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中国古典学术的辉煌大厦
摆脱儒学的千年桎梏,我们勾勒中国古典学术体系的基本思路是这样的:
首先恢复了《易》在中华文明原典中的地位,不再过度突出它;其次将列入“六艺”的《论语》、《孝经》类著作重归儒家,“六艺”在儒化过程中皆经过删改序述,我们对这一点会作简略而尽可能客观的说明。
史官大宗流入道家,到庄子、司马迁时代中华文明进入了以“道家为内术,以法家为外术”的时代,所以我们将道家排在诸子第一位,法家排在诸子第二位( 《汉书·艺文志》原顺序为: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共十家) 。整个中国古典学术体系仍分为六大部类,即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术数、方技。略述如下:
六艺略:
书——
《汉书·艺文志》列《书》著作九家,四百一十二篇,班固加入刘向《稽疑》一篇。
或许是刘歆推崇古文经学的缘故,《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列为第一,此书为得自孔家壁中书与伏生《今文尚书》的合编。至公元311年永嘉之乱时佚失,晋元帝时豫章内史梅赜奏上一部孔安国作传的《古文尚书》,清人阎若璩考证其为伪书,几成定论。
关于《书》,特别需要注意的是《逸周书》,因为它才是没有经过删改的《尚书》,是诸子百家及中华古典学术的重要源头。据刘向说《逸周书》是孔子删《尚书》之余,以至两千年来缺乏研究,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全书的校理才由西北大学的黄怀信先生完成;当代学者还应注意出土的大量金文材料,特别是一些较长的铭文,有时真能抵上一篇《尚书》。
诗——
《汉书·艺文志》列关于《诗经》的著作六家,四百一十六卷。
《汉书·艺文志》说“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如何“纯取”我们不清楚,按《史记》,孔子可能只“纯取”了当时流传的十分之一左右,《史记·孔子世家》载:“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也有学者认为孔子并没有删去那么多诗,但通过《周礼》,我们还是能看到诸如《狸首》、《采荠》、《肆夏》这样重要的诗篇都佚失了。
由于诗每句都较短,且原来都配乐,看来孔子并没有对诗的文字进行大的改动。但后来儒生序诗时(特别是流传下来的《毛诗序》) ,几乎将每首诗都赋予了僵硬的政治伦理意义,极大地抑制了中华文明的灵性。这种状况直到近代才开始改变。比如《诗经·郑风·子矜》明明是一首爱情诗,《毛诗序》却认为这是“刺学校废也,乱世则学校不修焉”。唐朝孔颖达疏进一步解释说:“郑国衰乱不修学校,学者分散,或去或留,故陈其留者恨责去者之辞,以刺学校之废也。经三章皆陈留者责去者之辞也。”《毛诗序》常常荒唐如此。
礼——
《汉书·艺文志》列关于《礼》的著作十三家,五百五十五篇。班固选入了《司马法》一家。笔者认为,班固加入《司马法》可能是为补《仪礼》军礼之不足。
礼中最值得关注的《周官经》六篇,即今天流传下来的《周礼》,它曾被今文学派诬为伪书,20世纪八十年代学者们通过对大量今文材料的研究证实,西周金文中的职官与《周礼》记述相合,该书绝不可能凭空伪造。(参阅:张亚初、刘雨:《西周金文官制研究》,中华书局,1986年。)它是中国版的《雅典政制》,对研究西周政治、经济、社会制度极为重要。
易——
《汉书·艺文志》列关于《周易》的著作十三家,二百九十四篇。
《周易》是一本普通筮书,被义理化后,具有极高的哲学价值。宋之后援易入医、后又援易入兵(如近世广为流行的《三十六记》) ,现在又有人援易入物理学、经济管理了。数术略蓍龟十五家中有“ 《周易》三十八卷”,那才是《易》的原始本质,切不可将之神化!
乐——
《汉书·艺文志》列关于《乐》的著作六家,百六十五篇。班固删去了淮南刘向等人的《琴颂》七篇。
古代音乐是中国政治经济体系的一部分,这点和西方音乐作为一种“艺术”形态不同。乐书都已亡,现存的《礼记·乐记》可能是古《乐》遗篇。
春秋——
《汉书·艺文志》列关于历史的著作十三家,共九百四十八篇。删去《太史公》四篇。并解释说:“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载籍残缺。”
从孔子改造鲁国史记《春秋》起,历史就开始被儒家义理化,这使中国丰富的历史变成了儒家呆板的道德说教,以儒学标尺任意裁剪。西晋时魏国史书《竹书纪年》出土后,竟再度失传——主要是因为该书缺乏儒家的“政治正确”性。
中国历史的去儒家化将是一个艰难而长期的过程,比中国传统学术的去儒家化可能更不容易。
诸子略:
道家——
《汉书·艺文志》列入道家著作三十七家,计九百九十三篇。(www.xing528.com)
其中值得注意的问题是将许多齐法家著列入了道家,这些著作至少应包括《伊尹》、《太公》、《管子》、《鹖冠子》、《黄帝四经》。
《伊尹·九主》是帛书《老子》甲本后的四种古佚书之第三种,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魏启鹏先生认为,其乃《汉书·艺文志》道家《伊尹》五十一篇中之佚篇。其明分守,绳法则,审名命,畅论君人南面之正道与失误,对《申子》、《韩非子》、《吕览》、《管子》及黄老帛书等都有深刻的影响。佚篇的重要概念和用语,可与西周金文、《国语》、《左传》印证,其成书年代当不晚于春秋末期。(魏启鹏:《前黄老形名之学的珍贵佚篇——读马王堆汉墓帛书〈伊尹·九主〉 》,《道家文化研究》第三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8月。)
法家——
《汉书·艺文志》列入法家著作十家,二百一十七篇。
《汉书·艺文志》认为:“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易》曰‘先王以明罚饬法’ ,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所谓“刻者”常常指商鞅、韩非,这显然有失公允,因为两家反对的只是儒家德治,而不是道德教化本身。事实上齐晋法家都主张以法生德,以德固法。
儒家——
《汉书·艺文志》列入儒家著作五十三家,共八百三十六篇。班固加入杨雄一家三十八篇。如果再加入《论语》和《孝经》两类著作,将增加到七十六家,可谓洋洋大观。
《汉书·艺文志》在阐发儒家时区分了“真假儒生”,一方面强调了儒效,另一方面揭示了儒家在东汉尚未在政治上“独尊”的事实,尽管当时儒家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上面说:“儒家学派,其源头来自掌管教化的司徒,其宗旨是辅助君主顺应阴阳提倡教化,它研习六经,专心于仁义之间,遵循尧舜之道,效法周文王和周武王,以孔子为宗师,来显示他们言辞的分量,其道最为高深。孔子说:‘如果要对人有所赞誉就要对他有所考察。’唐、虞的鼎盛,殷、周的兴旺已经证明它行之有效。但不甚明智者不知其精妙细微之处,而偏邪的人又随着时代进退,违背偏离道的根本,只是用来博取众人的尊敬,后来的人以他们为榜样,因此《五经》互相矛盾,儒家学说渐渐衰微,这就是见闻寡陋的儒生的弊端。”(原文: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阳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后进循之,是以《五经》乖析,儒学浸衰,此辟儒之患。)
尧舜时的历史资料实在太少,至于商周,从伊尹到姜太公,皆为法家重要人物,何谈儒家治国之效?儒家很少谈法家、道家所尊祖的黄帝,而是祖述尧舜,总想把三代描写成儒家治国的神话,这样做遗害甚大。
值得一提的是,《汉书·艺文志》将《晏子》八篇排在了第一,要知道晏子是明确反儒的,刘向校书时干脆将反儒的言论析为一章,他在奏书中写道:“其书六篇,皆忠谏其君,文章可观,义理可法,皆合六经之义。又有复重文辞颇异,复列以为一篇。又有颇不合经术,似非晏子言,疑后世辩士所为者,故亦不敢失,复以为一篇。凡八篇。”刘向校书当是允许异端存在的,这与后世儒生大不同。
儒家中还有桓宽《盐铁论》六十篇,这本书记述了中华文明儒化过程中最重要的一场治国理念交锋。
诸子中保存了大量中国古典哲学、政治经济学文献,常常能够弥补中国古典学术主干道家与法家文献的缺失,幸甚。然而,像纵横家(未录入《鬼谷子》,不知何故)这样伟大的外交知识体系今天已经很少有人研究应用了,不亦悲乎!诗赋略
《汉书·艺文志》收入诗赋类著作一百零六家,共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班固加入杨雄八篇。
如同研究了中国传统哲学就不会讲名实了,研究了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就不知道如何调轻重了,今天学中文的大体不会写文言文了;在人类诸多语言中,只有中国的字(繁体字)和文(文言文)由于脱离口语,能保持最大的稳定性,千年不变,所以亦最适宜传递人类文明成果——这一点不能再被忽略。不能只按西方人的文明路线,搞“我手写我口”。当然现在少有人主张汉字拼音化了,但白话文独大,文言文失去了正统地位,几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如何像今天我们读《史记》一样读今人写的东西?这是个历史性的大大问题,不可短视。
我们要给繁体字和文言文应有的地位!笔者主张崇文言,用白话。在学校中加大文言文教学的力度,给予繁体字合法性。日常事务可用白话,但国史之类重要文明信息,则还是要用繁体字,写文言文。
兵书略
在西汉秘府中负责校兵书的任宏将兵家著作细分为四类,分别是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汉书·艺文志》列入兵书著作五十三家,共七百九十篇,图四十三卷。
《孙子兵法》(就是《汉书·艺文志》中的《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列为兵家第一,可谓宜矣。位居第二的《孙膑兵法》(就是《汉书·艺文志》中的《齐孙子》八十九篇)约在东汉末年就已失传,1972年这部重要著作竟在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真是万幸。
兵家和方技中的中医一样,是中国古典学术中少有的还在研究并应用的知识体系。尽管中医的生存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但由于兵法在战争中出色表现,已经受到海内外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术数略
《汉书·艺文志》列数术共一百九十家,二千五百二十八卷,分天文家、历谱家、五行家、蓍龟家、杂占家、形法家六类。
从考古文献看《九章算术》的渊源很早,且在东汉初已经写定,何以没有出现在《汉书·艺文志》中,这点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一个较合理的解释是,班固作《汉书》时,《九章算术》还没有成书。不过《汉书·艺文志》列有《许商算术》二十六卷、《杜忠算术》十六卷。
班固曾慨叹,术数“虽有其书而无其人”。除了天文、历法,后世术数多骗人构当,路人皆知。然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作《术数之微》,认为“人之心本神”,可以先知,占卜方法不过是依托的小技,目的主要是保证预测者心静,不受外界干扰。上面说:“人之心本神,以其不能无累,而寓之以无心之物,而以吾之所以神者言之,此术之微,难可以俗人论也。”( 《梦溪笔谈·卷八·象数二》)
方技略
方技是指“生生之具”,显然多出于《周礼·医师》这样的职官,它们是关于医药养生的知识。
《汉书·艺文志》列方技类著作三十六家,共八百六十八卷,四类,即医经、经方、房中、神仙。
神仙家当与内业修行有关。遗憾的是《汉书·艺文志》所录神仙家著作全部亡佚,近代考古发掘所得神仙家文献亦极有限。
中华民族国运多舛。战火兵灾,再加上儒家的贬斥,中国古典学术体系已经残缺不全,但今天我们仍有幸窥见先人知识大厦的基本结构——再次强调,这里笔者只是抛砖引玉。但愿未来有更多有识之士加入到这一宝贵学术体系的重建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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