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服装流变：百年衣裳

动荡、混乱、分裂、流血的年代，为思想意识的转折与升华，为反对封建传统、提倡新文化新思想，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历史上的中国人，从来没有如此激烈地对本民族的思想文化传统进行过批判与自省。从国外涌入的各种社会思潮和艺术流派，无论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俄国的，还是古希腊罗马的、文艺复兴的，都受到热烈欢迎；民主主义、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无政府主义、马克思主义、改良主义，都可以畅所欲言。五四新文化运动涉及意识形态各领域，从政治、哲学、教育、艺术到生活方式，其社会深度和广度可与中国历史上先秦或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争鸣相媲美。

清末新政和民国变革极大地促进了中国报刊业的繁荣。这些报刊在鼓吹民主共和政治、传播新文化新思想、解放思想禁锢的同时，对人们的生活方式、穿着习惯、审美趣味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民初的改装易服，妇女的剪发放足，无不通过报纸、杂志进行宣传，在民众中起到了启蒙和教化作用。

尤其是20年代以来，民国的各种画报、文艺杂志以及报纸副刊以文字、照片、时装绘画、广告、漫画等形式介绍西洋服饰文化及有关信息，也对某些服饰现象展开讨论。譬如关于妇女的剪发，1920年的《妇女杂志》进行过连篇累牍的论战，形成了为社会广泛关注的舆论辩场。通过媒体进行生活方式及思想观念的公开讨论，产生很显著的社会效应。媒体的传播性、权威性促使人们迅速地改变传统观念，欣然接受新生事物或外来事物。⁽³⁾

1926年创办于上海的《良友》画报是一份以艺术与娱乐为主业的杂志，其引人入胜之处是每期封面上的女性照片，被邀约的均为社会关注的名流明星。1927年6月号的封面是影星黄柳霜；9月号的封面是徐志摩的情人、后成为妻子的陆小曼等。封面女郎的衣着和精神气质传递着“美丽、摩登、魅力”的信息，无疑成为时尚的模本。

20年代初期的旗袍还是保留了旗袍的初始特征：宽肥、平直，“严冷方正”如张爱玲所说；不过长度略有缩短，一般到腓部。刘蓬作

倒大袖的袄裙装扮一直延续到20年代。摄于浙江平湖。余金芬供

上海高桥传统家庭之穿戴。传统衣着无法阻挡年轻人对新思想的追求。袁信之供

旧式家庭仍保持着传统穿着。徐广亨供(www.xing528.com)

蒋介石身穿北伐时期军服，此时军服与中山装颇为近似；其前妻陈洁如身着圆下摆倒大袖的袄及素色裙。摄于1926年广东黄埔军校。

《良友》画报等媒体是民国时尚的重要传播者，图为1928年4月号封面，画家谢之光所绘时装美人。

时尚观念迅速渗透社会，并成为把流行概念转化为服饰行为的动力。事实证明，中国女性一旦摆脱传统意识的羁绊，对时尚的追逐会让她们做出惊人之举，这在以后的年代里得到了验证。

这时期，追求时尚美是民众的一大进步。

时兴、时髦渐渐成为人们选择服饰的重要标准，人人争而效尤。张恨水的小说《金粉世家》写于1926年，其中有这么一个情节，小说主角金燕西见丫头小怜穿了一件六成新青缎子小坎肩，“便笑道：‘这件坎肩很漂亮呀。’小怜道：‘漂亮什么？这是六小姐赏给我的，是两三年前时兴的东西，现在都成了老古董了。’”可见20年代末的北京，连大户人家的丫头也知道服装时兴一说。

贯穿整个20年代，女性服饰的时髦摩登让人眼花缭乱，从放足到高跟鞋，从剪发到烫发，从长袖到短袖，从旗袍的无衩到开衩，其变化速度之快，不能不叫人惊谔。1923年第三期《玲珑报》上有一则广告《夏服特刊征求稿件》：“本刊拟在本月内出夏服特刊以研究今夏男女服装之取材式样等，举凡一衣一履一帽一伞均在讨论中，而为吾人制夏服之标准与参考尚望……”足见当时社会和舆论界对服饰装扮的关注。

时尚美的概念建立于人体美的认识基础，是对千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习俗的大挑战。在以封建理学为主导、传统道德至上的中国封建社会后期，对人体美的认识是愚昧和扭曲的，尤其对女性更甚。千年的缠足、束胸等封建习俗，是从肉体到精神的双重枷锁，严重地影响了中国女性的身心健康。1920年，刘海粟的绘画裸体模特风波，无疑是中国大地上一次强地震。⁽⁴⁾随后，由于新文化思想的传播，新的道德价值观念对国人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追求解放的女性们不再将自己包裹在封建布障里。以后出现的短袖、曲线、贴体、高开衩的女性短袄和旗袍，以及天乳运动中号召使用健康、卫生的胸罩，将女性的胸乳从层层束缚中解放出来等，无疑都是重要的社会进步。

1926年，《良友》画报报道了美国的选美，还刊出了西方裸体雕塑。该刊第30期（1928年）刊登了一组中国模特的背面裸照，还有画家万籁鸣的人体绘画广告。第40期（1929年）和第51期（1930年）甚至都用了整版刊登裸女照，并撰文谈人体摄影，称“健康的身体是美的首要原则”云云。而中国千年绘画史上，只有在隐秘私藏的春宫画里才有女性胴体的描绘，且绝不能展现于公开场合或呈现于大雅之堂。到了20年代的杂志里，裸体女像和中外领袖、电影明星同处篇首篇尾而相安无事。这种破天荒的改变标志着社会审美进入了一个全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