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痀偻承蜩
【提示】
庄周善以事喻道，道之所充，本不容心志有所显现；然痀偻者之“有道”，竟成了心志专注的典型。
【原文】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①。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②？”
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④。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⑤；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⑦？”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⑧？”
【注释】
①适：往，去。出：进入，经过。《说文》：“出，进也。”痀偻（jū lóu）：脊背弯曲。多指老人。承蜩：粘取蝉。掇；拾取。
②巧：特能。道：方术。
③五六月：指粘蝉的季节，以“累丸”的方式练习执臂亦当在此时。自王敔、陶鸿庆等人将“五六月”解释为“数习所历之时”后，今人多依其说，实非。其一，“数习”之时间可因人之巧拙而有所不同，巧者或即一二月，或则三四月；拙者则须加倍、甚至三倍四倍的工夫，何能只言“五六月”？其二，“累丸二”与“累五”其功力差距甚大，所言“五六月”究竟何指？其三，就抟丸而累的练习来说，亦于“五六月”间最为合适。故仍当依司马彪之解。累丸：既抟泥丸以累于干头。锱铢（zī zhū）：古代所用之极小的重量单位。一百个小米粒重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一两；锱为六百个小米粒，即六铢为锱，一云八铢为锱。
④坠：落。十一：十分之一。
⑤处身：稳定其身。厥株拘：被砍去树头的树桩子。“厥”亦作“橛”。执臂：举持其臂。槁木之枝：枯树的干枝。以上均言其纹丝不动。
⑥虽：纵。唯：只有。蜩翼：蝉的翅膀。
⑦不反不侧：不回头，不转身。易：移。
⑧顾：回头。凝：聚。
【评】
“痀偻仗人”之“有道”，乃在于绝对地排除外部之干扰。“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尽被拒之于耳目之外，故能凝志于神。此抑或内心修养的一种境界？
（二）孔子观于吕梁
【提示】(www.xing528.com)
“痀偻承蜩”所言为“有道”，吕梁悬水之游者却自称“无道”，“无道”者，乃“从水之道而不为私”也，既“不为私”，岂非“道”乎？究竟谁有道，谁无道，尚需审辨。
【原文】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黿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①。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②。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③。
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④。请问，蹈水有道乎⑤？”
曰：“亡，吾无道⑥。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⑦。与齐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⑧。”
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
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⑨。”
【注释】
①吕梁：有多种解说，依文义似当指黄河之龙门，亦称禹门口。县水：瀑布。“县”即“悬”。
②丈夫：即男子。并流：顺流。拯：救。
③被发行歌：披散头发，边行边歌。“被”读“披”。塘：堤岸。
④从：随。察：仔细看。
⑤蹈水：践履水中，即游泳。
⑥亡：无。
⑦故：旧，本然之质。性：习性，积习而成。命：命运，任乎自然。
⑧齐：通“脐”，指漩涡。汩（gǔ）：涌流。偕：同。
⑨陵：土丘之大者，此指陆地。
【评】
“从水之道而不为私”，“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均为“安时处顺”、一任天然之意，故此“被发行歌”者，亦乃“畸于人而侔于天”的“畸人”。庄子之“道”，也正表现于此。其与痀偻仗人当有区别，然两处之夸张表述，均堪称绝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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