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服装产业起步很晚,起点很低,早期的服装业处于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状况下,由裁缝铺或游走上门的裁缝手工单件裁制,服装的成衣化水平极低。
到了30年代,大城市已经有了一定数量的成衣店,其经营模式以前店后厂(场)的方式进行,有些棉针织内衣、纱袜等已出现机器生产。
民国时期的上海女时装店,集中开设在公共租界的静安寺路,从西摩路口(今陕西北路)到同孚路口(今石门二路)一段。当时比较有名的时装店是1927年由徐志摩夫人陆小曼和《大陆报》主笔唐谀庐之妹、上海著名的交际花唐瑛发起的所谓“空前之美术服装公司”即“云裳公司”;以及上海著名的女装店鸿翔服装公司,由浙江奉化籍女装裁缝金鸿翔、金仪翔兄弟在20年代合股开设,都在静安寺路上。东首的同孚路上,除了中西式时装以外,还有专卖内衣、鞋袜、花边、纽扣以及各种女用小饰品的店铺。
时装店出售成衣的比率很小,绝大多数顾客都是到店里选定衣料和式样后,由裁缝度身制作,缝制过程中还要试样,讲究的顾客要试样三到四次。所以每家时装店都自设工场,较大店家的工场中工人有几十名之多,裁剪、缝制、熨烫等有严格分工。
“云裳”公司开业相对较晚,公司打出了20年代最具号召力的“美术”两字作为旗号,开业的头几天由唐瑛、陆小曼两位女士,亲自招待女顾客,或代试鞋样,或代穿新衣。据说三天做了两千多块钱的生意,很有点“名人炒作”的商业谋略。她们提出云裳公司“1.采取世界最流行的装束,参照中国人衣着习惯;2.材料尽量采用国货,以外货为辅;3.定价力求低廉,以期普及”。
云裳公司的广告称:“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到云裳去;要配最有意识的衣服,到云裳去;要想最精美的打扮,到云裳去;要个性最分明的式样,到云裳去。”以上种种可以体会出云裳女装的自信自负,这种自信自负同时也是30年代以后上海时尚所具有的领袖气质。如果说民初曾弥漫过对洋装的盲目崇拜之风,那么终于在30年代,一些“文明过了的文化人士”,在纷纷扰扰的外来文明冲击之下,说出了生活“美术”化的字眼。尽管这里“美术”的标准,也还是参考着外来文明而来,但是毕竟出现了些许中国自创的特色,某些不中不西的设计毕竟是中西服饰符号的相融,其好坏优劣则见仁见智。
开埠以来,洋货在中国市场的倾销,给本来就几乎等于零的民族工业带来极大的冲击。民国以来,中日、中美等政治、军事、贸易上的冲突,都曾迫使国民与商家发起过多起国货运动。
1915年,上海成立“劝用国货会”,提倡民众选用国货,以期“增进社会之道德,发扬国民之爱国心”。天津商会以“维持国货为当前之急务”,鼓动各界人士创办实业,并为提高国货的质量,于1916年10月开办了国货展览会,互相观摩,以求竞进之技。
从清末到民国,中国民族工业有了长足的发展,尤其以纺织行业逐步形成以大机器生产的产业结构。从天津民族工业的统计表来看,资本额最多的是纺织工业,厂家数最多的也是纺织工业。从1916年到1922年短短六年时间,陆续建立了机械化程度很高的华新、裕元、恒源、北洋、裕大、宝成六大纺纱厂,资本总额189万元,增加纱锭四十四倍之多。1925年后各厂开始用较大宗的人造丝为原料。此外,内部分工越来越细,还开始建立了机器针织业、提花业、毛巾业、地毯业等。
宋则久是位天津爱国实业家,他提出“救国必救穷,救穷必先提倡实业,提倡实业必先维持国货”。他着手开发的爱国布为“蟹青色二蓝灰色充棉缎爱国布袍面”的袍料,其后经过多次改良,达到了能与洋人机织布匹敌的质量。1910年后“爱国布”成了天津纺织业发展的动力,也成为时髦的旗袍面料。
民国时期的国货运动虽然是民族资本与外国资本进行竞争的手段,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反映了弱势民族的一种民族主义情绪,反映了民众对当时帝国主义侵略我国的强烈愤慨。这种民族主义情绪支配下的消费意识,对民族资本的发展、对国民爱国情操的培养不无好处。在内忧外患的年代里,国货意识在当时的民众中获得空前的认同,使用“国货”曾经成为遍及全国的一种时尚行为。
在30年代的许多媒体广告上,经常都是堂堂正正地写上“完全国货”的广告词,如“完全国货,章华呢绒”;“鹅牌卫生衫裤,告称国产上品”;“老牌国货,阴丹士林布”等。当时流行的阴丹士林布大多为国产,因此也被称为“爱国布”,用阴丹士林布制作的旗袍,在20年代开始出现,一直盛行到抗日战争期间。
从这些广告词里可见,“完全国货”是促销口号,也是时尚广告,宣传“国人当自强”溢于言表之辞。更有甚者,有的广告就是一篇篇爱国救国的政治檄文。上海安禄棉织厂的广告词如下:
……舶来品之销路,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凡我国民,须注重实际,不务虚荣,提倡布衣政策,实为目下当务之急!
五和织造厂、中华厂等企业的广告题目是《提议》:
今天早晨起身,大家静默五分钟,将各人所接触之日用品,加以良心上之检查,是否穿国货之鹅牌卫生衫,是否用国货之用品……
国人从此下一最大决心:非国货不穿,非国货不用,非国货不吃。
就连以洋服见长的鸿翔公司也在1934年登发一则广告《鸿翔公司启事》:
……敝公司创始十八年,五年以前,专制欧美女士服装。近来鉴于国人服装日新月异,因此兼辟时装,经营以来,素抱提倡国货为标志。间有一二舶来品,实因国货中无相当代替品,不得已而用之。初非本意,近来美亚大美丝织厂等厂与敝处交易极大,可见敝公司提倡国货之实在,故望国内织造厂如能新出品可以代替舶品者。……总之,鸿翔为完全国人资本,国人制造……为国内妇女界谋美化服装之普遍。(31)
时代变迁中的新与旧、土与洋 田鸣供
支持国货已成为一呼百应的社会大潮,近代史上,这是中国的政府、工商界和广大民众共同面对列强,于商业竞争中一次难得的成功结盟。
初来乍到的都市文明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上海摩登》的作者李欧梵记录了他童年第一次接触都市文明的经历:“有一天清晨,外祖父叫我出门到外面买包子,我从五楼乘电梯下来,走出旅馆的旋转门,买了一袋肉包,走回旅馆,却被旅馆的旋转门夹住了,耳朵被门碰得奇痛无比,我匆匆挣脱这个现代文明恶魔的巨爪,逃了回来,后却发现手中的肉包子不翼而飞……”(32)同样又爱又恨的感受表现在茅盾的小说《子夜》里,小说从一开始就用大量笔墨列数了当年的现代文明:雪铁龙汽车、电话、电灯、收音机、雪茄、香水、高跟鞋、电扇、沙发、法兰绒时装、啤酒、苏打水、巴黎女装等,这林林总总的现代物件夹裹着一个英文单词modern或法文moderne风靡了中国,这个洋文有了一个谐音的中文译名“摩登”,恰是这个字眼给这个时代烙上混沌、刺激、矛盾的印迹。
初涉现代文明的国人认同“摩登”,消费“摩登”,囫囵吞枣似地享受着“摩登”。1923年上海有了第一家无线广播电台,首播的当晚就播放了爵士乐,这在当时西方最为时髦的音乐流入了上海人的耳朵。30年代的上海人将爵士乐和着月份牌上的旗袍、烫发、红唇、高跟鞋,一而再、再而三地复制着一个概念——“摩登”。
1937年7月,正在努力追赶世界的华夏民族,耳边再次响起侵略者的炮声,更残酷的战争、更艰苦的生活降临到了中国人民的头上。抗日战争期间,从整体中国来看,服装服饰的发展是停滞的,甚至是倒退的,只有少数口岸城市的租界里依然灯红酒绿,华服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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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老照片:二十世纪中国图志》,台海出版社,531页。
(2) 师永刚、林博文:《宋美龄画传》,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47页。
(3) 张爱玲:《更衣记》,《流言》,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84页。
(4) 《女光周刊》,1930年第1卷第38期,30页。(www.xing528.com)
(5) 一鹤:《上下前后》,《女光周刊》1930年第1卷第27期。
(6) [美]霍塞,越裔译:《出卖上海滩》,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173页。
(7) 曹聚仁:《上海春秋》,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190页。
(8) 张爱玲:《更衣记》,《流言》,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84页。
(9) 拏云生:《黄熟梅子》,新生书局1932年版,7页。
(10) 拏云生:《十里莺花梦》,原载1930年上海《金刚钻报》,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115页。
(11) 拏云生:《黄熟梅子》,新生书局1932年版,32页。
(12) [美]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上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25页。
(13) 陈和:《老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396页。
(14) 西装领子的翻折部位称驳头,宽大的驳头领式称宽驳领。
(15) 鲁迅:《上海的少女》,《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563页。
(16) 穆时英:《南北极》,湖风书局,1932年版,94页。
(17) 同上书,102页。
(18) 茅盾:《子夜》,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11页。
(19) 瞿绍衡:《摩登性寒腿病》,上海瞿氏夫妇医院1935年1月发行,5页。
(20) 同上书,9页。
(21) 当时的发型,要经过两道程序,先用“电烫”,然后“水烫”,依电烫的波纹,用软木梳夹住、吹风机吹干,待头发完全干后,去掉木梳,完成一次烫发。考究的人,电烫了半个月或一星期,再到理发店去做水烫,改换样式,整个过程需要大约两个小时。
(22) 林语堂:《中国人》,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144页。
(23) 同上书,145页。
(24) 林语堂:《中国人》,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145页。
(25) 拏云生:《十里莺花梦》,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49页。
(26) 由国庆:《再见老广告》,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75页。
(27) 1936年11月,国民党当局将呼吁抗日的知识界领袖人物沈钧儒、邹韬奋、章乃器、王造时、李公朴、沙千里、史良逮捕,关押在苏州高等法院看守所监禁,激起社会强烈不满,史称“七君子”事件。
(28) 邹韬奋:《经历》,《韬奋文集》第三卷,三联书店1957年版,89页。
(29) 肇平:《欧化?偏不欧化!》,《女光周刊》第1卷第1期,2—3页。
(30) 《妇女未来之装饰》,《新天津画报》1933年4月22日。
(31) 《申报》,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一日。
(32) [美]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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