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牛市最疯狂的时候我离开了国泰君安，回到学校来安心教书育人。回头一看大约已经两年多时间了。最近，我忽然接到白娘子的电话，约我在上海市中心某个繁华地标商场的八楼吃饭。我在赴约的路上一直忐忑不安。一般来说，如果没有明确的目的，她是不会打电话给我的．如果没有具体要办的事情，她也是不会约我吃饭的。因此，我每次接到她的电话总要详细问清楚，免得吃完饭，看着她买单时流露出的不满表情。
我去得晚了些，她已经坐在桌旁。双手叠起托住一边脸颊，清瘦的脸庞和一双明眸，依稀是20多年前张曼玉初上镜时的姿势，那正是“好花初放，争笑东风，双脸上，晚妆同”的季节，可惜我无缘识得。一见面，还没有等我开口，她就先发话：“哎呀，你最近死到哪里去啦！”天哪，还是原来那样半真半假的嗔怒。不过，坐定下来细看之后，我发现白娘子明显地老了，鲜艳的名牌打扮也没能掩住岁月的痕迹。我钦佩的是她到了这个年龄还能这样打扮，这对于平常女人来说，内心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自信呀。
和她同来的还有她的小女儿，据说白娘子一直是用这种方式委婉地提醒约会的对方不要对她想入非非。读者也许还记得我曾经在上一次牛市起步前夕（2005年初）在报纸上给大家介绍过白娘子的故事。故事中那个当时揶揄我开不起宝马奔驰就不该来找她妈的小女孩已经进入重点中学读书了。她现在主要操心的问题是说服我作为一个有利于她的代表去参加家长会。——我倒是肯去，就怕她爸不乐意。
不过，我和白娘子目前的处境并不比那个担心家长会的小女孩好多少。将近两年的熊市，从“好汉坡”到“美人肩”，市场一路折磨着我们。记得我曾经和白娘子辩论过有关股改和大小非的问题，当时牛市的气氛使得我们没有在意这些问题。现在看起来，股改并没有一劳永逸地解决有关公司治理的全部问题。对中小投资人的保护并不会因为股改而得到加强，倒是股改成就了中国股市大小非的巨大财富。
“当年要是听了你的就好了。”点了菜之后，白娘子换了一种姿势，手背托着下巴，微微转头看着窗外。我想会有许多人架不住她这样一句略带着淡淡忧伤的叹息。此刻应该有很多人想拉着她的手述说属于他们的当年和曾经。无知的我猜想着无瑕的她此刻讲的这句话无非是说当年应该听从我的“通胀无牛市”的建议。我进一步猜想在中国的资本市场上，还会有许多人，想到和白娘子在一起的当年就会一阵唏嘘。毕竟，作为第一代红马甲，她经历了比我更多的市场起伏，见证了更多人的命运转折。
我还是禁不住要问清楚她约我来有何嘱托。原来她现在不傲股票了，转而为小非减持做中介。她托我给她找下家，为她的小非客户接盘，答应给我一个点的佣金。听罢她的来意，我一脸愕然：“你不是最讨厌这些大小非的吗？怎么现在反而为虎作伥？”我几乎是在责问她。“好啦，别一副革命青年的模样，说点现实的。行情这么差，总要想办法挣钱呀。”她一甩手，打断了我的话。这一刻，我觉得特别难受，就像一个村头的牧童眼看着自己童年初恋的女孩被迫委身于一个令她反感的财主，而我不仅无力扮演救世主的角色，还得帮助他们筹备婚礼。
我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大牛市开始不久。当时大多数公司还在做股改，我们都乐观地以为这样就能够创造“黄金十年”的牛市。这才过了两年，白娘子就在熊市煎熬中改行做了大小非的中介。(www.xing528.com)
你如果是一个害羞的人，就应该去找白娘子做一次心理矫正谈话。她是一面镜子，能够让你发现自己，敢于说出内心的诉求。我还记得属于我们的成功故事和深夜畅谈，那时候我们满脑子都是美好前景和远大理想，相信国家民族就此走上辉煌的发展道路，而我们注定是资本市场上闪亮的明星。我们“借光竹上一代股民的惨痛经历，享受到了股改带来的牛市。我们乐观地向往着“黄金十年”，而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年轻。事后证明，在中国资本市场上，年轻就是一种幼稚。
我翻开2005年我写下第一篇有关白娘子的文章，忽然发现这是我写的最有历史价值的文章：“我相信今天我们即将迎来中国股市崭新的发展机遇，像我这样新近加入股市的人，以及像白娘子这样从十多年股市沉浮中顽强生存下来的人，都是幸运的。我们今天能够稍稍乐观地展望未来，却不能忘却那些曾经在我们身边一同悲喜的人们。他们的故事渐渐被人淡忘，但是造成他们无言结局的根源始终值得我们去反思。如果中国资本市场即将迎来一场盛宴的话，上述文字就算是我代表这些年来在中国股市中沉没下去的股民想说的话。因为，他们今天不能来赴宴了。”
我刚把过去美好的一切重新忆起，却发现岁月已悄悄印在了自己的眉间。风雨过后，我们留下了什么？如果只有对美好往昔的追忆，那就说明我们今后还将经历更恶劣的气候。与白娘子同时代的第一代股民沉没下去之后，为什么还有像我这样的新一代股民前赴后继地走上这条路呢？此刻沉默的我想着是不是我也该沉没了呢？几乎每个牛市的轮回，都有人可以从上面的文字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我们都曾经在白娘子身边出现，对她的妩媚又爱又怜，对自己的前途踌躇满志。那个时代的辉煌里一定记载着我们青春的激昂，然后我们又匆匆被潮水卷走，成为过客。
午餐过后，我囫囵应下她托付的事情。一出门，迎面是如织的细雨，真是江南春尽离肠断。在密得让人无法喘息的春雨中，我潦草地和白娘子告别。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该去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坚持到下一次牛熊的轮回，更不知道在下一个丁香满庭的季节，白娘子又与何人聚散。此去经年，纵有相逢之日，我们都不再年轻。
（本文写于200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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