势,有的与横无别,楷书点变为“侧”,“侧”中又有仰、覆、曲等不同的势。联点——两点、三点、四点,平联、竖联、聚联 、遥联,变势更多,都逐一细讲,显得“繁琐”,看看好碑帖范本,自能观察到。
例如“三点水”,三个点都不同势,又互相“顾”势,末一点带笔返而向上——这是我举的“假上行”笔(,钩挑)以外的另一个例子,都是带笔变成的(汉隶、八分书的“三点水”,几乎是三个短横画,其间只不过勒策覆仰略见笔势区分)。
“点贵紧而收”(唐太宗),不能松垮行散笔。“侧不贵平”(张旭),平则呆板。“点不变谓之布棋”(李阳冰),是说点如无变势,就成了摆棋子儿(古围棋子,是一样大小,皆为圆形)。
(五)记得看过王羲之的《题笔阵图后》,好像说,写一个字,先写好别的笔画,最后才“安点”,并且要“从空中遥掷笔”来点这个点。是这样子吗?(www.xing528.com)
你如果相信了这类“笔法”“秘诀”,你就上了大当。这类东西都是妄人假托王羲之等大书法家之名伪造的。唐代书家孙过庭就批判过。这种种假文献,如同伪造古玩字画以骗人,是旧社会的恶风,非常可恨。用假字画骗点钱,有时还关系较“小”;假文献、伪史料等等,最极误人害人,必须注意审辨,坚决反对。
(六)您刚才提“布棋”,我想起“算子书”这个问题来,常见讥评“算子”的说法,又是怎么回事呢?
相传李阳冰的话:“夫点不变,谓之布棋;画不变,谓之布算;方不变,谓之斗;圆不变,谓之环。”这实为名言至理。
“布算”,就是摆算子——算子不是现代的算盘珠,是古代计数用的算筹,就是短长粗细一模一样的竹木削成的直棍儿。你拿火柴去摆出一个字,就明白“布算”是什么比喻了。
此外,联三横而无变势的叫做“画卦”。相传张旭把算子书的“頁”(页)字叫做“窗棂”。清代冯钝吟又曾把这类死笔写成的字叫做“一张梯”。都可令人为之发一大笑!
流传的有一段故事说:“……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尔(意即不成其为书法,只是写出了文字符号)。昔宋翼常作此书,翼,锺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见繇,潜心改迹。每做一波,常三过折笔。……”这是否全属事实,可不必论,道理却极对,可以发初学之深省。
(七)这种“算子书”,有实例吗?
多得很。过去学欧体楷字,泰半学成了“算子书”——其实欧阳询的笔法最考究、最丰富,却被不善学者弄成了横平竖直、方方正正、呆呆板板的“方格子”字。再一种,从清末兴起的,因救“帖派”之弊,提倡学魏碑。不善学者也在实质上 写成极端僵死板硬的呆字,这是变相的“算子书”。流风所被,坏影响极大。
(八)这样看来,选取范本也是一大问题了?
《怀仁集王书圣教序》
正是这样。选范本,各人眼光不同,常常发生流派门户之争。话少了说不清,暂时不暇多谈。你说的“戈”“”二法,很难学得好。传说初唐大书法家(欧、虞、褚等)之一的虞世南,最精“戈”法,别人无法比得上,唐太宗最能一眼识出他的戈笔。我的体会是:“戈”“”都是弯弧笔画与“弩”法正相反,要写得好,是不能“随弯就弯”——那就毫无笔力(“败力”)。先要明白:此种笔法的“两种力”,在于要写的是弯画,却有一个无形的挺直“反力”,像是在拉着它不许它弯,使笔的人要和这个反力“斗争着”,写出弧度恰到好处的弯笔。与“弩”的道理正是“相反相成”。如不明此理,写出来的“戈”“”,不是败笔的很少。“戈”法的难,不但在于弯弧行笔的力的美,而且在于一画之中又有三变换,首、腹、尾笔致皆不相同,可看集王《圣教序》的“藏”“域”“诚”等字,(传)智永《千文》墨迹(有印本)的“伐”字,以及(传)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铭》的“载”字(从“载”字的戈法看,水平很高,至少也是一个高手的极精的临摹本)。其特点是中腹微丰。“背抛”法正相反,应当首尾比中弯皆丰,弯处提笔暗换,所以反较细轻。
选自《怀仁集王书圣教序》
归到根本,这两法,还是属于我说的“两大分类”中的“右下行”类,这类笔法的共同点,如果你回顾一下前面所讲的,必然有所领会。
捺法也属于此类,其特点是它保存了汉隶、八分书中的发波——别的笔画,都不再使用波磔了。捺法一定是要按笔铺毫,这是捺的本义,收处无论用普通“揭”笔(出锋)还是变法“衄”笔(含锋),都不能不“铺”,有人把捺末端也写成细线条尖收,是不对的。波、磔的有无存废,也是书法史上一大问题。王羲之的捺法,最为多变而佳妙,难学得很,有机会再细讲吧。
所谓仰横,或则本是篆书的一个弯画的一部分而“分散”形成的,或则虽然本是“独立”的单笔画,但在真书中行笔时,其末端与下一笔画遥相“顾”势,所以不作收笔,甚至末端可以出锋,仿佛是一个“反撇”——与“啄”方向相反,而有“异曲同工”的意味。仰横笔势仰而不覆,微向“右上”方(但也不是真的“上行”笔)。
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铭》
注释:
[1] 波,与波浪义无关,实际是“铺”“布”的音转(“歌”“模”二韵通转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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