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节 声画通感 |
一般来说,音乐是纯粹的听觉艺术(也是与绘画这种视觉艺术和空间艺术相对立的时间艺术),但许多音乐家却不懈地追求音乐的视觉性感受,有些音乐作品甚至将音乐形象的画面感放在了创作的核心位置,产生了所谓的“交响音画”。鲍罗丁的《在中亚西亚草原上》(阿拉伯商旅驼队与俄罗斯军队在中亚荒漠的邂逅)、德沃夏克的《沃尔塔瓦河》(对故乡美好生活的回忆)、穆索尔斯基的《展览会上的图画》(对绘画作品的听觉阐释)和印象派大师德彪西的《大海》(一幅幅关于大海印象和幻想的生动画面)就是这类音乐的范例,中国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化蝶乐段也颇具交响音画的效果。
交响音画可以看作是声画通感(视听联觉)在音乐艺术中的典型表现形式。由于众所周知的综合性和辩证性,声画通感在电影导演艺术中的表现自然会复杂许多。如果说声画统一(和声)是一种浅层次的二元和谐(类似于黑格尔的“正题”),那么声画分离与对立(对位)就是一种高层次的二元张力(类似于黑格尔的“反题”),而声画通感则完全是在电影视听的最高层次(也许应该说是在另一个界面或维度)上的融会贯通(所谓“天人合一”,类似于黑格尔的“合题”),这种视觉和听觉综合效应的基本表现形态就是影像的“声音感”与声音的“影像感”。
电影理论大师安德烈·巴赞曾敏锐地觉察到《公民凯恩》中电影声带的“影像感”。他写道:“威尔斯在广播电台工作的丰富经验,使他的革新一改向来平淡无奇的电影声带的面貌。威尔斯不仅让一个声音所具有的戏剧性一一发挥到极致,他更利用了声音的起伏(也就是音响的景深手法)来作声音的场面调度。像凯恩使用打字机撰写剧评的声音特写,这类例子在片中不胜枚举。导演对于音色写实主义的讲究,使声音在空间内的场面调度效果更为完整。如果你闭上眼睛,倾听《公民凯恩》或《安倍逊大族》中的一场戏,你必定会对音色的多彩多姿和每个声音的个别特征感到惊奇。向来在电影中只作为对白基底或巩固影像逻辑的声音,在这里成为场面调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31]
人们很少对语言(台词)的戏剧功能之外的特性感兴趣,然而这些特性却往往也是构成一部电影的基本要素。如果试着观赏一部没有打上字幕的外国电影,就可以很清楚地意识到它们的存在:许多信息都透过言语的语调、节奏、演员嗓音的音色,甚至语言音乐性(台词的旋律感)带来的间接意旨等一一传达给观众,观众也会因为它们如此重要而感到惊讶(配音电影受到成熟电影观众的质疑,在很大程度上与此相关)。电影中的语言一旦抽离了本身的语义内涵,剩下的,可以说就是它的“影像感”。
法国影评家米歇尔·马利(Michel Marie)在《电影声音、电影音乐和电影对白》(“Un film sonore,un film musical,un film parlant”)一文中认为,阿兰·雷乃的《穆里埃尔》(Muriel,or the Time of Return,1963)看似是一部人物滔滔不绝讲个不停的“多话的”电影,但对白负载的首要功能却不是戏剧功能。影片情节经常是由与剧情无关的对话漫谈拼接起来的,其基本用意是在声音和画面二元关系中形成超越式连通,表达情感的记忆和时间的回归。玛格丽特·杜拉斯编导的《印度之歌》(India Song,1975)进一步将声画对位运用到叙事的套层表意之中:通过声画的完全分离与无序并置表达出难以言传的渴望、孤独、弃绝和记忆梦魇,产生一种直接作用于观众精神层面的声画交响。
默片时代的电影大师非常注重影像与声音之间的联觉,善于利用精心选择的特殊影像为无声电影创造出声音的通感,其中最著名的例证是普多夫金的母亲》(Mother,1926)。“在默片时代,用特写拍下的以一定节奏溢满水面的水滴,其效果是要把水声清晰地传入观众的耳里,以示灵堂的寂静,长时间坐着的母亲的悲痛欲绝,暗示这种寂静和悲痛将无休止地延续下去。”[32]在这之前,斯特劳亨的《贪婪》(Greed,1924)也使用过同样的蒙太奇场面。
此外,《群鸟》中被希区柯克称为“一辆情感卡车(an emotional truck)”的视听情景也可以作为电影影像“声音化”的一种注释:男主人公的母亲意外地发现丹·弗斯先生遭群鸟攻击身亡,惊恐万状地驾车迅速逃离现场。希区柯克说:“这辆从远距离看到的卡车飞快地行驶着,表现了母亲行动的狂暴特征……不但通过影像,而且也通过声音保持了情感的浓度。你不但可以听到引擎怒号,甚至还有类似于哭泣的声响,就像卡车在惊声尖叫一样。”[33]在这里,卡车的举动不但代表了人物的心理状态,而且还转化为像引擎一样狂呼乱叫的听觉形象。
吴贻弓的《城南旧事》(1982)中,在同学们“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骊歌》声中,英子目睹小偷被警察抓走。渐渐地,同学们的歌声被隐去,只剩下他们唱歌的口型。而英子始终没有张口,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想着心事。这一组极具通感的视听组合镜头,不但水到渠成地让观众认同英子的情感和思绪,而且还为观众的体验和遐想留出广阔的空间。这就是罗贝尔·布列松所谓的“从影像与声音的撞击和串联产生出关系之间的和谐”,或者“影像和声音透过移植互相强化”。
【注释】
[1]Immoral Memories:An Autobiography,Sergei M.Eisenstein,Houghton Mifflin Company,Boston,1983,p.235.
[2]《反对阐释》,第228页。
[3]《电影创作津梁》,〔苏〕米哈伊尔·罗姆著,张正芸等译,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年8月版,第4页。
[4]转引自《论摄影》,〔美〕苏珊·桑塔格著,艾红华、毛建雄译,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7月版,第169—170页。
[5]同上书,第227页。
[6]《电影创作津梁》,第39—42页。
[7]转引自《安东尼奥尼的中国》,都灵艾奥迪(Einaudi)出版社1974年版。
[8]《导演电影》,第244页。
[9]Who the Devil Made It:Conversations with Legendary Film Directors,Peter Bogdanovich,Ballantine Books,Nework,1997,p.532.
[10]Immoral Memories:An Autobiography,p.234.
[11]Conversations with Wilder,Cameron Crown,A Borzoi Book,Alfred A.Knopf,New York,2001,p.58.
[12]《导演电影》,第21页。(www.xing528.com)
[13]Hitchcock/Truffaut,François Truffaut,A Touchstone Book,Simon & Schuster,New York,1985,p.218.
[14]Sergio Leone:Something to Do with Death,Christopher Frayling,Faber and Faber,London,2000,p.234.
[15]Sergio Leone:Something to Do with Death,p.234.
[16]The Technique of Film and Video Editing:History,Theory,and Practice,Ken Dancyger,Focal Press,Nework,2002,p.91.
[17]《当代电影分析》,〔法〕雅克·奥蒙、米歇尔·马利著,吴佩慈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5月版,第196页。
[18]The Technique of Film and Video Editing:History,Theory,and Practice,p.377.
[19]Sergio Leone:Something to Do with Death,p.236.
[20]Hitchcock/Truffaut,p.297.
[21]Ibid.,p.295.
[22]Sergio Leone:Something to Do with Death,p.28.
[23]Ibid.,p.150.
[24]Sergio Leone:Something to Do with Death,pp.234-235.
[25]《当代电影分析》,第212—213页。
[26]Sergio Leone:Something to Do with Death,pp.280-281.
[27]The Technique of Film and Video Editing:History,Theory,and Practice,pp.46-47.
[28]Hitchcock/Truffaut,p.204.
[29]Sergio Leone:Something to Do with Death,p.284.
[30]《电影创作津梁》,第397页。
[31]转引自《当代电影分析》,第207—208页。
[32]《现代电影艺术》,第37页。
[33]Hitchock/Truffautt,pp.296-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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