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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内圣外王的统一与危机应对

更新时间:2025-01-20 工作计划 版权反馈
【摘要】:梁启超将中国学术概括为“内圣外王”抓住了中国文化的内涵的,也正确把握了《庄子》一书的思想。以静因之道循名责实齐法家经典《管子》内业(心术)四篇清楚地说明了内圣与外王的中间路径,即以静因之道循名责实。

2.内圣与外王的统一

在中国本土学术的语境中,内业的修行成就称为内圣,外王则指外在的经世济民之业,内圣外王直接体现了道德与政治的统一。梁启超先生在《庄子·天下篇释义》一文中说过:“‘内圣外王之道’一语,包举中国学术之全体,其旨归在于内足以资修养而外足以经世。”(30)梁启超将中国学术概括为“内圣外王”抓住了中国文化的内涵的,也正确把握了《庄子》一书的思想。

到底何谓内圣外王

《庄子·天下篇》首次提到了“内圣外王之道”一语,从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作者指的是诸子百家没有形成前的“道术”,“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这里的“一”就是道。紧接着,《天下篇》说明了不同品级的内圣,从天人一直到君子,修养层次不同。上面说: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大意是:不离开道的人,叫做天人;不离开道的精髓的人,叫做神人;不离开道的本真的人,叫做至人。以天为主宰,以德为根本,以道为门径,能预见变化兆端的叫做圣人;用仁恩惠人民,用义治理人民,用礼教化人民的行为,用音乐来调和人民的性情,表现温和而仁慈的叫做君子。)

阐述了内圣,作者又说明了外王的经世之道,主要包括:以法度作为分守,以名分作为标尺,以事实相参验,划分百官的等级。百姓以耕、织、工、商为业,以衣食为主,繁殖生息,积蓄储藏,使老弱孤寡都有所养。上面说:“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

最后《天下篇》的作者总结说:“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后来诸子百家迭兴,大道亦分崩离析,上面说:“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中医经典《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篇第一》中也有一个与《庄子·天下篇》相类似的内圣品级,内容更加细致,不过即使在医学界它也常常被忽视。我们将之录在这里,供读者参考:

黄帝曰: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其次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

两个内圣品级对比如下:

《庄子·天下篇》: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

《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篇第一》:真人——至人——圣人——贤人

在中国先哲的心目中,内圣指的是内业的修行,最高层次是“得道”,与道合一。外王指的是法律制度,“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代表了法家的核心理念。那么究竟由内圣如何达到外王呢?一些儒家学者主张内圣自然化为外王,但这与历史现实完全不符——如果说孔子可称“内圣”的话,他显然没有成为外王;中国历史上自称“圣王”的人,也很少有内圣的功夫(也有例外,比如在康乾盛世的形成中起承上启下作用的雍正皇帝胤祯( 1678~1735年)就是一位有成就的修行者) 。

以静因之道循名责实

齐法家经典《管子》内业(心术)四篇清楚地说明了内圣与外王的中间路径,即以静因之道循名责实。《老子》称之为“无为”,但这种无为不是什么也不做,而是因循自然之道而行,所谓:“为无为”( 《老子·第六十三章》) 、“无为而无不为”。( 《老子·第四十八章》)

《管子·心术上第三十六》开篇即论述了内静的重要性,以君喻心,以百官喻九窍,认为只有君无为、臣有为才能维系正常政治秩序,只有心静才能使耳聪目明。职能不能互相代替,处事不能躁进,不为物先,因物之所为。可见,《心术上第三十六》已经将内在修养与外在事功联系了起来。上面说: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嗜欲充益,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故曰上离其道,下失其事。毋代马走,使尽其力;毋代鸟飞,使弊其羽翼;毋先物动,以观其则。动则失位,静乃自得。

接着,作者论述了静因之道。上面说:“天曰虚,地曰静,乃不伐。洁其宫,开其门,去私毋言,神明若存。纷乎其若乱,静之而自治。强不能遍立,智不能尽谋。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当,谓之圣人。故必知不言、无为之事,然后知道之纪。殊形异埶(同‘势’——笔者注) ,不与万物异理,故可以为天下始。人之可杀,以其恶死也;其可不利,以其好利也。是以君子不怵乎好,不迫乎恶,恬愉无为,去智与故。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是故有道之君子,其处也若无知,其应物也若偶之。静因之道也。”

《管子·心术上第三十六》的最后一段细致解释了上面这段重要的话,其中将“不言之言”直接解释为“应”,将“无为之事”直接解释为“因”,这里的“应因之道”即“静因之道”。并进一步解释“因”说:“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感而后应,非所设也;缘理而动,非所取也。”“故道贵因,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文章说:

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不变则无过,故曰“不伐”。“洁其宫,阙其门”,宫者,谓心也。心也者,智之舍也,故曰“宫”。洁之者,去好过也。门者,谓耳目也。耳目者,所以闻见也。“物固有形,形固有名”,此言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姑形以形,以形务名,督言正名,故曰“圣人”。“不言之言”,应也。应也者,以其为之人者也。执其名,务其应,所以成,此应之道也。“无为之事”,因也。因也者,无益无损也。以其形,因为之名,此因之术也。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人者立于强,务于善,未于能,动于故者也。圣人无之,无之则与物异矣。异则虚,虚者万物之始也,故曰“可以为天下始”。人迫于恶,则失其所好;怵于好,则忘其所恶。非道也。故曰:“不怵乎好,不迫乎恶。”恶不失其理,欲不过其情,故曰:“君子”。“恬愉无为,去智与故”,言虚素也。“其应非所设也,其动非所取也”,此言因也。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感而后应,非所设也;缘理而动,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自用则不虚,不虚则仵于物矣;变化则为生,为生则乱矣。故道贵因,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君子之处也若无知”,言至虚也。“其应物也若偶之”,言时适也,若影之象形,响之应声也。故物至则应,过则舍矣。舍矣者,言复所于虚也。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管子·心术上第三十六》讲的静因之道,“故物至则应,过则舍矣。舍矣者,言复所于虚也”,与《金刚经》上讲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明代蕅益大师《金刚经破空论》跋曰:“金刚般若大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语,足以蔽之。”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在市上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语即能悟入,可谓宜矣——大道归一,不得不信!

晋法家经典《韩非子》同样论及以静因之道循名责实、进而达到“内圣外王”的境地,其论述偏于理国,更加精炼。《韩非子·主道第五》上说: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故曰: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故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有贤而不以行,观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君臣守职,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谓习常。故曰:寂乎其无位而处,漻乎莫得其所。明君无为于上,君臣竦惧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躬于智;贤者勑(通“饬”,整饬之意——笔者注)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是故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

后来,宋人在编辑大型道教类书《云笈七签》时将上面的引文列入《卷一·道德部·总叙道德》,作为道士内修的一般指导原则。

《管子·九守第五十五》则从九个方面论述了人君应遵守的原则,分别为“主位”、“主明”、“主听”、“主赏”、“主问”、“主周”、“主参”、“督名”。其中“主位”和“主明”侧重内圣心术。“主位”要求:“安徐而静,柔节先定,虚心平意以待须。”其他几项侧重于外王治国。“主因”中说:“心不为九窍,九窍治;君不为五官,五官治。为善者,君予之赏;为非者,君予之罚。君因其所以来,因而予之,则不劳矣。圣人因之,故能掌之。因之循理,故能长久。”“督名”说:“循名而督实,按实而定名。名实相生,反相为情。名实当则治,不当则乱。名生于实,实生于德,德生于理,理生于智,智生于当。”综合起来,也是讲以静因之道循名责实。

《九守第五十五》是中国古代一篇十分重要的政论,胡家聪先生通过细致考证指出,它上承《心术上》,下启《韩非子》形名法术之学。他说:“就这些篇章的思想内涵而言,有其时代先后的发展脉络,即《心术上》是来龙,韩非的《主道》、《扬权》是去脉,《九守》则是其中间的环节。”(31)

如果我们俯看《管子》整部书,也可以发现它这种内圣外王的结构。心术四篇主要是讲内圣之道,其他篇着重讲外王之道。其中经言九篇为全书的总纲,轻重十六篇是讲中国古典经济思想轻重之术,剩下的篇章则讲政治、军事、外交、地理等多方面内容,相当庞杂——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管子》是体现内圣外王之道的中国古代百科全书。

笔者认为,最能集中体现中国学术这种内圣外王特点的还是讲外交技巧的《鬼谷子》一书。上面提到的《管子·九守第五十五》也存在于《鬼谷子》中,称为《符言》,内容大致相同。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古书多单篇流传,所以讲内圣外王之道的重要文章被后人编入了不同的书中。笔者还注意到,《六韬·文韬·大礼》中亦有《九守》、《符言》前三节“主位”、“主明”、“主听”的内容。

《鬼谷子》卷下中的《本经阴符七术》专门探讨一个外交家的内圣之道——心术,其用词与《管子》心术诸篇相类。比如以心为神舍等等。上面说:

盛神中有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舍,德为之大。养神之所,归诸道。道者,天地之始,一其纪也。物之所造,天之所生。包容无形化气,先天地而成,莫见其形,莫知其名,谓之神灵。故道者,神明之源,一其化端。是以德养五气,心能得一,乃有其术。术者,心气之道所由舍者,神乃为之使。九窍、十二舍者,气之门户、心之总摄也。生受之天,谓之真人。真人者,与天为一。而知之者,内修炼而知之,谓之圣人。圣人者,以类知之。故人与生一,出于化物。知类在窍。有所疑惑,通于心术。术必有不通,其通也,五气得养,务在舍神,此之谓化。化有五气者,志也、思也、神也、心也、德也,神其一长也。静和者养气,养气得其知,四者不衰,四边威势,无不为,存而舍之,是谓神化归于身,谓之真人。(大意是:精神旺盛的人,身体的五脏之气很强。其中在五脏之气——神、魂、魄、情、志中,神居主位。心是神的处所,品德是神外在表现形式,而养神之宝,归之于道。所谓“道”是产生天地的本源。一切由“道”始,然后由一生二,由二生三,由三生万物。万物所成,皆由天地生,而包含万物化之为气。“气”先天地而生,看不见它的形象,叫不出它的名字,我们就称它为“神灵”。所说的“道”,是神明的本源,万物变化之始,由此修德、养五气,人就能专心致志,就能培养心术。所谓心术就是在“神气”出入身体时,人能自由运用它。人的身体有九窍十二舍,即人的眼、耳、鼻、舌、身都是人与外界接触的门户,由心灵总管它们。直接从上天获得本性的人,叫做真人,真人原天合为一体。其中,明白大道理的人,刻苦修炼,就称为“圣人”。所谓“圣人”,是能掌握类推的方法,解决疑难。人生活在天地间,就在于随环境变化。接受外界知识在于利用各种感觉器官,解释疑难在于通过心灵进行综合分析。没有道,心术则有不通之处。要使心术通达,务必内养“五气”———神、魂、魄、精、志,而且要使“神道”归于自身,此一过程称之为“化”,亦万物自然运化的规律,内养“五气”。在“志”、“思”、“神”、“法”中,“神”气是最主要的。要用“静和”之法养气,养气目的使上述四者平和。上述四者不衰,而且能呈现威势,就能无所不为,使气常存于身,使神气变化,归之于身,被称之为“真人”。)

《本经阴符七术》的作者在这里只是区分了真人与圣人。圣人是通过内业的修炼得道的。所以《老子》说:“修之于身,其德乃真。”( 《老子·五十四章》)在先贤看来,内业的修行是道德与智慧的基础,故游说之士也要修行。

谈到静因之道,《鬼谷子》的作者主张根据不同的事物、不同的事态,制定不同的处理办法。所谓“因事为制”。《鬼谷子·忤合第六》中解释说:“是以圣人居天地之间,立身御世,施教扬声明名也,必因事物之会,观天时之宜,国之所多所少,以此先知之,与之转化。”

如同中医讲阴阳辩证,中国古典经济思想将经济现象归结到“轻重”二字,而中国古代外交家则将外交技巧归为“捭阖”二字,纵横捭阖之术就是游说之士的外王之学。《鬼谷子·捭阖第一》解释说:“捭阖者,道之大化,说之变也;必豫审其变化,吉凶大命系焉。口者,心之门户也;心者,神之主也。志意、喜欲、思虑、智谋,此皆由门户出入,故关之以捭阖,制之以出入。捭之者,开也、言也、阳也;阖之者,闭也,谋也、阴也。阴阳其和,终始其义。故言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财利、得意、喜欲为阳,曰‘始’ 。故言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诛罚为阴,曰‘终’ 。诸言法阳之类者,皆日‘始’ ,言善以始其事;诸言法阴之类者,皆日‘终’ ,言恶以终其谋。”

在剩下的诸篇中,《鬼谷子》的作者主要从游说技巧等方面详加讨论,这里不再赘述。

从内业(心术)到哲学、再到实践,《鬼谷子》一书集中反映了中国知识体系的特点——以内圣为根,以静因之道为干,以外王为枝叶。

中国学术枝繁叶茂

在“人类知识统一之树”中,笔者将中国古典哲学归为“名实”、 “道法”、“阴阳”三个范畴,而所有这些概念皆是西周礼制实践的哲学总结。进一步说,西周礼制是中华文明之源,是中国古典政治思想之源,也是中国古典哲学之源!

在西周礼制中,名实相副直接关系到基本的政治秩序。《论语·子路篇第十三》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子路问孔子,假如卫国国君要您去治理国家,您打算先从哪些事情先做起呢?孔子说:首先必须正名分。于是子路笑孔子迂腐,孔子回答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在孔子看来,名实相副是政治秩序的基础。(www.xing528.com)

《左传·成公二年》记载,公元前589年,卫国执政孙恒子曾经与齐国的军队发生了一次战争,结果卫国的军队打败了,孙恒子岌岌可危。紧急关头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救了孙恒子,于是卫国人把城邑赏给仲叔于奚。仲叔于奚辞谢,而请求得到诸侯所用三面悬挂的乐器,并用繁缨装饰马匹来朝见,卫君允许了。孔子听说这件事,感叹说:“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孔子的意思是说,卫君还不如多给他城邑。因为只有器物和名号不能假借给别人,这是国君掌握的。名号用来表示威信,靠威信赋予器物,器物用来体现礼制,礼制用来推行道义,道义用来产生利益,利益用来治理百姓,这是政权中的大节。如果把名位、礼器假借给别人,这就是把政权给了别人。失去政权,国家也就跟着必然灭亡了。

晋国大夫史也曾说:“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左传·昭公三十二年》)可见,名实相副,循名责实是周人礼制中的应有之义。

后来西周礼义中的名实概念成为战国诸子中名家的主要议题。现存最完整的关于名实的专著是名家经典《公孙龙子》,正如《公孙龙子·迹府》所言,名家的目的是“正名实而化天下”,其主要是通过白马非马这类思辨告诉人们名实相副的重要性。

在“名”后面是与“名”相地应的责任和义务,《战国策》上一则故事说,史疾出使楚国,楚王问他在研究什么学问。史疾回答说在研究主张正名的列御寇的学问。楚王对名实学说的实用性感到怀疑,就问:““楚国盗贼很多,用这种学说可以防范盗贼吗?”这时,有只喜鹊飞来停在屋顶上,史疾问楚王:“请问你们楚国人把这种鸟叫什么?”楚王说:“叫喜鹊。”史疾又问:“叫它乌鸦行吗?”回答说:“不行。”史疾就说:“现在大王的国家设有柱国、令尹、司马、典令等官职,任命官吏时,一定要求他们廉洁奉公,能胜任其职。现在盗贼公然横行却不能加以禁止,就因为各个官员不能胜任其职,这就叫做:‘乌鸦不成其为乌鸦,喜鹊不成其为喜鹊啊! ”《战国策·韩策二》记此事说:史疾为韩使楚,楚王问曰:“客何方所循?”曰:“治列子圉寇之言。”曰:“何贵?”曰:“贵正。”王曰:“正亦可为国乎?”曰:“可。”王曰:“楚国多盗,正可以圉盗乎?”曰:“可。”曰:“正圉盗,奈何?”顷间有鹊止于屋上者,曰:“请问楚人谓此鸟何?”王曰:“谓之鹊。”曰:“谓之乌,可乎?”曰:“不可。”曰:“今王之国有柱国、令尹、司马、典令,其任官置吏,必曰廉洁胜任。今盗贼公行,而弗能禁也,此乌不为乌,鹊不为鹊也。”

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名实相副是多么重要啊!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名家在中国长期得不到重视,导致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名不副实,名实相乖似乎成为常态。今天中国学术体系几乎全都源于西方,而我们心中的概念常常既不是西方的愿意,也不是中国古典学术中的本意,名实混乱不堪——这些概念包括:民主、自由、真理、进化、神圣、普世价值、脏腑(中医学的“脏腑”主要是指一种功能结构,缺乏西医解剖学上的意义) ,等等——这使国人不易形成共同价值观,学术突破也变得很难——大体是跟西方主流学舌,亦步亦趋。

“道法”是讲“道生法”,实际上是用一种整体观,它将天道与人间的法度统一了起来,进而实现无为而治的政治理想。

先秦礼家认为礼本于天道,是自然秩序的表现。《礼记·礼运第九》记孔子言曰:“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昬朝聘。”《大戴礼记·礼三本第四十二》主要讲礼的本源,其中天是人类生存的根本,所以要礼敬之。上面说:“礼有三本:天地者,性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焉生?无先祖焉出?无君师焉治?三者偏亡,无安之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宗事先祖,而宠君师,是礼之三本也。”《荀子·礼论第十九》和《史记·礼书》亦有这段话,文词大同小异,足见礼家对礼本于天的重视。

先秦礼家还认为,如果政府中各种职事臣下都能各负其责,那么君主无为而治,天下就能治理好。这种臣有为,君无为的思想为后世法家所继承。《礼记·礼运第九》指出,宗祝在庙堂帮助君王行礼,王公在朝廷谈论其道,三老在学校以言相告,君王前有接事鬼神的巫,后有记录言行的史、卜筮、乐师和侑都守在身旁。君王处于中心无所作为就行了。上面说:“故宗祝在庙,三公在朝,三老在学。王前巫而后史,卜筮瞽侑皆在左右,王中心无为也,以守至正。”

阴阳亦是礼义的一个重要概念。《礼记·礼运第九》中说:“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以天地为本,故物可举也。以阴阳为端,故情可睹也……”《礼记·丧服四制第四十九》以更为精炼的言辞写道:“凡礼之大体,体天地,法四时,则阴阳,顺人情,故谓之礼。”

中国哲学中的阴阳也是将宇宙二分,不过与西方二元不同。因为阴阳本身不仅相克,还相生,而西方哲学则多讲究二元的对立——他们不仅在哲学中是这样,在政治经济领域都是这样。比如美国人将别国称为“流氓国家”或“支持恐怖主义”,其本质意义不过是美国可以用“流氓”或“恐怖”手段对付别人,这样就摆脱了自己行为的道德责任。另外中国人讲阴阳平衡,西方人则对事物中的正反馈现象熟视无睹。《老子》上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老子·第七十七章》)如果常行“人之道”,结果只会是社会体系的崩溃。

“人类知识统一之树”中笔者只是简要罗列了中国学术的几个重要枝叶。其中轻重之术的核心思想存在于《管子》轻重十六篇中;中国古典政治的最高形态是大行于西汉初年的黄老之学,七十年代出土的《黄帝四经》就是该学派的代表作之一;中国古代外交纵横之术的代表作是《谷鬼子》,前面我们已经述及。研读《鬼谷子》,定要与《战国策》这类史书相参验。

中国古代医学中医作为实用知识体系的代表列在这里。在西汉政府的目录学文献《汉书·艺文志》中,中医属于“生生之具”方技类。方技分为四小类,分别是医经、经方、房中和神仙。其中医经和经方后来并入中医,而房中和神仙则长期为人们所忽视。房中为性生活的养生之道,以节欲保精、还精补脑为中心,可以说是房中之礼。

《汉书·艺文志》所列神仙十家,二百零五卷已全佚,其核心内容当以内业的修行相关。《汉书·艺文志》总论说:“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其外者。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怵惕于胸中。然而或者专以为务,则诞欺怪迂之文弥以盖多,非圣王之所教也。”(大意是:神仙之术是追求人的长生不老而想超脱凡尘的。暂且用来净化安定心灵,视死生没有分界,没有惊惧在胸中。然而有的人专门来从事这些事,就会使荒诞不实怪异迂阔的文章日益增多,这不是圣王所用来作为教化的东西。)大概在西汉时,中国人的内业修行已经缺少了先秦纯朴的经验主义色彩,有了更多神秘主义的成分,最终流入道教。

礼与内业修行

最后,我们谈谈中华文明之源西周礼制与内圣之道——内业修行的关系。

内静以体道,外敬以显德,这是中华礼仪的内涵所在。对于一些儒者提倡的繁文缛节,许多先贤都持反对的态度。《淮南子·齐俗训》上说:“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是故仁义立而道德迁矣,礼乐饰则纯朴散矣,是非形则百姓眩矣,珠玉尊则天下争矣。凡此四者,衰世之造也,末世之用也。”(大意是:遵循天性而行叫做道,得到这种天性叫做德。天性丧失以后才崇尚仁,道丧失以后才崇尚义。所以仁义树立起来也就说明道德蜕化,礼乐制定施行也就说明纯朴散逸;是非显示反而使百姓迷惑,珠玉尊贵起来致使人们为之互相争夺。所以说,仁义、礼乐、是非、珠玉这四者的产生,说明世道衰落,是末世所利用的东西。)这实际上代表了道家关于礼的基本立场。

从文献的记载来看,孔子时代的礼就已经变得十分繁琐。齐景公欲封孔子,晏子极力反对,其理由就是孔子主张的礼过于铺张,以至达到了“饰礼烦事”、“崇死害生”的地步。《晏子春秋·外篇第八·仲尼见景公景公欲封之晏子以为不可第一》中记述晏子对孔子的评价说:“今孔丘盛声乐以侈世,饰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务趋翔之节以观众,博学不可以仪世,劳思不可以补民,兼寿不能殚其教,当年不能究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愚其民。其道也,不可以示世,其教也不可以导民。”

但孔子的努力是徒劳的,他的孙子子思(公元前483~402年)在见诸侯时,就已经抛弃了孔子所行的繁复礼仪,显得极为傲慢。这引起了孔子弟子曾子的极度不满,而子思则辩解说,在诸侯大争之世,如果不抬高自己,别人就轻视自己,时代不同,礼仪也要变。《孔丛子·居卫第七》记此事说:

曾子谓子思曰:“昔者吾从夫子巡守于诸侯,夫子未尝失人臣之礼,而犹圣道不行。今吾观子有傲世主之心,无乃不容乎?”子思曰:“时移世异,各有宜也。当吾先君,周制虽毁,君臣固位,上下相持若一体然。夫欲行其道,不执礼以求之,则不能入也。今天下诸侯方欲力争,竞招英雄以自辅翼,此乃得士则昌,失士则凶之秋也。伋于此时不自高,人将下吾。不自贵,人将贱吾。”

不幸的是,随着儒家独尊地位的确立,由汉至唐,儒家在很大程度上专注于制礼作乐。直到王阳明提出“致良知”一说,才从根本上恢复了以内静外敬为基础礼仪规范。

不是说儒家不讲心性的修行,只是说内业修行后来在儒家那里成了末流,如同西方宗教中的神秘主义一样。比如《论语·子罕篇第九》记载,孔子杜绝了四种心态:没有主观猜疑,没有定要实现的期望,没有固执己见之举,没有自私之心。(原文: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这显然与佛家的保护本性功夫相似。

继承孔子心法(心术)的主要是思孟(思指子思、孟指孟子)学派。相传子思所著的《大学》开篇就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段话被许多人认为深得儒家心法之精髓; 1993年湖北省沙洋县纪山镇郭店一号楚墓出土的战国时期子思学派文献《性自命出》也讲:“道者,群物之道。凡道,心术为主。”

归本于儒家的《荀子·解蔽第二十一》就是一篇长期为人忽视的论述心术问题的重要文献。荀子首先提出了人被偏见蒙蔽的原因,他说:“故为蔽?欲为蔽,恶为蔽;始为蔽,终为蔽;远为蔽,近为蔽;博为蔽,浅为蔽;古为蔽,今为蔽。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此心术之公患也。”(大意是:什么东西会造成蒙蔽?爱好会造成蒙蔽,憎恶也会造成蒙蔽;只看到开始会造成蒙蔽,只看到终了也会造成蒙蔽;只看到远处会造成蒙蔽,只看到近处也会造成蒙蔽;知识广博会造成蒙蔽,知识浅陋也会造成蒙蔽;只了解古代会造成蒙蔽,只知道现在也会造成蒙蔽。大凡事物都有不同的对立面,无不会交互造成蒙蔽,这是心术上一个普遍的祸害啊。)

至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关键还是体道,“心不可以不知道”。荀子说:

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壹而静,作之则。将须道者,之虚则人(当为“入”——笔者注) ;将事道者,之壹则尽;将思道者,静则察。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治乱而通其度,经纬天地而材官万物,制割大理而宇宙里矣。(大意是:人靠什么来了解道呢?回答说:靠心。心靠什么来了解道呢?回答说:靠虚心、专心和静心……对于还没有掌握道而追求道的人,要告诉他们虚心、专心和静心的道理,以作为他们的行动准则。想要求得道的人,达到了虚心的地步就能够得到道;想要奉行道的人,达到了专心的地步就能够穷尽道的全部;想要探索道的人,达到了静心的地步就能够明察道。了解道十分明察,知道了道能实行,这就是实践道的人。达到了虚心、专心与静心的境界,这叫做最大的清澈澄明。他对万事万物,没有什么露出了形迹而看不见的,没有什么看见了而不能评判的,没有什么评判了而不到位的。他坐在屋里而能看见整个天下,处在现代而能评判远古,通观万物而能看清它们的真相,检验考核社会的治乱而能通晓它的法度,治理天地而能控制利用万物,掌握了全局性的大道理,整个宇宙就都了如指掌了。)

王阳明之前,宋儒已经开始将目光转向心术修行,并有“半日静坐,半日读书”之说。王阳明的最大贡献就是明确恢复了内业修行功夫——尽管他也和一般儒者那样有排斥佛家的倾向——这种情况至今没有本质的改变。

事实上宋明理学家大多出入佛道,因为要真正修行,没有佛家道家千年积累的经验是很难取得什么成就的。

王阳明不只一次指出,儒佛两家的修行功夫大致相似,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要明心见性,恢复本来面目。在《传习录·答陆原静书》中,他说:“ ‘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吾圣门所谓良知;今认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说矣。‘随物而格’ ,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 ,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工夫大略相似。”

在王阳明那里,道德不再只停留于空洞的伦理说教,他恢复了道德的本源,认识到道德礼仪源于本心,是本心的发用,也就是《淮南子·齐俗训》上讲的“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他说:“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传习录·徐爱录》,大意是:心即理。没有被私欲迷惑的心,就是天理,不用到心外强加一点一滴。用这颗真心,表现在侍父上就是孝,表现在事君上就是忠,表现在交友和治理百姓上就是信和仁。只在自己心中下功夫去私欲、存天理就行了。)

请注意,在宋明理学家的心中,“去人欲”是指私欲,不是一般的正常欲望,尽管这些道学先生在道德上常常表现为极端的保守主义,朱熹曾说过:“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朱子语类·卷十三》)再比如对妇女贞节问题上,理学家们近乎陷入了禁欲主义之中。

至于礼仪的制定,宋明以前一直坚持“因人情,节人欲”的原则,是不讲灭人欲的。事实上佛家对于一般的修行者也不主张禁欲的。比如在家居士守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但对于出家者,持戒则严得多,比如主张禁绝性欲等等。

笔者注意到,任何内业的修行法门都重视节欲或寡欲,但并不都主张禁欲。晋代葛洪就明确反对禁欲。《抱朴子内篇·释滞》上说人不可随便禁绝性欲,否则会导致病态。上面说:“人复不可都绝阴阳,阴阳不交,则坐致壅阏之病。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也。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

葛洪所著的另一本书《神仙传》中区分了得道者和仙人。作者认为长生不死的仙人“皆去人情,离荣乐”,而得道者不是这样,他们只是适当节欲,亦可长寿。至于绝欲的主张,只是为了告诫那些“下才之子”。《神仙传·卷一·彭祖》上说:

夫冬温夏凉,不失四时之和,所以适身也;美色淑姿,幽闲娱乐,不致思欲之惑,所以通神也;车服威仪,知足无求,所以一其志也;八音五色,以玩视听,所以导心也。凡此皆以养寿,而不能斟酌之者,反以速患。古之至人,恐下才之子,未识事宜,流遁不还,故绝其源也。故有上士别床,中士异被,服药千裹,不如独卧。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苟能节宣其宜适,抑扬其通塞者,不减年筭,而得其益。凡此之类,譬犹水火,用之过当,反为害耳。

佛家僧侣才普遍禁欲。所以灭人欲的主张肯定不适用于一般的礼义原则,它应与更高层次的内业修行联系在一起。

从内圣(内业的修持)到外王(外在的事功) ,从向外寻求知识到向内寻求真理,二者相交构成了人类文明的宏伟十字架,这是“人类知识统一之树”的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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