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为战国中期人,而今存之《庄子》书,乃西晋惠帝时期(公元三世纪末四世纪初)郭象之定本。由庄周至郭象,约七百余年,《庄子》何时成书,郭象依何而定,这七百年间有何流变沿革,首先要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庄子》一书作为一个总体(首先要把握这个“总体”,如果一开始就陷入个别篇、章或字句的具体考辨,则易迷失方向),依据史传或其他古籍的记载,我们可作出下列判断:
(一)《庄子》书先秦时代已经存在
可以为这一判断提供证据的,有下列记载:
1.《荀子·解蔽》篇曾写道:
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智);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
这是荀子对于墨翟、宋钘、慎到、申不害、惠施和庄周等六子学说之缺陷的批评,“蔽”即“蔽于一曲”,言其思想为其一方面所遮蔽因而具有片面性。荀子为战国末期人(约公元前313~前238),而上列六子均为战国中期或初期时人,荀子所据以批评的,绝不是直接的耳闻口授的言论,而是各家在当时已经流传的著作。此即可确证,《庄子》早在战国末期之前就已经传世。
2.《吕氏春秋·有始览·去尤》曾明确引述《庄子》之文:
《庄子》曰:“以瓦殶者翔,以钩殶者战,以黄金殶者殆。其祥一也,而有所殆者,必外有所重者也。外有所重者泄,盖内掘。”
“殶”同“注”(见《字汇补》),《说文》作“”,云“繇击也”,“繇”即“遥”,言远而击之。此为古代之一种赌戏,以是否投中论输赢。这段文字见《庄子·达生》:
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与上引对照,大致相同。《吕氏春秋》成书于秦始皇八年(公元前239),此时庄周早已谢世,故《吕览》不可能直接引自于庄周其人,而必是引自于《庄子》之书。又,此文虽见于《达生》篇,但引文不称“《达生》曰”,而称“《庄子》曰”,亦足证《庄子》书作为一个整体,当时已经存在,并且广为流传。
3.《史记》庄子传,先说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又言“其著书十余万言”,又举出《渔父》、《盗跖》、《胠箧》、《畏累虚》、《亢桑子》等具体篇目,这显然表明,司马迁所见之《庄子》,亦为“十余万言”的先秦古籍。
4.《庄子·天下篇》列叙先秦时期颇有影响的各大学派,庄周是其中之一,文中亦明言“其书虽瓌玮而连犿无伤也”。学术界颇有人对《天下篇》的作者和成书时代有所怀疑(第五节我们即讨论“真伪”问题),但不论怎样怀疑,其中所言庄周之书,决不会是“荒唐之言”的。
以上四条证据,可确证《庄子》一书为先秦古籍,在先秦时期它已经存在并且流传。
一般说来,这一结论本应是不言而喻的。然而自从有人提出辨别《庄子》书的真伪(详见第五节)以来,如果把学术界各种不同观点的人所辨之“伪”合在一起,则《庄子》书全然不复为先秦之书。而这一结论则显然是荒谬绝伦的。故本书首先以确凿无疑的证据确认《庄子》书是先秦古籍这一事实,以免初学者被某些以似是而非的论据进行“辨伪”的人所迷惑。我们的原则应当是:只要没有确切无疑的证据,决不可轻信。
(二)五十二篇本《庄子》的最初编定,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其后又经过了刘向父子的校订
对这一判断所能提供的证据,可列以下几条:(www.xing528.com)
1.《汉书·艺文志》说:
至(汉)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
经班固“删要”之后,于“诸子十家”之“道家”中尚录有:
《庄子》五十二篇。(名周,宋人)
班固《艺文志》依据刘歆之《七略》,而刘歆之《七略》乃袭承其父刘向之《别录》,而今存《别录》之佚文尚有对《战国策》、《管子》、《晏子》、《列子》、《邓析子》、《孙卿书》、《韩非子书》等校勘辑录的经过(见张舜徽编《文献学论著辑要》);又,《史记·索隐》引刘向《别录》云:庄周,“宋之蒙人也”。据上,我们完全可以断言:所谓“五十二篇”本的《庄子》,必然是经过刘向校订之后而流传下来的。而此书的编定,如果不是刘向,那至少也要在刘向之前。
2.陆德明《经典释文·庄子序录》写道:
《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
又:
司马彪注二十一卷,五十二篇。(字绍统,河内人,晋秘书监。内第七,外篇二十八,杂篇十四,解说三。为《音》三卷)
计司马彪所注内、外、杂共四十九篇,为《音》者,依通例自当别计,故“解说三”明为五十二篇之内。这显然也表明:刘向所校订之五十二篇亦当有“解说三”在内。
那么,解说者是谁?
3.自宋王应麟辑录《庄子》佚文以来,至近人马叙伦、王叔岷等,已成绩斐然。正是在《庄子》佚文以及司马彪注之佚文中,我们找到了“解说”的作者,这就是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今人江世荣在《有关〈庄子〉的一些历史资料》一文中写道:“在西汉刘安《淮南子》中不仅引用了《庄子》中的许多文字,并且他还是第一个为《庄子》作注解的人。”(见《文史》第一辑)在同文中,江又引录了两条材料以为证明:
(一)在《文选》谢灵运《入华子冈》诗、江淹《杂体诗》(拟许询)、陶潜《归去来辞》和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的李善注中,都引了淮南王《庄子要略》(一作《庄子略要》):“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下面引司马彪的注:“独往任自然,不复顾世”(《庄子要略》在司马彪本《庄子》的五十二篇中,所以司马彪为之作注)。
(二)在《文选》张协《七命》的李善注中曾引了淮南王《庄子后解》:“庚市子,圣人无欲者也,人有争财相斗者,庚市子毁玉于其间,而斗者止。”(按:这是对《庄子》“庚市子肩之毁玉也”的注解,此句今本已佚)
江世荣据此断言:“刘安对《庄子》曾作过注解,并且他的注解还列入《庄子》的五十二篇中。”近期,江又在《〈庄子〉佚文举例》一文中写道:“五十二篇《庄子》中有解说三篇,即《庄子解》、《庄子后解》、《庄子要略》……均为淮南王刘安及门客们所作。”又认为:“从五十二篇本《庄子》的最后一篇是淮南王刘安的《庄子要略》,可以说五十二篇本《庄子》(即《汉书·艺文志》中著录的《庄子》)是刘安编定的。”(《文史》第十三辑)
我认为,江世荣的推断是合理的。近期张恒寿在《庄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中,依据清人姚振宗、俞正燮,日人武内义雄等人所提供的资料(与前引江文大同)和判断,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至于刘安之前,《庄子》为何种状态,目前尚无从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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