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一书,是中国哲学史、思想史和文学史上的名著,其思想之丰富、活跃,哲理之深邃、细密,应辩之聪慧、机敏,文笔之恣肆汪洋,一向为人们交口称颂,历代赞不绝书。然而由于该书“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天下》),因而该书所具有的史学价值,向来没有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随着哲学史、思想史学科的兴起,《天下》篇开始得到学术界的注意,然对《庄子》书其他方面的载录,仍存重重疑虑。详审《庄子》全书之内容,就“史学”而言,以下几个方面很值得注意。
(一)关于道家学派
20世纪30年代,罗根泽先生在撰写《“庄子”“外”“杂”篇探源》时,曾经大胆地断言:“我敢说在庄子以后,刘安以前,道家必在蓬蓬勃勃地发展。”而这个发展的具体材料,“便是《管子》的《心术》上、下及《白心》等篇,《韩非子》的《解老》、《喻老》二篇,而大批的材料,却是《庄子》的《外》《杂》二十五篇(《天下篇》或是庄子所作,故除外)。”(《诸子考索》第283页)据近现代关于《庄子》外杂篇的一般分析,认为外、杂篇多非庄子本人的作品,而是道家中以庄子为代表的一个学派的作品,因此,罗先生的断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依其思想倾向分类,罗氏曾把这些篇目分别称之为“左派道家”、“右派道家”、“神仙家”、“庄子派”、“老子派”、“老庄混合派”、“道家隐逸派”等等。对于这种划分是否确当,可姑且不论,然其作为研究道家思想发展的基本资料,还是无可怀疑的。至60年代关锋《庄子外杂篇初探》,对《庄子》外、杂各篇之分类,与罗氏有大同之处,其所取名称,略有所异,又提出“宋钘、尹文派的后学”,“杨朱派的后学”等,这些,都可称之为道家学派中的各种分支。所以,《庄子》一书,既是研究庄子思想的基本依据,也是研究庄子之后道家学派的一部主要资料。由于书中称赞老聃或引述《老子》、阐发《老子》思想的地方特多,所以它又是研究老子思想的一部重要资料。老、庄既是道家的始祖,其书又是道家哲学中最重要的著作,所以在这方面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
(二)关于儒、道的斗争与交融
在《庄子》一书中,除去老、庄之内容居于首位之外,其故事或言谈话语涉及最多的,当推孔子。查《庄子》33篇之中,以孔子的故事为题材,或在言语中提及孔子的,就有21篇,约45处。其中有的全篇就是一则关于孔子的故事,如《渔父》;有的则是以孔子的故事为主体,如《盗跖》;有的连续叙述几个故事,都有孔子参与其中,如《人间世》、《德充符》、《天运》、《达生》、《田子方》等,有的更是通过孔子及其弟子之口,讲出了庄子思想体系中最重要的范畴和命题,如《人间世》之“心斋”,《大宗师》之“坐忘”,就出自仲尼和颜回之口。
综观《庄子》中之孔子及其言论,大致包括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其一,孔子是庄周思想观点的主要代言人。最能表明这一倾向的,主要是内篇《人间世》、《德充符》和《大宗师》。如《人间世》中颜回“将之卫”,向孔子辞行,孔子对颜回进行了多方面的教诲;《大宗师》中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仲尼对此所做的解说:均表现了庄周的基本观点,而且语言风格上也完全是庄周的。
其二,孔子是道家人物的赞颂者和崇拜者。这一类内容颇多,它散见于内、外、杂各篇。其较突出者如《德充符》中之王骀,《大宗师》中之子桑户,《田子方》中之温伯雪子,均为道家之“真人”“至人”式的人物,孔丘对他们或“将以为师”,或自叹鄙陋,甚至不敢正面接触,遥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田子方》)对于道家之始祖老聃,孔子更是毕恭毕敬,甘居其下,竟把老聃比之为“龙”(《天运》),“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田子方》),如果没有老聃的启发,“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同上)。
其三,对孔丘不识时务而到处碰壁的嘲笑。表现这一内容最典型者,是《天运》篇颜渊和师金的问答。前已引述。
其四,孔丘是一位博学多识的闻人、学者。此类信息,亦散见于内、外、杂各篇。如《天运》曾记有老聃称孔丘之言:“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即可见一斑。(www.xing528.com)
其五,孔子信念坚定,临危不惧。《秋水》、《山木》等篇,均记载了孔子游匡被“宋人围之”,孔子“穷于陈蔡之间”等事,危难临头,而孔子“弦歌不惙”,且向子路解释说:“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秋水》)
对于上述各类内容所能表现的儒道关系,亦可由两个方面加以说明。一方面,由于儒学在当时已是“世之显学”,而“儒之所至,孔丘也”(《韩非子·显学》),因而庄周尽量让孔丘替自己说话,让孔丘来抬高道家学派及其代表人物的地位,于谈笑之中即把儒家与孔丘当作了自己的垫脚石。这就是庄周之“寓言”与“重言”的妙用。另一方面,在庄周的讥笑与贬斥声中,也可以约略显示出孔丘及儒家学派的真实情况。如孔丘之好学,积极治世,为理想持续奋斗,均是庄周在贬抑、嘲弄中讲出的,然而它恰恰反映了孔子的长处。——这些,都能从一定角度反映当时儒、道思想的斗争与联系。
(三)关于诸子百家
《庄子·天下篇》,有人直接称之为一部先秦哲学史。它与《荀子·非十二子》等同为研究先秦诸子的最基本的资料。此文的基本内容是叙列“古之道术”对后世之影响。文章前后两半,思想倾向并不十分一致。其前半篇,似以儒家为“古之道术”的正宗。其言曰:“古之人具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故其道术的主要部分,乃在于“旧法世传之史”和“《诗》、《书》、《礼》、《乐》”,这正是儒家之主要典籍和基本理论。人常言《天下篇》“遍评百家而不及孔子”,其实,前半篇正是对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的肯定。只是由于“天下大乱”,“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才引起了“百家之学”的兴起。
其后半篇所叙“百家之学”,依其顺序,计有:墨翟、禽滑厘;宋钘、尹文;彭蒙、田骈、慎到;关尹、老聃;庄周。文章对各家之主要观点的引述,十分切贴;对其优劣之评论,亦颇得体;由此亦更为后世所重。其中对于关尹、老聃和庄周的评论,可谓是一片赞扬:“古之博大真人”,“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其言既深得老、庄之真谛,又充满了强烈的赞颂之情。由此则又表明,此文作者的基本立场,依然是立足于老庄之道家的。
又,此篇之末,有“惠施多方”一章,学者多以为此即《北齐书·杜弼传》所说的《庄子·惠施》篇。此章详列了惠施“历物之意”的十大命题,及辩者与惠施相应的21事。这些,是今天人们研究惠施之思想及名辩学派的最基本的资料。
另外,在《庄子》书中所提及的重要学者,尚有魏牟、公孙龙(《秋水》)、季真、接子(《则阳》)等,其所提及的材料虽不为多,有的却为他书所罕见,故亦为人所重。
(四)关于中国的史前史
中国之历史记载,最早见于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司马迁作《五帝本纪》,曾依据当时的资料与传说,为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五帝”正式立传(在黄帝之前还提及了神农氏),若以此为信史,则黄帝之前者均当为史前之时代。而《庄子》各篇,曾多次提及黄帝之前的人物,如伏牺氏、神农氏、燧人氏、有巢氏、狶韦氏等。其中《胠箧》篇还排了一个长长的名单: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一方面由于庄周有“寓言”、“重言”的正式声明,因而其所言人物究竟有多少根据,难以确断;另一方面,亦无他书可以参证(主要指先秦之记载),所以,对《庄子》在这方面的载录仅可略备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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