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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美学:汉语模糊性与意美探究

时间:2023-12-0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汉语之模糊,建构汉语之意美。与之相反,“模糊”几乎成了不求甚解的代名词。汉语之模糊,应该是翻译美学的一个研究课题。反映在语言表达上则是重意合,而较少注重形式规范,语法呈意合,逻辑呈隐性,使汉语的模糊性尤其突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以模糊求精确。“大而空”加上“全而虚”则可得模糊意美。

翻译美学:汉语模糊性与意美探究

放下英语,拿起汉语,我们发现:汉语,逻辑淡出,模糊彰显。汉语之模糊,在朦胧里演绎清晰,在疏放中孕育意境。汉语之模糊,建构汉语之意美。

南宋哲学朱熹(1130~1200)注《论语·学而》篇时有一名言,曰:“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复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此言便是成语“精益求精”的原出。千百年来,它已深深地植根于人们的内心深处,寻常人以它为某事立身之本,学者以它为笃志穷理之根,科学家以它为洞悉科学奥秘的准则。与之相反,“模糊”几乎成了不求甚解的代名词。于是,在汉语中出现了许多贬责模糊的词语,如“不伦不类”、“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等等。

然而,“模糊”≠“含糊”。含糊,通常有两种:一是语言表达低能的表现。言者,或是作者,尚缺乏语言驾驭能力的表现,言而无序,言而暧昧。二是语言心理障碍所致。韩愈在《送李愿归盘谷序》一文中所描绘:“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试问,“趑趄”者、“嗫嚅”者,其表达能不含糊吗?

汉语之模糊,应该是翻译美学的一个研究课题。

在中国传统哲学及文化长期影响、涵化下,汉民族从总体而言表现出一种重整体、重悟性、重主体意识的思维模式及认知心理。这一思维模式反映在语言中就是汉语在遣词造句、谋篇布局上逐渐形成了一种注重内在关系、注重隐含关系、导致模糊关系的语言结构特点。因此,中国文化传统大异于西方,以和谐、含蓄、体悟与综合为其主旋律,正是这种文化传统的独特性造成了中国传统文艺审美观的独特性,同时也在语言中突出表现出来。

中国传统思维方式强调从总体上把握客观事物,注重事物间的普遍联系,符合唯物辩证法,但缺点是不善于或不重视对事物做周密的逻辑分析,因而不免具有笼统、模糊的特征。反映在语言表达上则是重意合,而较少注重形式规范,语法呈意合,逻辑呈隐性,使汉语的模糊性尤其突出。

针对宇宙万物的复杂性和多变性,钱学森先生提出了“五观”(即涨观、宇观、宏观、微观和渺观)研究法,以期客观深刻地认识事物。在文学艺术领域,许多的大师在实践和运用模糊美学理论,如齐白石说,他的作品是“在似与不似之间”;歌德也说过美在“真与不真之间”;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更是指出:“大似是妩媚,大不似是欺世。”诗歌中有朦胧诗、象征派、意象派,小说中有意识流戏剧中有荒诞派。“格式塔”理论更是以其注重“不完整之完整,不全之全”的特点在美学领域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并成为西方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流派。可见,在包括语言在内的艺术领域里,美无处不在,模糊也无处不在。

汉语的模糊表达,究竟存在哪些值得我们关注的美学特质呢?

5.1 模糊意美——逸出精确

精确和模糊,是一对矛盾体。它们相互矛盾,又彼此依赖,彼此制约,又相互作用。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以模糊求精确。比如,猜测某君年龄,往往“避精确,而就模糊”地说:她,20出头吧。无人会以“精确”求精确地说:她,23岁。或者更有甚者,“精确”地说:她,23.5岁。

文学作品中的模糊表述,在汉语中更可俯拾。

水浒》第九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陆虞候要设计害死林冲,酒店的李小二心中起疑,赶忙报告林冲。林冲问:“那人生得什么模样?”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30余岁。……”显然,李小二提供的是一组模糊数据,“五短身材”,短小到何种程度?“白净面皮”,白净到什么地步?“没甚髭须”,没甚到何等模样?“约有30余岁”,那是31岁,还是33岁?如此等等,可谓模糊矣!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根据李小二的模糊回答,林冲迅即做出准确判断——林冲听了,大惊道:“这30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叫他骨肉为泥!”

汉语运用模糊语言写人叙事,皆有意外之神效——形象栩栩在眼前,旧事历历如重演。一个经典例证恐怕要数《红楼梦》中林黛玉进贾府那一节。曹雪芹如此走笔:宝玉早已看见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归了座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只见: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从古至今,文人墨客之最怕,要算是描写美女了。因为,若从正面落笔,用“工笔画”手法,那肯定吃力不讨好。因为,世人对美女的评判的标准林林总总,此外,美女之最动人处,在其眼神,在其意态,在其“精气神”,而这些恰恰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这正应了一句唐诗: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画笔描绘美女,与用笔来描写美女,事不同而理同。曹雪芹深谙此妙。在描写林黛玉首次“亮相”时,他舍“工笔”的细描手法,而取“泼墨”技巧。“泼墨”者,从小处着眼、大处着手之模糊手法也。作者弃细节描绘,用粗犷笔法,在像与不像之间求像,在似和不似之间求似,其落笔的出发点不是嚼饭于人式的“请你欣赏”,而是启迪神思式的“请你想象”。取这种“借助模糊描述的广远外延”和“借助审美主体主观能动性”的哲学视角,描绘林黛玉之美,才是大家的手笔,才有《红楼梦》的成功。

试想,以上这段文字从林黛玉的肖像(眉目、两靥、身材)描写、行为描写到心理描写一应俱全。但是,如此面面俱到的描写,如此着眼宏观的描写,实在是“大而空”,实在是“全而虚”。“大而空”加上“全而虚”则可得模糊意美。

值得庆幸的是,汉语为我们的文人墨客准备了充足的“写诗却是一个优点”(杨振宁语)的表达。写林黛玉的句子很美丽,却又很模糊,如“袅袅婷婷”、“似蹙非蹙”、“似喜非喜”、“态生两靥”、“娇袭一身”、“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多一窍”、“胜三分”等等。

令人称奇的是,表达虽然模糊,而给读者留下的印象却并不模糊。相反,凡是读过《红楼梦》的,没有一个不认为林黛玉是一个绝色美人,虽然一千个读者可能有一千个林黛玉的影像在脑海头脑里。

上段写林黛玉的成功,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段模糊描述,激活读者联想,驰骋读者想象。反观英语,模糊遁迹,逻辑登场,那将是怎样的译文呢?

Of course, Pao-Yu had seen this new cousin earlier on and guessed that she was the daughter of his Aunt Lin. He made haste to bow and, having greeted her, took a seat. Looking at Tai-yu closely, he found her different from other girls.

Her dusky arched eyebrows were knitted and yet not frowning, her speaking eyes held both merriment and sorrow; her very frailty had charm. Her eyes sparked with tears; her breath was soft and faint. In repose she was like a lovely flower mirrored in the water; in motion, a pliant willow swaying in the wind. She looked more sensitive than Pi Kan, more delicate than Hsi Shih. (杨宪益、戴乃迭合译)

袅袅婷婷→无相应译文

似蹙非蹙笼烟眉→dusky arched eyebrows were knitted and yet not frowning

似喜非喜含情目→her speaking eyes held both merriment and sorrow

态生两靥之愁→无相应译文

娇袭一身之病→her very frailty had charm

泪光点点→Her eyes sparked with tears

娇喘微微→her breath was soft and faint

呜呼!应该承认,杨戴合译,乃珠联璧合。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如此上乘英译,绝非陋译。但是,让英语的native speakers来读此译文,他们决计不会得到一个美女的影像。笔者的美国友人Bill Hofmann教授对此段描述的评价是:

I can hardly see, through his passage, a beauty before my eyes, the overwhelming impression being that the young woman is frail and pale. When we say somebody's breath is soft and faint, we do believe that she or he is fatally sick and should be hospitalized as soon as possible.

Bill Hofmann教授的评价幽默闪烁,流露的却是真情实感。以“娇喘微微”为例,在国人读来,疏放中出意境,朦胧里演清晰。“娇喘”二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微弱喘气”,也不是breath was soft and faint所能译出的。“娇喘”二字用汉语解释尚难,遑论英译。

此外,写林黛玉的“袅袅婷婷”、“态生两靥之愁”,杨戴两人皆避而不译。这不仅有道理,而且值得肯定。余尝想,若是硬译“袅袅婷婷”和“态生两靥之愁”,说不准,林黛玉会不幸成为西方读者心目中的女妖

5.2 模糊意美——逸出意境

何谓“意境”?

简单的定义是:文艺作品借助形象传达出的意蕴和境界。

《辞海》(1999年版)对“意境”作了比较详尽的解释: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具有虚实相生、意与境谐、深邃幽远的审美特征,能使读者产生想象和联想,如身入其境,在思想感情上受到感染。中国的古典文论独标境界,以意境之高下来衡量作品的艺术价值。优秀的文学艺术往往能使情与景、意与境相交融,塑造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产生强烈的感染力。

国内学者对“意境”的诠释基本上体现了以上两定义的思路。如:意境指的是通过形象性的情景交融的艺术描写,能够把读者引入到一个想象的空间的艺术境界。意境的基本构成在于情景交融,它包含着两个方面,即生活形象的客观反映方面和作家情感理想的主观创造方面,前者叫做“境”的方面,后者叫做“意”的方面,这两个方面有机统一浑然交融而形成意境。〔34〕

至此,关于所谓“意境”的关键词已经浮出水面:形象,感情,交融,深邃幽远的审美特征。

我们常说,汉语是一种意境语言(a language of artistic conception)。汉字简直是一个个各具灵气和神采的小精灵,只要排列出奇,组合得当,三言两语,就能出景、出情、情景交融。比如:

余冬日往视,但见衰柳寒烟,一水茫茫而已。

17个汉字而已,却既有“意”(如“衰”、“寒”、“茫茫”),又有“境”(如“冬日”、“柳”、“烟”、“水”),真可谓情景交融,深邃幽远,给读者一种特别的审美享受。

进一步分析,我们还可发现,汉语以写意为其长,上句中的“衰”、“寒”、“茫茫”即是明证。用《辞海》的定义的“虚实相生”、“意与境谐”八字来解释,这句的写意词“衰”、“寒”、“茫茫”就属于“虚”和“意”的范畴,而描写“实”和“境”的,则是上句中的“冬日”、“柳”、“烟”、“水”。

这种属于“虚”和“意”的表达,亦可称之为“模糊表达”。

英语注重分析,注重逻辑,而分析与逻辑携手,就排挤了“虚”和“意”的位置,剩下的,就只有“实”和“境”了。“虚实相生”,“意与境谐”,汉语就有了“朦胧中写景托情、含糊中孕育意境”的文采和魅力。

缺少了“虚”和“意”这种模糊表达,英语将如何表达上句的意思呢?相应的译文是:

I went there, however, on a winter day and saw only a stretch of cold water against some sparse willow trees and a frosty sky. (林语堂译)

衰柳寒烟→some sparse willow trees and a frosty sky

原本空灵的“衰”、“烟”二字,皆由“虚”转“实”被分别译成了sparse和sky!

一水茫茫而已→a stretch of cold water

原本朦胧的“茫茫”二字,也失去朦胧,而被译成了a stretch of!

“虚”之缺位,则虚与实不能“相生”;“意”之消逝,则意与境无法“交融”。

通过此对比,我们能意识到,《辞海》对“意境”二字所下的定义,尚存疏漏。其实,光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尚无法形成一种艺术境界。语言,是一个不能忽视的要素。比如,英语可以同样描绘客观图景,可以同样表现思想感情,可以同样令两者融合,却无法造就意境。

不要说英语,上段意境不俗的文字,若是更换表达,将其原有的模糊表达去除,也将无意境可言。如:

冬天我去看这个风景,只看见无叶的柳树,寒冷的天空,还有一汪冰冷的湖水。

因此,我们不妨得出这样的结论:所谓意境的营造,除了客观图景与思想感情之外,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艺术语言,而这个所谓艺术语言则是以模糊为其核心。模糊语言是汉语表达的强项。上段文字中的“衰”、“烟”是模糊表达,“茫茫”是模糊表达;下段文字说明,汉语许多优美的叠音词乃构成模糊表达之生力军,它们能够营造动人的意境。如:

行路难,但人生之路谁都要走。有的人在赶路,心急切切,步急匆匆。眼中只有目标却忽略了风景。可路迢迢不知哪儿是终点。有的人如游客,不急不慌,走走停停,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有时也在风中走,雨中行,心却像张开的网,放过焦躁苦恼。

人生之路谁不走?只是走路别忽略了一路的良辰美景。

心急切切,步急匆匆→心里着急,步子很快

路迢迢不知哪儿是终点→路很远,不知终点在哪里

不急不慌,走走停停,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不着急,走了一段,停一下,看花开花谢,看看天空云的变化。

试问,若做如此文字改动,即使句意未变,还有意境吗?——这个问题,发人深省,值得研究。

英语没有汉语如此优美的“模糊叠音词”,上文的相应英译,是否还有意境,请读者自析之。

To go on a journey is often full of hardships, but so long as one lives he proceeds on his life's journey. Different people go along differently. Some take hasty steps in anxiety. Obsessed with reaching the next goal in time, they spare no time for sightseeing along the way, nor do they have a clear view of where their long roads end. Others travel leisurely like tourists. They would take time off now and then for a look at blooming flowers or fallen petals. They would stop to admire clouds gathering and dispersing. Even when they go against the wind or are caught in the rain, they never get annoyed, for worries slip off their minds as from an open net.

心急切切,步急匆匆→take hasty steps in anxiety

路迢迢不知哪儿是终点→nor do they have a clear view of where their long roads end

不急不慌,走走停停,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They would take time off now and then for a look at blooming flowers or fallen petals. They would stop to admire clouds gathering and dispersing.

打个比方,上段汉语文字之意境,有情有景,若龙井新茶泡上了清澈甘美的虎跑水,乃一杯令人回味的香茗,同样的情,同样的景,却以散淡而无韵味的文字写之,犹如一小撮龙井新茶被泡上了一桶自来水,何味之有?

5.3 模糊意美——逸出联想(www.xing528.com)

由一人、一物或一概念而想起别的人、事物或概念曰联想。联想是信息在大脑中的一种加工方式和规律,即由当前的事物所放射的信息刺激在大脑中所形成的信息组织样式激活其他事物在大脑神经网络中所贮存的信息组织样式,从而使信息组织样式之间形成一种暂时的神经联系。

翻译中的联想是主体发挥能动作用的过程,同时也是主体理解与表达的重要的心理手段。译者通过联想在头脑中建立词与词、词与物、物与物以及音、形、义之间的相互的暂时联系。例如snake的首字母s可使人联想起蛇“咝咝”的响声,也可以联想起它在草中滑行时做S状;由positive可联想起它的反义词negative;由Six of one and half a dozen of the other可以联想到它的汉语同义表达“半斤八两”,等等。联想可分简单联想和复杂联想。简单联想包括接近联想、类似联想、对比联想;复杂联想又称关系联想,包括因果、种属、部分与整体、作用与效应等的关系联想。联想是信息提取的一种重要方式。有些联想不一定直接提供现成的译法,但可引起其他联想,间接地有助于理解和表达,或可激发想象与思考。

四川,人杰地灵;名山秀水,星罗棋布。人们如此颂扬和评价四川的山山水水:

就四川的名山秀水而言,总有它们各自的独特风格和个性。如峨眉山的“秀”,青城山的“幽”,剑门关的“险”,夔门的“雄”。

以一字来勾勒一处山水的特性,这需要何等入微的观察,何等纵横之笔力!上句的四个字:“秀”、“幽”、“险”和“雄”,耐人寻味!应当承认,这四个字均没有“照事物应有的样子去摹写”(亚里士多德语),四个字的取意均模糊而又空灵。唯其模糊,词义涵盖面趋于宽泛;唯其空灵,想象激发便得以成功。如此这般,画面自生,形象毕现。透过这再简洁不过的四个字,读者眼前无不出现那一幅幅个性各异,却又同样俊逸秀美的山水画面。

“秀”、“幽”、“险”和“雄”四字,简,不能再简;朦胧,不能再朦胧。惟其简,就给读者腾出了思想空间;惟其朦胧,就给读者插上了想象翅膀。

英语是形态型语言,汉语是语义型语言。在几千年的重意、重神、重风骨、重凌虚的哲学和美学传统的共同影响下,汉语遣词,多空灵不定,汉语造句,也多虚幻神异。上述四字,就是一个典型。如此遣词造句,不利于写法律条文,却极有利于营造意境,因为“意境创造的极致就是创造含蓄美、朦胧美,也就是模糊美”〔35〕

法国汉学家葛兰言(Marcel Granet)曾这样评价汉语:“中国人所用的语言,是特别为‘描绘’而造的,不是为分类而造的,那是一种可以抒发特别情感,为诗人或怀古家所设计的语言,而不是为了下定义或判断而设计的语言。”〔36〕

英译上句,遗憾即生。汉译英,宛如薄霭缥缈的山水胜景顿时被当空的烈日所照射,朦胧退位,清晰登场,模糊消逝,准确亮相。如此这般,联想,也就失去展翅的前提;意境,也就消失殆尽。

Sichuan Province is rich in scenic wonders, each with its own distinctive features—the elegance of Mount Emei, the serenity of Mount Qingcheng, the sharp precipice of Jianmen Pass, and the grandeur of Kuimen.

秀→elegance

汉语之“秀”,非英语之elegance(高雅,典雅,优雅,雅致)所能涵盖。汉语常以“秀”写山,含林木秀美之意,比如,宋欧阳修《醉翁亭记》里写道: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而以英语单词elegance写峨眉山,以偏概全也。

幽→serenity

《说文》对“幽”字的诠释仅一词:幽,隐也;serenity,《美国传统词典》对其释义是:the state or quality of being serene; tranquility,中文意思是:平静安详的状态或性质;平静。两释相比,小同而大异也。

险→sharp precipice

一个“险”字,难倒英语。无奈之下,英语只得做以偏概全的解释,将原文中的“险”字“解释”为the sharp precipice(陡立的悬崖)。遗憾!剑门关的“险”并不局限于“陡立的悬崖”。“险”者,主要写地势险峻,如《史记·项羽本纪》写道: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解释,非翻译也。

雄→grandeur

一个“雄”字,内涵何其深广。这一点可以从其极强的孳生力窥见,如“雄伟”、“雄壮”、“雄悍”、“雄毅”、“雄姿”、“雄骏”、“雄爽”、“雄捷”、“雄艳”、“雄古”、“雄势”等等。在上文中,“雄”的含义主要是:雄壮,雄伟。而grandeur的主要含义是:the quality or condition of being grand; magnificence(高贵,伟大高贵的品质或状况)。高贵,非夔门之核心美也。

以elegance, serenity, sharp precipice, grandeur译“秀”、“幽”、“险”、“雄”,似可用一个成语写之,即“捉襟见肘”。

“秀”、“幽”、“险”和“雄”四字,模糊意美,逸出联想。此四字,令读者如水中观鱼,似动,似静,似影,似幻,给人翩翩想象,令观者有所为,令观者有所乐。译成英语的elegance, serenity, sharp precipice, grandeur之后,水落而“鱼”出,清晰驱走了模糊,准确取代了朦胧。池水无鱼,则池不灵动;林壑无雾,则山不深秀。

再看一例:

峡内重峦叠嶂,连绵不尽,奇峰异岭,高插入云,云雾弥漫,迷幻莫测。

此26个字无明确的数量概念,但意境不可谓不优美,烟笼雾罩的三峡美景朦胧而又清晰地呈现读者眼前。同时,这26个字又别具形式齐整之美!然而,要将其译成英语,问题便接踵而至:其句式结构经不起推敲,没有规律,很少逻辑,“很流散,很疏放”,其中“符合SV提挈形式规范”(赵元任语)者几乎没有。

英语,遣词讲究逻辑性,造句崇尚组织性,最忌流散和疏放。因此,译者就不得不对汉语原句做一番梳理:除了酌情增补几处主语外,还不能忘记名词的单复数形式。末了,我们得到了“对客观规定作符合逻辑的形式的描摹”:

On both sides of the gorges there are ranges upon ranges of rolling mountains. Everywhere you can see cliffs of unique shapes and peaks of fantastic aspects towering into the clouds. The mist and the low-lying clouds add an aura of mystery to the raw natural beauty.

重峦叠嶂→ranges upon ranges of rolling mountains

奇峰异岭→cliffs of unique shapes and peaks of fantastic aspects

云雾弥漫→the mist and the low-lying clouds

原句与英译相比,第一印象是:英语表达好“累”!这个“累”,不难理解。英语崇尚逻辑,表达条分缕析,交代不可不周,描述务求精确。如此,遣词必增,造句必繁。以“云雾弥漫”四字为例,在朦胧中给读者一种影像:山脚、山腰和山顶,或云遮,或雾绕,或飘逸,或静息,等等。汉语之魅力,由此可见。

相应的英语表达(the mist and the low-lying clouds),则遣词趋多,回译成汉语,那就是:薄雾和低悬的云。如此费力解释,仍无法传递“云雾弥漫”之动感,仍无法再现“云雾弥漫”之审美价值!

注释

〔1〕 Ray Jackendoff, A Comparison of Rhythmic Structures in Music and Language. In Paul Kiparsky and Gilbert Youmans (eds.), Phonetics and Phonology, Vol. 1: Rhythm and Meter. San Diego: Academic Press, 1989, p. 17.

〔2〕 Vladimir Sloutsky, Is a Picture Worth a Thousand Words? Not for Young Children. Retrieved March 8, 2005 from http://researchnews.osu.edu/archive/auditory.htm.

〔3〕 T. Ruusuvirta and M. Huotilainen, The Human Brain Processes Repeated Auditory Feature Conjunctions of Low Sequential Probability. Neuroscience Letters 2004, 335(1): 97~100.

〔4〕 J. A. Cuddon, A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 (Rev. ed.).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79.

〔5〕 Katherine Wilson, Sound and Meaning in English Poetry. Port Washington, NY: Kennikat Press, 1970.

〔6〕 陈嘉:《英国文学作品选读(第一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第169页。

〔7〕 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7,第146页。

〔8〕 王力:《汉语音韵学》,北京:中华书局,1981,第568页。

〔9〕 吕叔湘著:《语文常谈》,北京:三联书店,1980。

〔10〕 Stephen Ulmann, Semantics: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Meaning,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62.

〔11〕 陆国强:《现代英语词汇学》,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第118页。

〔12〕 王武兴:《英汉语言对比与翻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第39页。

〔13〕 刘宓庆:《文体与翻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第166页。

〔14〕 郭著章、李庆生:《英汉互译实用教程》,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第275~276页。

〔15〕 朱立元:《接受美学导论》,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第64页。

〔16〕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6页。

〔17〕 Loreto Todd and Ian Hancock, International English Usage, London: Croom Helm, 1986, p. 333.

〔18〕 王力:《王力文集,第一卷:中国语法理论》,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第474页。

〔19〕 高名凯:《汉语语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第366页。

〔20〕 周志培:《汉英对比与翻译中的转换》,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3,第55~56页。

〔21〕 邢福义:《现代汉语》,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2〕 邢福义:《现代汉语》,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3〕 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第50页。

〔24〕 邢福义:《现代汉语》,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5〕 邢福义:《现代汉语》,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6〕 章振邦:《新编英语语法》,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27〕 Eugene A. Nida, Translating Meaning, San Dimas: 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e, 1982, p. 16.

〔28〕 章振邦:《新编英语语法》,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第300页。

〔29〕 刘海明:“清华的尴尬值得反思”,《文汇读书周报》,2005年5月27日。

〔30〕 E. S. C. Weiner and J. M. Hawkins, The Oxford Guide to the English Languag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31〕 邢福义:《现代汉语》,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32〕 周志培:《汉英对比与翻译中的转换》,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3。

〔33〕 周有光:“现代汉字中声旁的表音功能问题”,《中国语文》,1978年第3期。

〔34〕 赵则诚等编:《中国古代文学理论辞典》,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第640页。

〔35〕 孙迎春:“‘意境’译法探索”,《中国翻译》2002年第5期。

〔36〕 贾文波:《汉英时文翻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0,第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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